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浮生问剑录 » 第八章 圣上亲赐爵(一)

第八章 圣上亲赐爵(一)

    “好!日后登科有望,必定是状元之才。”福王突然啪啪鼓起了掌。

    他性格向来豁达开朗,心宽体胖,长得圆滚滚的,脸色红润,眉开眼笑,仿佛并没有察觉周围怪异的气氛。

    福王身为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是仅有的一位亲王,身份之尊贵不是当日的定北侯赵崇所能相比的。他率先鼓起掌来,周围的宾客不敢拂了面子,连忙也鼓掌应和。

    然而事情到此并未结束。

    桌上的沐羽突然一副很痛苦的样子,一把将毛笔丢到了地上,小手捂着胸口的位置,小脸苍白得可怕,倒在桌子上蜷缩起来。

    这一变故惊到了众多宾客。

    凌寒梅爱子心切,连忙跑向桌子。

    沐铁神色不善,立刻大声呼喊张御医前来!

    在周围略显混乱的气氛中,头发花白的张御医匆匆赶来,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就地喂小公子吃药。

    众多宾客见此情景,碎碎细语。紧接着,许多人脸色惶恐,不敢再逗留,纷纷告辞。

    这场宴席不欢而散。

    不久之后,沐府的小公子在抓周之上发病的消息,在洛阳城不胫而走。

    许多人描述得绘声绘色,煞有其事。

    “我亲眼所见,那沐家小公子只是在桌子上爬了片刻,也并非多么剧烈的运动,很快就心力交瘁了,当时的情形可吓人了。”

    “你是不知道,皇宫大内的张御医就住在沐府,恐怕是大将军专门为儿子请来的。不得不说,大将军的面子可真大啊。”

    “如此严重的胸痹,若不是有御医贴身照料,想必早就夭折了吧。”

    “唉,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孩子却天生弱于常人……”

    “沐匹夫杀孽过重,报应落到了儿子身上,也是活该!”

    “沐将军如此英雄豪杰,上苍待他何其薄也……”

    众多人私下讨论着。不同人对此事态度亦是不同,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叹息惋惜。

    但关于沐小公子天生体弱多病这件事,仿佛所有人达成了共识。

    甚至有人认为,这孩子疾病缠身,恐怕难以长大。

    ……

    沐府之内。

    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儿子,沐铁沉吟不语,表情凝重。

    凌寒梅担忧地问道:“怎么今日好端端的,却突然发作了?”

    张御医眉头紧锁,紧张得快把胡子都揪掉了,“按理来说已经控制好了。也许是今日场面太过热闹,小公子玩心大起,激动之下引发了心痛。”

    凌寒梅闻言泫然欲泣,“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这样,我儿怎么如此命苦?”

    床上的沐羽装睡,心里十分愧疚。

    对不起,娘亲。为了我想要的效果,只能暂时让你担心了。

    今天的一切都是他演的戏,为的就是让那些参宴的官员,亲眼看到他发病的模样。

    但凌寒梅口中所说的每个月初一、十五的那两次心痛,却不是假装的。每当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之时,血色剑气便会发作,也不知是何缘故。

    不得不说,张春景身为御医,本领不凡。在他煞费苦心的长期调理之下,不管是凌寒梅虚弱亏损的身子,还是沐羽每次发病的程度,都比之一年之前有所改善。

    沐铁阴沉着脸,“难道此病,就不能根治吗?”

    张御医叹息道:“此乃先天缺陷,以老朽之能,控制到如今地步,已是用尽了浑身解数。要想根治,恐怕……”

    他揪着胡子,叹气,想了想,道:“恐怕,唯有当初那个神通广大的尼姑,才能有办法了吧。”

    说完,他眼神变得悠长深远,甚至还带着浓浓的敬佩之意。

    提到那个尼姑,沐铁和凌寒梅也是目光一亮。

    待张御医走后,凌寒梅问沐铁:“夫君,你可有办法找到当初那位师太?”

