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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此生不能习武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是正常不过。

    可沐羽前世无父无母,并未经历过这些,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比你儿子虚长一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赵崇洋洋自得,“俗话不是说,女大一,抱金鸡么?让你占占福气好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沐铁为难的神情,声音立刻低沉了下来。

    “怎么?”赵崇脸色骤黑,“你生的也是个女儿?”

    说完他喃喃自语,表情狐疑地道:“不应该啊,难道我收错消息了?”

    沐羽默默反驳:你生的才是女儿,我可是纯纯的男子汉!

    可是……旁边这还没断奶的小女孩,就要成为他的未婚妻了?

    沐羽看了一眼赵夫人怀中的小女孩,心情瞬间变得复杂。

    那小女孩扑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对周围充满了好奇,此刻也在朝他看来,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的一瞬间,突然拍着手掌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可爱是可爱了点,但是足足比我小了三十岁啊!沐羽在内心抓狂。

    要知道,以他的灵魂年龄,足以和赵崇称兄道弟了。

    况且爱情讲究两厢情愿,以后两人未必会看对眼,感情的事情最是不能强求。

    想他前世一人一剑,笑傲江湖,从不羁身于儿女情长,何其洒脱自在。唯有与剑为伴,才能极于剑道。难道这一世,注定要一身牵挂么?

    沐羽心里说不出来的排斥。

    父母是上天恩赐的血缘,他愿意用一生去守护这份亲情。

    可是……爱情?抱歉,和一个三十岁连女子的手都没牵过的老处男聊爱情,那恐怕是对牛弹琴了。

    剑,他的心中只有剑。

    纵横江湖,唯剑足以。儿女情长只会成为武道之路的牵绊。

    赵夫人微微一笑,打圆场道:“若是女儿,那也正好。咱们的女儿便义结金兰。”

    赵崇赞同地点点头,“沐大哥,你救过我的命,咱们的交情不必言说。当初的承诺我不敢或忘:若是同生子,便结为兄弟;若是同生女,便结为金兰;若是生下一子一女,便指腹为婚。这可是当初说好的,你可痛快一些,行与不行一句话,莫要陷我于不义。”

    沐铁一脸为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兄弟,我有话就直说了,并非为兄想毁诺,只是……犬子……唉,犬子天生患病,身体羸弱,若不夭折已是万幸,实在是不想连累了你家闺女。”

    赵崇听闻此言,脸色微变。仔细看了看沐铁的表情,知道他不是说笑,当下心情也是低沉了下来。

    他明白身为大将军府的唯一继承人,却天生体弱多病,这是一件多么遗憾和尴尬的事情。

    “沐大哥……不管怎样,我说的话不会收回。”赵崇思虑了一会儿,语重心沉地道,“若是我忘恩负义、食言而肥,那我还算是人么?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兄弟,我们便交换媒聘信物,这门亲事,便算是定下了。”

    见沐铁还想说什么,赵崇立刻抬手制止,“沐大哥,不用再说了。以后的日子还长,我想你也不用太过悲观。我看等两个孩子年满十六,便正式大婚吧。我这闺女,现在已算是你半个沐家人了。沐大哥你若再要推脱,我便立刻和你翻脸,今后不再往来了。”

    沐铁听到赵崇的威胁,又将话咽了下去。他遍布须髯的大脸神情复杂,有些怔怔地看着这个老兄弟。

    “兄弟……你这又是何必呢?”

    若是凌寒梅在此,定能再好好说道说道。可是沐铁不善言辞,心下又颇为感动,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况且沐铁和赵崇都是极重情义之人,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进退两难。

    赵夫人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她也是七窍玲珑之人,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该说话,什么时候自己不该说话。

    她好奇地望着顾奶妈怀中的小孩,想打量一下自己女儿未来的夫婿。

    沐羽虽然才刚刚出生,却并不哭闹,也没有睡觉,而是睁着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着,看起来非常有灵气,似乎在听着这两头蛮牛般的汉子争吵似的。

    这倒是令她感兴趣了,心中想道,或许这孩子天生聪慧,有异于常人之处。

    殊不知沐羽此刻正在为父亲加油,一定要吵赢了这个定北侯,不要把自己的终生幸福轻易许了出去才好。

    听到父亲提到他的身体状况,他想到自己心脉中盘桓的那一道血色剑气,也是感到束手无措,有些意兴珊阑。

    就在这时,发现一个貌美的妇人正在看自己,沐羽于是也朝她看去。

    他不禁暗暗称赞:好标致的美人!

