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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皮

    在明晃晃的尖刀和滚烫的恶水下,黑野猪失去了往日的硬挺。半人大的黑猪被从中切成了两半,内脏散了一锅。

    这时,连接着猪头的那一半腹腔内,一个不染一丝血污之物的暗黄色东西吸引了众人注意。

    “这是纸?还是什么?”

    孟欢有些疑惑。这是一张纸皮类物。似是感受到了众人注视,此物还抖动了两下。

    孟欢将其从猪腹中拎了出来。他可以确定,眼前的东西不是一张纸。此物长约二尺,宽一尺半,无色无味,干燥顺滑,约斤重,比指甲稍厚,迎着阳光的那一面黄得明亮,背面暗黄得纯粹,隐隐还有红迹。

    “真的捡到宝了?”

    他想起了前世什么鱼腹藏书,篝火狐鸣的故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孟欢心情止不住地激荡起来,手甚至都有些抖,在八年前他肯定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经历了这么多光怪陆离的事后,他渐渐地也对神鬼之类有了敬畏之心。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将黄皮小心地在他腿上摊开,带红迹的那面朝上。

    暗黄色的一面并没有因为阳光而变得明亮,但上面的红色却变得极为醒目,八个大字——天定其命,犹可逆也。

    “这……是啥意思?”

    孟欢心中有些失落,他还以为是什么‘大齐兴,孟欢王’之类的。

    他现在所在的国家叫做大齐,说是大齐,也就是南域偏南的一小国。

    这块大陆叫做普玄大陆,分为东土,西天,南域,北原,中州,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听起来怪厉害的。

    孟欢盯着这八个字,喃喃道:“天定其命,上天虽然定下了他的命运……谁的?”

    “犹可逆也,仍然可以改变……上天虽然定下了……命运,但仍然可以改变……”

    “然后呢?没别的了?”

    孟欢陷入了沉思。

    “呃……欢哥在干什么?跟一张黄皮说话?”

    “这上面啥也没有啊?”

    “不好,可能是猪瘟!”

    “完蛋了,欢哥遭瘟了,我们快跑吧……”

    ……

    五人的交谈被孟欢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看不见这上面的字?”

    “完大蛋了!看来欢哥真遭瘟了。”高瘦少年一拍脑袋,目露丧色。

    “欢哥别怕,我去庙里给你拜拜。”说着,小个子少年抬脚就要往外走。

    “停下,别胡闹,我是问你们真的,你们什么都看不到?”孟欢严肃地看着其他人,五人齐齐点头。

    “没事了,你们清理猪肉吧,我先坐一会。”

    孟欢拿着黄皮,坐回了阶梯。

    “欢哥真的没事吗?”

    “哎呀你忙你的吧,狗拿耗子。”

    “你搁这骂谁呢?”

    “放心好了,没事干脆吃肉,有事正好吃席。”

    “有你们真是我的福气。”

    ……

    孟欢没管众人,叼着烟棍,盯着黄皮发呆。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

    “天定其命,犹可逆也……”

    他隐隐意识到眼前的黄皮不是凡物,自黄皮被煮之后,就失去了活性。想到此,他服下一枚丹药,一股淡淡的气旋在他周遭缭绕起来,他右手掐印,一道小火苗凭空出现,在他的食指指尖欢快地跳动。

    这里扯远一点,孟欢周围缭绕的气旋被称之为灵意。灵意,是修炼者的根本,其用途广泛,暂且不表,单说说灵体境。

    灵体境是修炼者踏入修炼一途的开端,其主要是锤炼肉身。因为灵意属性不一,性质驳杂,可以理解为灵体境就是为了打造一副能存储灵意的炉鼎。

    但这不代表灵意在灵体境时就不能使用,先人摸索而出,在淬炼身体时,天地间的灵意会暂时附着于身体内,这个时候,修炼者的攻速防会大大增加,一些浅显的功法也能在这个时候使用。

    淬炼身体有两种途径,一种是孟欢刚才服用的灵淬丹一类的丹药,还有一种就是特殊的功法。

    灵淬丹虽然流通量非常大,但也要四十两一枚,堪比孟欢大半个月的薪资。能淬体的功法更是无比稀缺,十分昂贵。

    至于他召出的火苗,那属于另一类功法,没什么特殊的,烧饭都烧不熟。

    打火石的火太过平常,孟欢觉得不符合黄皮上八个字的气势,对待特殊的东西,当然要用特殊的手段。

    就这样,黄皮被孟欢翻来覆去地烤了半天,他左瞄瞄右看看,黄皮一点反应没有,随着体内的灵意逐渐消散,他脸色越来越黑。

    “老子的四十两,你……的!”他将黄皮往地上一摔,又踩了两脚。

    这时,地上的黄皮抖动了两下,猛地捂到了孟欢脸上。

    “呜……呜……呜!”

