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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浸猪笼

    展珩下山后,还没有时间逛街,今天,他独自往街上走,从自己居住的城西一路往城东,多年住在山庄的他,打算重新认识这座城市。

    据说,城东那边没有城西繁华,但岭城最有钱的范家,却是住在城东。

    一路走,各类店铺一路延伸,他却只想看食店和工坊,对制作驽箭和作战器械的工坊较为关心。

    这类店铺一直没有见到,估计这些工坊会设在冷清一点的街道,城东或许会有。

    逛街,他只买吃的。

    一路走一路买,木瓜鸡蛋甜汤,生炒糯米饭,蚵仔煎,虾蟹海贝海鲜粥,还没走到城东,肚已饱了。

    走进城东,眼所及处,虽没城西热闹繁荣,却也是街道宽敞,食店林立。

    街上行人不多,若没人消费,那么多食店又怎能活得下来。

    他在一家售卖猪脚姜的小店坐了下来,叫了一碗猪脚姜,这款酸甜汁浓的美食能帮助消化肚里的食物。

    甜甜的香醋浸润着煲得软烂金黄的猪蹄,老姜入口有粉无渣,两只剥壳鸡蛋染着醋色,让饱食之人也来了吃的欲望。

    他从店小二处打听得知,一直往前走百丈左右,便走到街尾,那里有一间工坊。

    吃完美食,他悠然地向街尾走去。

    街两旁的店铺后面,是一大片的住宅,街面冷清,他一眼便看到那间门前挂着一枝驽箭的工坊。

    工坊不大,只有二丈宽五丈长,凌乱的各种材料、工具堆放在一旁,一个三十多岁身穿短祅的男人抬眼看了一下他,并没说话,埋头干活,手上拿着一把没完工的驽箭。

    “师傅,你这能做火铳么。”展珩望着男人问。

    “不能。”男人头也没抬。

    “这附近,有能做的工坊么。”展珩望着男主手上的老茧,问。

    “我的家弟会做,他在造军械的营地呆了五年,去年回家,在东面的穗河滩上建了几间石屋,你可去看看。”

    男人说,他始终没抬头,眼里只有手中的活。

    展珩谢过男人,朝东面的穗河走去,世道不稳,他想买些兵器,保护山庄和亲人的安全。

    穗河从西向东一衣带水绕着岭城,展珩沿河向前走,一路没看见石头建的屋。

    越走越荒凉,忽见远处有一间石屋,孤独地建在河岸边,后面是一片宽阔的泥河滩。

    展珩急步向前,来到了石屋。

    这是三间排在一起的石头房子,每间有五丈宽,五六丈长,里面,放着精铁、铜等物。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正聚精会神地在一块精铁上敲凿。

    他看见展珩,放下手上的活计,微笑着站了起来。

    展珩说了自己的来意,男人带着他走向另一间上了门锁的石屋。

    打开门,展珩看见男人走向一个铁架,上面放了几把火铳。

    小口径到大口径,全部齐全。

    “客官想要能连发霰弹的?我这还没有造过这种,你说道说道,看我能造出来否。”男人笑了笑,道。

    展珩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两人聊得异常有默契,一说,男子便明白。

    展珩望着男人,和这种朴实敦厚的工匠聊军械,让人感到心情愉快。

    从男人的口中得知,他叫何耀,现在军中使用的火铳和大炮,都是他改良的。

    去年,他父亲去世,何耀要回乡守孝,回来后,他买了穗河边的地,建起了几间石屋,弄些自己喜欢的事做。

    展珩和他畅聊了一个多时辰。

    展珩预订了他想要的东西,便告辞。

    他沿着穗河东一路往西走,不想再在冷清的大街上穿行,绕道河堤往回走,这是一条捷径。

    走到人烟稠密、庭园密集的地方,忽见穗河边上,人头涌动。

    边上一个年轻些的妇人和一个年长些的妇人,望着前方的人群,正在议论。

    年长些的妇人道:

    “听说被浸猪笼的女人是范家的人,三年前范家去世了的那个大公子的妻,范家的大公子前些年染了肺病,过了身,他有一个妻三个妾。”

    年轻些的妇人羡慕道:

    “范家多有钱,整个岭城最有钱的人便是他们家,他们已将那个男人乱棒打死,现在要浸死不听话的女人,谁敢拦。”

    年长些的妇人撇了撇嘴,道:

    “听说这个女人嫁入范家时,范家很穷,女人的娘家也是穷人,娘家若是有点势力,范家也会顾忌。”

    两个女人唏嘘,在她们的心里,并没有觉得这人女人不该死。

    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道:

    “何解要拦?她与一个他们家的护卫头目私奔,不死难服悠悠众口!”