    并无任何轻浮之意,而是绝对客观的评价。

    赵夫人云髻高挽,柳眉杏眼,琼鼻樱唇,白皙的肌肤如同白玉一般光洁无瑕,身段柔和婉约,有一股江南女子温柔如水的气质。

    这样的父母,生出来的女儿,相貌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沐羽点了点头,突然间大呼不对。

    我怎能动摇?儿女情长,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赵夫人自然想不到他丰富多彩的内心变化。只道:这个孩子眼神灵动聪慧,哪怕不能习武,以后也多半会有一番出息。

    沐铁与赵崇相争无果,只得退一步答应:“若是以后沐羽平安地长到十六岁以后,与赵崇的女儿情投意合,便正式订婚。”

    赵崇满意地长舒一口气,说道:“日后我们两家应该多多亲近,让两个小家伙多见见面。”虽然沐铁并没有答应现在就订婚,而是往后拖了十六年,他也不以为然。

    沐铁似乎仍有忧虑,浓密的剑眉皱了起来,如两头青龙纠缠在了一起。

    “其实……我们两家不该联姻。虽然我们是为了当初的诺言,但是那一位,却不一定会这么想……”

    赵崇神色一动,低声说道:“你是说……皇上?”

    沐铁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快要心灰意冷的沐羽,听到这话燃起一丝希望。

    放眼一个国家,谁的权势最大?自然是皇帝!

    皇帝可是金口玉言,若他不希望两家联姻,只需一句话,这事就能黄了。

    赵崇想到那个喜怒难测的表哥皇帝,心里也带上了七分敬畏、三分不安。

    但是他却并没有改口。

    “我来之前便想到了这点。所以方才看皇上在这里,我才不敢携妻女进来拜访。”

    “若是知道我们要联姻,他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了。”赵崇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你,等两个孩子十六岁了再定亲?”

    “十六年的时间很长,足以发生很多事。那时候的我们都老了,他也不该再如此忌惮了。”

    沐铁沉闷地“嗯”了一声,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是,说道:

    “他最近一直在试图分权,提拔新的将领。军方不可能只靠我们两个撑起来的。”

    说到这里,两个大汉同时叹息。

    等到十六年后,又是一番怎样的光景呢?

    乱世无常,君威难测,只希望到时候,大家都还好好地活着吧。

    沐羽竖着耳朵,对这种政事秘闻也是充满了兴趣,毕竟这事关自家的安危,多了解一些总是好的。

    之前皇帝眼里的那一抹忌惮,彻底激发了他的危机感。

    然而沐铁和赵崇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又聊了片刻家长里短,赵夫人特意问了一下凌寒梅的身体状况,还去看望了一下凌寒梅。

    时近中午,这两夫妻才告辞了。

    沐羽心里一安。

    看来自己父亲在朝中也不是没有朋友。

    但他脸色又是一变,想起那娃娃亲似乎并没有黄掉,只是拖延了十六年。

    我只有十六年的潇洒日子了么……沐羽欲哭无泪,几乎要扳着指头过日子了。

    庆幸的是,定北侯似乎是一个可靠的盟友,至少对自己的父亲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在应对朝中潜在的敌人时,不会致使父亲孤军奋战。

    沐羽知道一个人潇洒自由的好处,也知道孑然一身的坏处。若是前世他有好友结伴同行,又何至于被天道门的一群卒子追杀?