    “呼!”

    “这东西肯定不是凡物!”孟欢欣喜非常,他刚才就是为了激这黄皮。

    “水火不侵,刀斩不断,土沾不了,木呢?”

    他暗暗思量,灵意的属性就是这五种。

    “拿树枝抽?对了!桃木驱灵!我真聪明!”

    说到做到,他拎着黄皮走到了门前不远处的桃树下,一刀砍掉一小根桃枝。

    “英叔保佑!孽障!还不显形?”

    孟欢一只手拎着黄皮,一只手捡起桃枝,就像敲锣一样开始了他的尝试。

    抽了半柱香,他手有点酸,黄皮毫发无损。

    “啊啊啊!”

    他气急地拿起刀,对着黄皮就捅。

    黄皮猛地一抖擞,软弱的身子顿时硬了起来,平直如钢板。

    当!

    一道清脆的金石撞声,孟欢手中的尖刀被弹飞出去,寒芒贴脸而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丝。

    孟欢倒吸一口冷气,刚才生死只在一线。

    他怒然看向手中黄纸,这时,他脸上红丝迸出一滴血珠,直直地落到了黄皮之上,黄皮上红芒乍起。

    “焯!焯!来反应了!来反应了!”

    孟欢双手颤抖不已,他拉开黄皮,死死地盯着上面八个大字。

    大字忽然消失不见,黄皮之上似是有人动笔,一个个黑色小字在黄皮之上腾飞,密密麻麻地看得孟欢有些眼花缭乱。

    小字一闪而过,黄皮又成空白,但一瞬后,其上再次出现黑迹,这次是作画。

    一幅幅画接连而过。

    惜墨之笔,寥寥几道是山海。

    浓墨细描,群影纷争似火荼。

    有孤舟渡海唤明月,有满怀丹心照雪冰……

    力战群英,十步不留行。

    单骑入阵,千里杀一人。

    纵马瀚海,枕沙饮血拓王土。

    承玺祭天,丰碑万世功与名。

    ……

    把酒邀月,影成三人。仙人抚顶,日月双生……

    滚滚兵锋,囚囚森罗,滔滔烈火,漫漫江河,叠叠峦土……

    暗黄的背景给画面增添了几许沧桑,黑色的线条又勾勒出几多沉重。

    精者如利剑,寒芒纸上映。

    略者如江海,沧桑意铺天。

    孟欢呆呆地看着这一幅幅画作,心绪早已如雷激荡。

    他似乎是一个旁观者,观望着一个个精彩的故事。他又仿佛是画中客,亲自体验故事中的跌宕。

    不知过了多久,黑迹在黄皮上消失殆尽,那八个红色大字重新跃然纸上,仿佛是畅流的鲜血。

    君执笔否?

    八个大字下赫然多出四个黑字。

    孟欢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黄皮上又出现一行小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君遁几何?

    等他回过神来,黄皮已化作点点金光,顺着他的天灵穴涌了进去。他意念一动,黄皮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不对劲……这……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

    “执笔?哪来的笔?写什么?”

    孟欢一时间有惊喜也有惶恐,他什么都不知道。惊喜的是,他一潭死水的生活里好像出了一些转变,惶恐的是,黄皮没经过他的同意就进入了他的脑海,他有种失控的感觉。

    君以身作笔,书他人之命。

    “他人?写谁?我不能写自己的吗?”看着脑海中浮现的一行小字,孟欢觉得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自己的生活还是一坨狗屎,哪顾得了他人。

    “书人亦是书己。”

    “呼……可以……但是……我要怎么写呢?”