    沐铁下意识摇了摇头,目光闪烁了片刻,不确定地道:“或许,皇上能知道她的来历。”

    他似乎在思索什么,眉头紧锁,眼中不断有复杂的神色闪过,一时间又沉默不语了。

    当初张御医曾认出雪莲玉蟾丹的来历,这让沐铁也有了几分隐隐的猜测。

    床上的沐羽听见父母的对话,心里顿时一暖,却又默默叹息,暗自想道:

    “可惜要让爹娘失望了,哪怕是那尼姑,也不可能解决我体内的问题。”

    “兵解一出,万劫不复。”这是前世师尊再三强调的话。

    哪怕只有一道微弱的剑气残留到今生,那也不是能轻易化解的。

    这道剑气充满了暴戾与疯狂,完全不受沐羽的控制,一旦彻底激发,便会立刻启动兵解,终结他的生命。

    如同万丈悬崖走钢丝,一旦失足,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就算那尼姑神通广大超过了师尊,也绝不敢轻易尝试为自己化解剑气。

    更何况,她都没看出真正的病源,只当这是心脉有缺,浑然不知其中隐藏的要命剑气。

    也怪真相实在太匪夷所思,谁能料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会受过致命剑创?那尼姑即便见识广博,恐怕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凌寒梅眼圈一红,哀泣道:“我的羽儿怎么如此命苦……”

    沐铁站起身来,声音中带上几分冷冽,“罢了,我立刻入宫求见陛下。想必那师太,与皇室是有几分关系的。”

    就在此刻,窗外传来一道缥缈的声音,似乎迅速的由远及近。

    “缘聚缘散,何必强求?当日贫尼曾言,日后还有相见之期,如今不请自来,还望大将军勿怪。”

    下一刻,窗户似是被风吹来,房间内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人。

    来者身穿粗布素衣,一副尼姑打扮,面带微笑,手执拂尘,朝二人行了一礼。

    正是一年未见的静水神尼!

    “大将军,夫人,别来无恙?”

    沐铁和凌寒梅喜出望外,真是无巧不成书,说什么就来什么。二人连忙回礼,沐铁问道:“师太什么时候来的?”

    静水神尼微微一笑,“方才听大将军说要入宫面圣,只是为了寻找贫尼。怎敢劳烦大驾?贫尼这便自己现身了。”

    沐铁赧颜汗下,其实入宫面圣只是下下之策。他心里很清楚,即使皇帝知道静水神尼的来历,多半也是不会相告的。

    静水神尼看向凌寒梅,观察片刻,点头道:“夫人的气色好了许多。”

    凌寒梅此时泪迹未干,抿了抿嘴唇,恳切地道:“师太,妾身有一事相求。”

    静水神尼面色凝重,“贫尼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这也是我与小公子的缘分未断。”

    沐铁、凌寒梅相顾愕然,没想到静水神尼似乎知道他们所求为何。

    只听神尼不急不缓地说道:“一年前,贫尼回返师门后,冥思苦想月余,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想出了缓解小公子病症的办法。”

    沐铁夫妇喜上眉梢,但很快察觉到神尼说的只是“缓解”,而不是“根治”。

    静水神尼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此乃先天缺陷,无法根治。但在我这专门炼制的天王护心丹作用之下,足可将病症缓解到几乎不会发作的地步。”

    “日后不仅免除了这每半旬一次的痛苦,行动起来也与常人无异。只要切忌习练内家武功,谨防气息压迫心脉,便不会有问题。”

    凌寒梅欣喜点头,“如此已是甚好,妾身不敢强求。还请师太放心施为吧。”

    “那就劳烦师太了,大恩不言谢。”沐铁抱拳道。

    他们二人都没有意见,床上的沐羽却是不愿意了。

    这尼姑还没看清真正的病因,可不要胡乱使药。若是药不对症,反而激发了那道血色剑气,那他可就玩完了。

    半个时辰后……

    沐羽喝下了天王护心丹化开的药液,只感觉一股热烘烘的暖意顺流而下,从胃部上升,盘桓在他的左胸口处,使得心脏十分舒服。

    与此同时,一丝丝的暖流顺着经脉流向了四肢百骸。渐渐地,脉搏的每一次跳动仿佛变得更加有力,连带着四肢似乎也有力了许多。

    这尼姑并没有动他体内的剑气,而是将所有药力用在了护养心脉之上。

    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是却加强了心脏的供血能力,起到了护心养身的作用。

    沐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几分。若之前发病时,他的脸蛋是白嫩嫩的,现在便是粉嘟嘟、红扑扑的了。胸口起伏有力,连呼吸都变得悠长了许多。