    几个站在旁这看热闹的男人和妇人,异口同声说不守妇道的女人的确该死。

    展珩看了看前面的河边,这里有一个私人码头,几艘大船并排停在码头附近。

    有二桅的有三桅的,几艘船只有两艘是杉木造的,其余的船全是用松木造。

    船桅上飘着一面浅紫色的狗牙旗,上面用深紫色的丝线绣了个“范”字。

    范家与展家也是有些渊源的。

    当年,瘟疫到处漫延,展棠从山上搬了大批草药下山,来到岭城治病救人。

    那一年,展珩才六岁,展盛与父亲及两位师兄弟一起,在路边架起陶缸熬煮草药,染了病的人分批前来取药汤。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说他家一共有七口人全部病倒了,行走不便,只有他一个人还能出来领取药汤。

    展棠听闻,跟着他去到他那间四处漏风的破房子里,看到屋里的人,全部人同睡在一张床塌上。

    一个妇人加五个男孩,全部都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展棠将病人逐个看了一遍,开了几个中药方,叫男人去宋原那边抓草药回来熬煮,经过五天的救治,这家人终于脱险。

    这些人,便是范碌一家。

    展棠估计会有很多这种家庭,于是,和宋原夫妇、展盛等分头一家一家的去巡查,果然发现有很多人全家都已病危,连出大门都没了力气。

    展堂和儿子及两个徒弟一起,救活了半个岭城的人。

    当年,范碌有一个做了海盗的小舅子,赚了昧心钱回来,买了一条船偷偷出海贩货。

    范碌见小舅子赚钱容易,便借了点银两,收购了一批丝绸、刺绣、茶叶,放在小舅子的船上,跟着小舅子偷偷出海做买卖。

    不用交税赋的出海日子很好过,一来二去,范碌竟也赚到了买大船的银两。

    一年多前,放开了出海限制,范家一直在添置船只,现在他家已有七艘大船。

    范家的船是很少将船舱租出去的,他们的船只运载自已的货,这样做利润自然比租舱出去丰厚些。

    若展盛去求租,范家一般会关照一二,毕竟,他们家承了展家的恩,不好推托。

    一般是展昕去寻舱位,实在寻不到,展盛才去求范家帮忙,这种情况只发生过二三次,范家总共帮过两次的忙,推托过一次。

    展昕不愿意父亲低眉顺眼的去求人,自己尽量去想办法,努力之下,总能让他租到舱位。

    展珩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挤到人群中的前面。

    被人群围着的一块空地上,放着一个猪笼,猪笼用竹篾编制而成,网状,有七尺多长,呈圆柱形,网口颇大,尾部密封。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被一条白色的棉长帕封着口,绑着手脚,被放进了猪笼,女人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拼命挣扎。

    范碌和几个老者,并排坐在木椅上,范碌的几个儿子站在一旁。

    几个老者,轮流说了一通“人伦之始”、“男女絜诚”、“伦理纲常”等等。

    他们担当着审判者的角色,操控着生杀大权,这些所谓的族中长老,可以决定财物归谁家、谁人应被罚,谁人该死。

    女人死掉了丈夫,就必须守寡,从一而终,不得改嫁。

    大承律法,和奸的男女杖八十,杖八十也不致于死。

    但岭城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族中长老远比律法更有威严,这种人治的社会,竟被所有围观者认同。

    好女不侍二夫这种思想,愚寐得让人吃惊。

    展珩看着这一大片围观看热闹的人,这些人听着这班长老的发言,投以赞许的目光。

    这些人,看见路上的饿殍麻木不仁,看见这个将被处死的女人不以为异,这种场面,令展珩感到寒心。

    他愤怒至极,他想拨剑,砍下坐着的那几个儒腐老者的头颅,他有立刻冲上去救下寡妇的冲动。

    但是,整个大承朝,这种事时有发生,他又能够得下多少?

    几名大汉,在猪笼网口处,捆以绳索封住入口,最后,将猪笼吊起来,放到穗河里淹浸,几息后,猪笼沉进河里,渐渐没顶,女人最终被淹浸至死。

    展珩回到展家大宅,贝儿笑盈地迎向他,挽着他的手臂,走向堂厅。

    他坐下,盯着妹妹。

    贝儿笑道:

    “二郎,你自私,去城东玩也不带我。”

    他漠然地看着妹妹,无言。

    他的心中,在说:

    “我的好妹妹,你一定要嫁给一个长命之人,要带眼识人,切莫嫁与一个无福之人!”

    这时,应氏从外面进来,听到女儿说自私,便问:

    “谁自私啊。”

    “娘亲,您的好孩儿展珩,我二郎,自己一个人去城东逛,不带我,我不是也没去过城东嘛。”

    贝儿立即跑去应氏那边,挽着应氏的手臂。

    应氏笑道:

    “城东没有人气,有何好逛。”

    展珩平静地看着娘亲和妹妹,在城东河边的愤怒,从进家门的那一刻,已被抹去。

    妹妹长得像娘亲,但愿她也像娘亲一样,嫁给一个长命富贵之人,最终,也会白发齐眉的吧。

    以后,他自己也要注养生,注意饮食,身体好,活得长命一些,保护好自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