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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她想去看他,却不知他在哪里。后来虽说得知他在千里之外的戈壁农场接受改造,却又无法得知他确切的地址。

    她曾央求唐亦芎,“请帮我打听他具体的去处,好吗?”

    这让唐亦芎作难了。不是他不想帮她,实在是知道叶尔康去处的人屈指可数。看她可怜楚楚的样,他无法拒绝,私底下也的确打探了,可知道底细的人要么守口如瓶,要么躲躲闪闪。有的人好言相劝,别趟这浑水了,你还嫌界限不清吗?

    对叶尔康的遭遇,唐亦芎从内心为他鸣不平,那样一位才华横溢的人仅仅因为说了几句真话,提了几条意见就遭来横祸,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呀!在没有打听到叶尔康确切的消息,他觉有负于柳絮的托付,可静下心来想一想,这样也好,不然像柳絮那样固执的女子,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叶尔康,哪怕葬身茫茫戈壁漠野,她都会在所不辞。如果真是那样,那不是害了她嘛,到头来自己的良心又岂能安稳?话说回来,她算叶尔康什么人,既不是亲属,更不是他老婆,这样做的结果反倒让人抓了把柄,有口也说不清了。在此之前,有人为了整治叶尔康早就把她和叶尔康的“绯闻”扬得满天飞了,即使她自认为清白,可谁信呢?

    “对不起,小柳,我打听了,真不知叶工的地址。”

    柳絮告诉唐亦芎:“我没别的,就是想给叶老师寄点吃的、用的。”

    话是这样说,但谁能保证她头脑发热千里迢迢而去呢?既然打听不到也好,省得她又惹出事端来。

    “再等等吧,要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唐亦芎这样宽慰柳絮,内心也是这样希望的,叶尔康又没被判刑,他们能把他“发配”多久。

    柳絮哭了,“我做梦他回不来了,他被他们给害死了……”

    “别胡说,他也就犯了点错,很快就没事了。”唐亦芎安慰她。

    她不相信,一个劲摇头。

    到了这份上,唐亦芎都开始怀疑她和叶尔康的“清白”了,难道她和叶尔康仅仅是“纯洁的师生关系”?

    你这飘过的精灵,当风儿

    在海面平息而月上中空,

    傲慢的夜之子在游荡,

    只有你善解我的痛苦……

    像一首悠远的歌—一舒缓而悲凉

    细细地沁入并回荡,

    在我思绪纷乱的心房,

    你一点一点倾诉着遗忘……

    我把梦境向你吐露

    梦里一束心灵的光,冲破黑幕,

    寻觅着,在幻觉中,永恒的幸福。

    你理解我难以言状的痛苦,

    那消耗着我的,理想的热情,

    只有你,舍你其谁,夜的精灵!

    处在悲情中的少女柳絮读到这首肯塔尔的《梦幻曲》,那文字的催悲,总感觉这地球太荒凉,何须留恋五百年后的轮回。朋友间必须是患难相济,那才能说得上真正友谊。那些人,昨天待你如兄弟,今天啊,见你只恨躲不及!

    生活处处是陷阱,不知哪句话说不对了或那件事做不好了,就跌进了深渊。年轻的姑娘涉世不深,还不懂得这些,面对某些龌龊之人盘问,要她交代和叶尔康的关系时,她还不知道这水有多深,厌恶地冲那人没好气地说,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除了同志关系,你还希望我们有别的关系吗?那人恼羞成怒,警告她不要太张狂,年纪轻轻不能正确对待组织的关心是要栽跟头的。她哪里听得进去,除了横眉相对,竟然口出狂言、不计后果,“我倒是希望和他有你们说的那种关系,你去问问,他敢吗?只要他敢离婚,明天我就嫁给他。”如此直白的话,让那人听得目瞪口呆,这更加让别人猜疑她和叶尔康的关系绝非“同志”那么干净。

    不能不说她太单纯了,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正是因为她的这些话,让别有用心的人有了把柄,这恰恰为给叶尔康罗列“引诱年轻女性”的罪名有了依据。政治上的游戏规则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是她这个年龄所能理解了的,有人杀人不见血,当他把你置于死地的时候,反过来还会为你三鞠躬。

    说叶尔康“引诱年轻女性”,除了表面上说柳絮,其实人们更多地把“女主角”的矛头指向孙玉芹,不仅仅是因为她和叶尔康在以往的舞会上“风度翩翩,潇洒自如”,重要的是有人看见孙玉芹在叶尔康怀里哭泣。马恩义和别的女人暧昧,惹得孙玉芹难过,把心里的苦闷说给叶尔康听,到了伤心处,她失声猛地抱住了他。

    “小孙,那不一定是真的,别听有人乱嚼舌。”他垂着手不敢有任何举动,只能这样宽慰她。

    孙玉芹早已泪水涟涟:“你不知道,我亲眼在他办公室撞见了,他怎么能这样?难道我不年轻,不漂亮?”