    “君请细看。”

    黄皮上,八个红色的大字下,一个个黑色小字开始一笔一划地浮现。

    孟欢紧紧地盯着笔画,生怕漏了一个字,他感觉,他命运改变的契机就要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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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若秋草

    一、财有善恶

    城东南有一少年,少年唤作林青,岁十六,境灵体四重,体极焱幽冥。

    青初生,天妒才,极焱反噬,幽冥贯体,服草续命,草名天枯,青天资尽折。

    青三岁,族逢内乱,父丧母死,得忠侍相护,奔亡四方,至于夜澜。忠侍因青而死,青以幼身苟活。适逢林氏夫妇收而养之,夫妇视青如子,幼妹视青若兄,幸也。

    青十岁,逢大饥,父为青饱腹,险入大重山,未归,母为寻父,亦入大重山,未归。

    青厄难之人,克亲克友,几许离意,奈何妹幼。

    青自知时日无多,内有天枯索命,外有血仇缠身,恐去恐留,已六载矣。

    月前,白虎堂人诈借青纹银三十,至今本利共纹银一百。青力薄难偿,祸将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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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欢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帮林青还债?

    财有善恶,君请自决。

    “这林青也确实是个倒霉蛋……欠一百两,还是白虎堂的一百两……”

    白虎堂是夜澜城数一数二的帮派,平日里,明面欺行霸市,暗地拐卖人口。孟欢三年前就差点死在在白虎堂的手里。想到此,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然后呢?我帮他还的话,我能得到什么?”

    慷慨解囊者,财源广进,拔刀相助者,武运昌隆,招灾引祸者,生死难料。

    “是这样吗……”孟欢抚着下巴。他的理解是,帮林青清债,能获得与钱有关的东西,帮林青打人或者杀人,能得到提升力量的东西。

    “这最后一个……招灾引祸……”

    他摇了摇头,有些不明白,这黄皮含糊其辞,他感觉是在给他画大饼。

    君执笔否?

    “执。”

    孟欢毅然点头,对于他来说,画大饼又何妨呢。在此之前,他连给他画大饼的人都没有。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以为换了个地方就能大展一番报复,谁曾想八年死水,命若残灯。

    林青是厄难之人,他又何尝不是呢?八岁成为一家之主,九岁为生计奔波,十岁刀尖舔血,十一岁血溅五步……抢食被打过,饥荒被煮过,流落被抓过,有一次,他差点被白虎堂的人砍去双手,扔到街头乞讨……

    过往种种浮现心头,他忍不住地鼻头一酸。对于他来说,穿越无非就是从一个低谷挪到另一个低谷。

    前世二十多年,庸庸碌碌,屡屡受嫌。好不容易和暗恋了七年的姑娘在一起,却查出了绝症。

    命运似乎总是喜欢和他开玩笑。他没有声张,在悬崖边沉默了三天,跳了下去。跳下去的前一刻,他朋友说他的绝症是假的,医院拿错了单子。

    假的就假的吧,好在他朋友抓住了他的脚踝,然后呢,悬崖塌了,他两个齐齐跌落悬崖。

    再然后,他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给别人带来厄运,他也是这种人,他唯一的一个挚友还因为他遭受了无妄之灾,他那挚友还有家庭,还有妻子,还有孩子,他们本该无比幸福。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跌落悬崖时,他朋友眼中的惊恐。他会想起那个笑得很美的七年挚爱。他会想起年近半百,仍然等着他一展宏图的父母。

    他想回家,在这个世界也有希望回家,但前提是变得强大,强大到能横跨星宇,强到这种程度要什么时候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先活着。

    在这个人命就像野草一样的世界里,他这种人,想活着,就要剥夺别人活着的权利。他那胸中的仁义道德早已泯灭得几近全无,满腔的棱角也被填在了生活中的沟壑。

    执笔,为什么不执笔。

    如果这一切是假的,他不会损失什么,一柱香前,他还有一颗灵淬丹,现在,他只有一条一无所有的命。大不了一死,死了,他可能还会回到之前的世界,这再好不过了。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像画中那样,去跨越一场豪迈不羁的人生之旅。

    十五年的唯唯诺诺让他无比渴望冒险的生活,只要他的生活里出现了转折——未知和冒险,哪怕是崎岖的山岩,哪怕是充满暗礁的海滩,他都会去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