    沐铁夫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神尼却神思不宁,始终觉得有些不安。

    仿佛漏算了什么……她临时起了一卦。

    卦象显示:沐羽的危机虽然暂时被自己化解,但是却没有彻底消失,而是延迟到了一个特殊的时间点爆发。

    不仅如此,其命中所有的劫数,几乎都应在了他十六岁那一年。

    如果说寻常人的一生,如同起起伏伏的波涛,或是坎坎坷坷的小路,每一个波谷或者低洼,都是一次小小的劫难。

    那么沐羽的一生,却是始终崎岖不平。若只是如此,还能走下去。但在十六岁那个节点上,崎岖小路却突然变成了万丈悬崖。

    在十六岁之后,沐羽的命格生生折断,如同突然坠入无底的黑暗深渊,越陷越深,竟是看不到一丝跃出去的希望。

    “不可能,十死无生之局?”静水神尼失声惊呼,“十六岁……这岂不正是……”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瞬间凝滞。

    十五年后,正是东赵国气运由盛转衰,最为低迷的时候。

    龙困浅滩,诸方宵小群起而攻之,凶多吉少。如乌云盖顶,遮云蔽日,只留一线生机,危在旦夕。

    而那时候,也是东赵最需要杀破狼格局,来破除困境、杀出一条生路的时候。

    若是成功度过这个危局,此后光明大道朝天,再无任何阻拦。东赵可承应天运,横扫诸国,君临四海,真正地统一天下。

    原本有缥缈仙坊暗中帮助,加之七杀、破军、贪狼三星辅佐紫薇,静水神尼也是颇有把握帮助东赵皇室掌控大局。

    可若是身为七杀星转世的沐羽,注定在那关键时刻到来之时就会死去……

    冥冥之中,仿佛有几根木杆崩裂了,算珠稀里哗啦地跌落一地,在静水神尼的脑海中零散纷飞,令她心乱如麻。

    那恐怕一切的一切,都要重新推演!

    说来也奇怪,自从遇到沐羽这个变数,以往集师门之力推演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

    不,或许不是沐羽的原因。

    人力有时穷,天机本难测!缥缈仙坊如此行径,或许触动了天怒!

    师门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静水神尼心底升起了一丝恐慌。

    然而事已至此,已经不能停下。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能愧对为此奋斗了两辈人的师门。前辈们扫清了大多数困难,到自己身上,只剩下了这最后的一个大变局。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沐羽在十六岁的时候死去!

    “师太?”

    “师太,怎么了?”

    沐铁和凌寒梅的声声询问,将她拉回了现实。

    连床上的沐羽,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静水神尼目光复杂,整理了思绪,决定还是如实相告。

    “天王护心丹药效极好,小公子不必再受病痛折磨……只是……贫尼方才算了一卦,小公子命中十六岁,有一大劫……”

    怕沐氏夫妇不放在心上,她咬牙补充了道:“切关生死的大劫!凶险至极!”