    既想黄了这一门婚事,又不想影响两家情谊,这可真是两难之举。他此刻有些理解父亲方才的心情了。

    顾奶妈见小公子实在太过乖巧,即使醒了也不哭闹,当下便不急着回到凌寒梅那里,以免打扰到她休息。反正若是沐羽饿了,她也有足够的奶水喂饱。

    这日又陆续有人送来礼品祝贺,沐羽留了个心,一一记下了通报的身份姓名。

    “福王东方阑,贺大将军弄璋之喜,送来亲笔对联一副,文房四宝若干。”

    这福王倒也是个雅人,送来一副对联。那文房四宝,想必就是给沐羽以后用的,也是寄托了一种成才之意。

    毕竟大将军府也不缺兵器,若是送些武人用的刀枪剑戟,反而冲了喜气。

    打开那副对联,上联“上天赐麟儿”,下联“人间得才郎”,横批“喜得贵子”。墨水由金粉溶成,龙飞凤舞,行云流水,功底不凡。

    “丞相柳登阁,贺大将军府添丁,送来玉如意一件,金器玉佩若干。”

    “太尉马横戈,贺大将军喜添贵子,送寄名锁一副,玉虎一对。”

    丞相与太尉一文一武,乃是朝廷柱石,位列三公之一。

    若不是当今乱世,征伐四起,沐铁军功赫赫,圣上为其特设大将军一职。这朝堂之上,本以他二人地位仅次于皇帝。

    “奉常孙九仪,贺大将军府添丁……”

    “典客叶敬德,贺大将军府添丁……”

    ……

    今日贺喜的人并不算多,几个同级的官员送的礼物并不重,且都没有亲身前来。

    倒是那些赶来巴结的小官,送来各式各样的礼物,费尽心思,却连大将军府的门都迈不进去。

    其实要等到一个月后,举办满月酒宴之时,来的人才最多最齐,收的份子钱和礼品也是最多。

    是夜,月明星稀。

    沐羽躺在母亲的怀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

    伴生的那枚血玉,被穿上一根红线,挂在了沐羽肉嘟嘟的脖子之上。

    他的父亲沐铁被以会打鼾为由,赶到了另外一间房内。

    沐羽趁着母亲睡着,拿起那枚血玉,放在月光之下查看。

    只见血玉之内,一根细长的黑影隐没,像一根银针,又像一把……被缩小了无数倍的长剑。

    此刻万籁俱寂,只有母亲细微的呼吸声响起。

    沐羽凝视血玉中的黑影,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他自然认得这是何物,这可是陪伴了他足足十四年,贯穿了他前世今生的一把剑——玦尘剑!

    只是玦尘剑此刻的状态很是奇怪,如果沐羽猜得没错,现在的它只剩下了剑魂,寄托在了这块由自己鲜血凝成的玉佩之中。

    看到玦尘剑魂的时候,沐羽才会觉得,自己的前世并不是一场梦。自己真的死在了往生崖下,自幽冥地府走了一遭。

    无恙……这个身份今后或许将离他远去。他现在的身份是沐羽,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有前世求而不得的温暖亲情。

    等以后长大了,他会再去蜀山走一趟,见一见师尊太素,看一看青竹峰和铁苍峰的一切,了断前世的牵挂。

    天道门当初围攻自己的人,已经全数死在了自己的剑下,也算是恩怨两清了。

    但是也许他们不会放弃,依旧在暗中谋害一些剑修。若是以后碰上了,力所能及,定要扑灭他们肆意妄为的嚣张气焰。

    自己这一世,首先要尽一个为人子的孝道,让双亲开心长寿,颐养天年。其次再看看能否消除这心口的疼痛,化解兵解残余剑气的影响。

    上一世练了一辈子剑,如今若是不能习武,也太难受了一些。

    沐羽闭上眼睛,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出现在脑海内。

    皇帝对自己出生的犹豫和忌惮、父亲和赵崇的谈话内容,似乎都表明自家的处境并不是高枕无忧。

    至少,龙椅上的那位的态度决定了一切,他能赐予臣子权力,自然也能将其收回。

    至于朝堂之中是否还有其他敌人,沐羽倒是不知道了。

    他虽有前世记忆,但毕竟在世外宗门长大,那里的环境太过单纯。

    若不是在江湖上历练了几年,他甚至还不如那些江湖门派的子弟阅历丰富。

    对于朝堂之上的阴谋阳谋,玩弄人心,他深感捉襟见肘。

    唯一让他感到幸运的是,现在他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孩子。

    任凭敌人再忌惮,也只是担心他长大后可能带来的影响。

    因此在面对这个小孩子的时候,至少在沐羽长大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有可能放松警惕,并不放在心上。

    这也是沐羽唯一能利用的优势了。

    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他的父亲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处处与人为善,朝堂之中并无任何敌人。