    这也成了叶尔康勾引女人的一条罪状。人们猜测,正就这个原因,马恩义才发狠整治叶尔康。

    有人成心要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想躲都躲不了。说她和叶尔康关系暧昧,这已经是很含蓄的了,再难听点就直接奔床上那点事去了。那些嚼舌的人就像亲眼所见似的,说孙玉芹不知羞耻地与“右派分子”叶尔康如何如何,说者眉飞色舞,听者津津有味。这就是一柄杀人的软刀子,桃色新闻往往最能吊起人的胃口,茶余饭后没有比这更有嚼头的话题了。

    可柳絮招谁惹谁了,为污蔑叶尔康把她也捎带上了。

    她是大家闺秀,是温室里长出来的花朵,但在她的天性中,似乎又有一种挡不住的野性风情。正因为她性子直,不懂得走曲线,得罪了一些人,待她病好后,有人还要大做文章,不想放过,把她关在一间偏僻的仓库里“与世隔绝”,要继续取得她的“口供”。她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心地坦荡,无所畏惧。可那个叫岳山岫的保卫科长为讨好马恩义,除了整黑材料,居然厚颜无耻地向她提出了龌龊、肮脏的交易,既然叶尔康能弄得,我为什么不能,只要你乖乖“就范”,凡是都好商量。

    岳山岫曾是个军人,经历过炮火洗礼,深得地调队书记马恩义的厚爱与器重,唯领导马首是瞻,整个地调队在他眼里只有知遇之恩的马恩义。人们私底下叫他“狗腿子”,他也乐于接受这样的称谓,这说明领导赏识,何乐而不为。同样他是个淫棍,和附近乡下的一个寡妇打得火热,被村民们堵在炕上,差点被乱棍打死。事情闹大了,马恩义也不好过分包庇,为息事宁人只好说,“你娶了她吧!”到了这会,岳山岫不想认也不行了,尽管不甘心,但他还是给寡妇的两个儿子当了爹。

    如今柳絮落在此人手里,她哪里能从,拼命也要抗争。可一个小女子怎能抵挡住恶狼的进攻,她轻易就被压在了地上。她不甘心就此遭受玷污,就在岳山岫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时,她猛然看见了仓库角落里的一把镐头,犹如看到了一根稻草,她放弃了挣扎,说了句“等我脱给你好吗?”

    趁他不备,她猛然踹他一脚,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冲过去将镐头举在了手中。

    “你这个人渣,敢过来,我就劈了你。”

    “好,算你狠,小婊子养的,你等者。”他气咻咻整好衣服把门而去,不忘给门再次上了锁。

    既然有好事者非要把她和叶尔康划在一起,她也认了。

    在仓库的那几日,她不由地会想起和叶尔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光阴渐失,窗外一株老树傲然风霜伫立,寒枝默然。想来和老师一起走过的一段路,有种葱茏的意味,一度希望能靠近他的心灵,却总是山高水远。

    她想他。

    即使在梦里她也想他。

    分明看见他从河的那头走来,依旧那样风度翩翩,风吹乱了他的发梢,还有那撩起的风衣就像一面旗帜,在她心中飘扬。她渴望扑进他的怀里,情愿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为他沉沦、痴迷、疯狂、迷乱。可大雾漫起,他径直走进了那片淡蓝色的迷幻世界,压根就没有看见水边伫立着的她。她在喊,她大叫,他好像听不见,悄然再次消失在她焦灼的视线里。

    这到底是一场梦,醒来后她的脸上挂着两行伤心的泪。

    她差点被饿死在仓库里。可恶的岳山岫因公差去外地调查另一个“犯了错误的人”,居然把柳絮给忘记了。她不喊叫,也不吵闹,蜷缩在一堆帆布帐篷上一动不动。

    同宿舍的苏芩姑娘几天不见柳絮的人影着急了,跑去找唐亦芎,说,柳絮那天被岳山岫带走后一直不见回来,不会出了啥事吧。唐亦芎一听赶忙和苏芩寻找,有人指点说,前几日看见“狗腿子”从后院的仓库出来。

    门被砸开,柳絮果然侧卧在那里。唐亦芎二话不说,背起柳絮就往队卫生所跑。

    可唐亦芎和苏芩哪里知道,心灰意冷的柳絮已经打定主意不想活了。几天后,就在那亘古的黄河边,她一步步向水的深处走去。岸上有人惊呼,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倒是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

    有人飞奔而来,一边喊叫,一边顺着滩涂跑去,手一扬,抛掉外套,跃进冰冷的河流。

    波涛中,一男一女在沉浮。

    眼看他拽住了她,一个浪扑来,他又脱手了。

    终久,当他极力托着她从水中站起时,岸边紧张观望的人群急忙把一件堆笼好的树枝枯草点燃了。

    “你不该救我。”她在唐亦芎怀里很凄然地如是说。

    “何苦要走这条路,不该啊!”唐亦芎心里隐隐作疼。

    再一次看到了。明明是那么轻盈的雾,为什么却把所有的背景都遮住了呢?

    看不见天空,看不见树林,那画面里只有一条河流从雾霭里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