    但她隐瞒了那十死无生的格局。人力虽有时穷,但也有一句话叫“人定胜天”。

    万物有盈必有亏,这是天道至理,看起来十死无生的格局之中,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她决定要搏它一搏,与这表面的天象相争。

    沐铁与凌寒梅相顾无言,二人皆有些失色。

    没有人看到,沐羽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怪异。

    “师太,这该如何是好?”凌寒梅连忙问道。

    命中有劫这话,听起来虽然玄乎,但眼前的神尼已经先后两次救沐家之人性命,与那些谎话连篇的江湖骗子非属同类。她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更何况,事关亲生儿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沐铁沉声询问:“师太可有办法?”他只道化解劫难并非那么容易,心底已经做好破财消灾的打算。

    哪知静水神尼并没有对他二人提出任何的要求。

    “十五年后,贫尼会亲身前来,帮助小公子渡此劫难。即便有要事无法分身,也会派遣最得意的弟子来此。无论如何,也要保小公子一年无恙。”

    “只要安稳地度过那一年,劫难即可消泯。”

    说到这里,静水神尼心里略有惭愧——即便没有消泯,东赵统一天下的大局也会定下。

    沐铁如释重负,叹息道:“那就有劳师太了。”

    凌寒梅望着儿子,忧心忡忡,有些神思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沐羽一直在听三人的对话,方才静水神尼说他“命中十六岁有一大劫”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幽冥地府中判官曾说过的话。

    “阳寿……十六载整?三十?看来有玄门高人,为你逆天改命十四年。”

    上一世,他的阳寿只有十六岁,极为可能是太素师尊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才使他安然活到了不惑之年。

    这一世,难道也是如此?

    他注定在十六岁死去?

    那地府黑手主人的话,又回响在耳边:“竖子!尔千年之前,偷取神铁之心,锻造剑身;又抽走神铁之灵,炼成剑魂,致使地府动乱!地母大怒,削尔命格,生生世世,活不过十六束发之龄!”

    生生世世活不过十六束发之龄。这说的,便是他?

    他千年之前,曾给地府带来动乱?

    沐羽心绪万千,只觉得世间荒唐莫过于此。

    他宁可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只是自己这两世的命格恰好吻合了某些特征。

    但他又突然想起,在地府之中,玦尘剑和幽冥神铁之间的奇妙感应,似乎两者之间有所渊源。

    还有吸收灵力之后,那突然爆发出的可怕威能,几乎能斩尽所有触碰到的鬼物,实在匪夷所思,根本不像凡间兵器能具有的威能。

    当时他无心思索,现在回想起来,其中隐秘恐怕并不简单。

    这把相伴十四年的剑,在沐羽眼前,好似笼上了一层迷雾。

    蜀山大会上,一把破烂到无人问津的剑,偏偏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一柄几乎用力挥舞就要散架的剑,竟然随着他的十四年锻造温养,蕴生了举世难得的剑魂。

    这剑魂是早就有的,还是后来才有的?

    玦尘啊玦尘……你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沐羽感受着胸口紧贴的那一片温润,血玉始终挂在他脖子上,玦尘剑魂静静栖息其中。

    玦尘剑斩杀阴兵,带他冲向古井,逃出生天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管玦尘剑有何身份,哪怕它通灵有魂,哪怕它不属于凡兵,都没有害主之意,而是一心一意地护主。

    也许玦尘剑曾有过往,这需要他去慢慢发掘。但玦尘剑依旧是他性命交修至今的灵剑,是他能毫无保留地信任的“好兄弟”。

    身为一个剑客,怎能怀疑自己手中的剑?

    连自己的剑都不相信了,那还能相信什么?

    这个想法一经诞生,胸口的温润似乎变得滚烫起来。

    下一刻,膻中穴一热,一股暖流透体而入。

    暖流进入到任脉之中,在沐羽的经脉中擅自流动起来。

    沐羽差点跳起来。膻中穴乃是五脉气血之会,若是中了暗算或者修炼出了差池,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很快他就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暖流的来处,正是血玉。其中蕴含了一丝玦尘剑特有的气息,令他一瞬间放下了所有警惕。

    感觉到他的信任,那暖流的流动也渐渐地变得大胆起来,自任脉丝丝缕缕地进入足太阴、少阴,手太阳、少阳几脉,缓缓地在全身经脉之中流通起来,走向四肢百骸。

    却唯独避开了心脏位置。

    但很快,那暖流流遍全身,还是避无可避地,接近了心脉。

    它突然变得警惕起来,如同一条小蛇看到了超过自己体型的猎物,在犹豫是否要发动进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