    只有皇帝才对他手中的兵权感到敏感忌惮,以帝王御下之道,偶尔敲打敲打。

    沐羽摇了摇头,打消了这样的侥幸想法。

    前世的他就是太大意了,明明听到了诸如“负剑莫独行,唯恐遇青衣”的警告,却仍旧抱着侥幸心理,这才遭到了敌人的围攻。

    这一世,绝对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毕竟,他不再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还有高堂双亲,需要他以后尽孝。

    尽可能的低调,收敛自己的锋芒,永远以最坏的打算去揣测敌人的实力,永远不要让敌人知道自己的全部底牌。

    想了太多,沐羽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幼小,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一年过去了。

    对于沐府的人来说,这个小公子带来了许多惊喜。

    一般的小孩子,周岁学会说话,一岁半学会独立的走路,就已经是颇为聪慧了。

    而沐羽三个月就会叫爸爸、妈妈,六个月就能说些简单的诸如吃饭、尿尿、睡觉等话,八个月就能摇摇晃晃地走路。如今年满周岁,已经能满地跑了。

    虽然看起来有些踉踉跄跄,但竟然出奇地没有摔过跤。

    这样乖巧活泼的小公子,几乎成了所有人的掌中宝。

    可今天却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

    沐府为小公子举办了满周岁的酒宴,请来各方宾客,热闹程度仅次于一年前的满月酒。

    在宴饮过后,还为小公子举行了“抓周”仪式。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物品,有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吃食。

    甚至我们的大将军沐铁,还让木匠雕刻了许多精巧的木制小剑、小刀、小枪、小鞭等兵器,一同放在桌上,煞费苦心地摆在了小公子的周围,几乎一伸手就能摸到。

    沐羽坐在桌子中央,身边满是各式各样的兵器。

    他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对这些小玩意很有兴趣,伸出了那支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摇摇晃晃地探向了木剑。

    沐铁眼中随之浮现一抹欣喜。

    然而下一刻,沐羽将木剑刷的拨开,似是不感兴趣地扫到了一边。

    沐铁目光中的欣喜转瞬即逝,但也并未失望,旁边的兵器还多着呢。

    接下来沐羽依次向其他的兵器伸手,每当沐铁就要开心的前一瞬间,沐羽却又扫兴地拨开兵器。有些手够不到的,甚至直接用脚踢踹。

    翻天覆地,排山倒海,如同混世魔王一般,将周围清空了一大片,地上不停响起物件掉落的声音。

    片刻后,所有的木制兵器都被扔到了地上。

    沐羽四处张望,半晌后,缓缓爬向了桌子的边缘。

    那个方向,有一件木制的盔甲。

    沐铁失望的眼神中保留一丝希冀,心里祈求道:这次可别再踢开了,众多同僚面前给我一点点面子。

    沐羽抓起了盔甲,轻轻一移,下面露出一根狼毫。

    沐铁目光微变。

    桌子上空间有限,方才这根毛笔只露出半截,不知怎么就被这小公子发现了。

    他有些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心里跌向了谷底……

    沐羽两眼发光,在所有宾客众目睽睽之下,一把丢开盔甲,将毛笔抓在手中,举起来开心地摇晃。

    抓周拿到毛笔,寓意挥洒翰墨,文人才子,意味着宝宝将来可能成为书法家、读书人。

    若是士大夫世家,遇到这种事情,恐怕是脸上有光。

    可是沐铁只感到脸上微微发烫。

    四周响起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凌寒梅站在沐铁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对于沐府小公子天生心脉孱弱的事情,不少人都有所耳闻。

    周围的宾客看着沐铁怅然若失的神情,心里大多明白着,不敢说话,一时间倒是安静了下来。

    不过还有少数几个人,就当作看笑话,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想道:

    沐沧澜呀沐沧澜,你不是向来轻视文人么?说什么“文官无用,只懂搬弄是非、煽风点火,战事一起,十有八九卖主求荣。”

    有本事你的儿子以后不要学文!

    想想朝中位高权重、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仅剩的一个儿子,以后家业的继承人,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夫,未免有些讽刺。

    眼前的这一幕,仿佛预示着沐羽未来唯一的出路。

    同时,也狠狠地扇了沐铁一耳光,叫他认清现实,别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