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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又见公主

    “出什么事了?”沐羽问道。

    从进入太学开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马寅提到的“大事”,和其他学子正在讨论的,可能正是同一件。

    “太学可能要解散了!”没想到马寅接下来的话石破天惊,“即便不解散,也要迎来剧变!”

    “怎么可能?”听闻此言,沐羽惊愕无比。

    马寅告知的这个消息,当真出乎了他的预料。

    太学可是东赵最高学府,怎能说解散就解散呢?

    难道是因为丁祯纯的事情?可按理来说,丁祯纯事件即便带来负面影响,也不至于此。

    难道……还有什么力量在推波助澜吗?

    “这消息是从何而来?”沐羽愣了一下,连忙问道,“能详细说说吗?”

    “我知道的也不多。”马寅低声道,“还是今天早上出门前听我家老爷子说的,说皇上早朝的时候大发雷霆,因为许多御史一起弹劾顾春秋,说他治理太学无方,不能再当大祭酒。”

    “可能皇上也没料到,矛盾的端头一开始竟然先是对准了顾先生。也许是顾先生得罪的人太多了,满朝文武竟然没几个人为他说话,后来只有福王爷出来打了打圆场。”

    “然而朝中批判之声仍是不绝,说太学一开始的设立就是一个错误。没有多方面势力的监管,几乎是交由顾先生一人全权负责,他力有未逮,玩忽职守,导致教师的筛选出了严重错误。”

    “他们还说,那样品行不端的老师去教书育人,岂不是误人子弟?也许丁祯纯只是冰山一角,太学内里早已腐朽,其问题之深,难以连根拔出,不如推倒重建。”这有些危言耸听了。

    “虽然陛下一直力挺顾先生,当初太学的设立也有陛下在其中推动的缘故,所以陛下几乎一直是黑着脸。但奈何架不住人多,若是强硬镇压,很可能失了臣心。”

    “就在这时,顾春秋先生主动引咎辞职了,这倒是令那些人暂且安静了,可陛下却因此大发雷霆。陛下先是揪出了那丁祯纯的老爹——他在朝中也当御史,大骂了一顿,革了他的职,吓得其他御史都不敢说话了。”

    “然后陛下压下此事,劝说顾春秋不要冲动,说此事必有蹊跷,还需要好好查明。当务之急是找到丁祯纯这个罪人,捉拿归案,拷问审讯,清晰内情。”

    “有人仍是不甘心,然而陛下正在盛怒,当时就一连串的布置下来:命福王爷彻查此事,顾春秋闲职休息,接下来的一切事宜由福王爷负责。”

    “要重新任选太学的所有老师,还要考察我们的学院风气、学子的纪律风貌与学习情况等,以此决定太学今后的留存问题……”

    马寅说了这一连串的话,有些口干地喝了一口水,最后才道:“我就只知道这些了,我家老爷子嫌我问得多,告诉我这些就赶我来上学了……”

    说完,他长吁短叹,道:“其实陛下一直很支持太学的创办,奈何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众目睽睽都在看着,最终必须要说服他们。必须给天下人一个合情合理的交待,不可偏袒任何一方。”

    沐羽动容,略有深意地看了马寅一眼。

    这个同桌虽然大大咧咧,有点好色又有点神经质,但是关键时候很靠得住,而且政治嗅觉十分敏锐。

    虽然马寅一直说他懂得不多、他家老爷子嫌他烦,但是几乎把事情始末都告诉沐羽了。

    由此可见,马寅在家中还是颇受重视的,应该属于那种被特别培养的杰出子弟。

    “张子诚知道得应该更多。”马寅想了想,道,“下课可以去问问他。”

    沐羽点头,看向张子诚的方向。

    张子诚正在座位上沉思,目光怔怔地望向虚空。显然他也在想着什么,只是没有去与别人交流。

    这节课过得很漫长,直到快结束的时候,老师还没有出现。

    许多学子已按捺不住,若不是墙壁上贴着一张写有“肃静、自习”的纸——顾春秋的字迹,恐怕早就忍不住出去找老师了。

    沐羽就坐在窗边,他直起身眺望窗外,发现了许多站立不动的黑色身影。

    凝神看去,原来是许多禁军侍卫,穿着黑色的铁甲,分立各处,如同一座座雕像,肃穆庄严。

    “筛选开始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沐羽转头,发现张子诚来了,席地坐在旁边。

    他这才发现已经下课了。

    但是大多数人没有出去,选择留在学堂和朋友低声聊天。即便是出去的,看到了到处都是威严的禁卫,也不敢逗留在外面。

    “一盆豆子里,出现了一粒被虫吃坏的。哪怕知道其他豆子是好的,也总要全挑一遍,才能让人放心。”张子诚脸上带着苦笑,苦涩中有些无奈。

    沐羽默然。他知道张子诚挺喜欢顾先生讲的课。

    顾春秋被弹劾一事,一定让张子诚心中不平——但他不敢妄论国家政事,是以“以豆喻人”,发泄心中郁闷。

    张子诚自话自说道:“至于那些被剔除的坏豆,也自会有新鲜的好豆补充进来。而那些坏豆是否真的是坏了……那就要看挑豆的人是否公正了。”

    沐羽脑海中浮现起福王爷胖乎乎的样貌……挑豆的人么。

    “既然是皇上选派的人。”沐羽微笑着安慰张子诚,“那一定会很公正的!不会冤枉好‘豆’。”

    即便不公正,也一定会按皇上的意思来。

    张子诚对他笑了笑,眉色稍缓。

    马寅搂过张子诚的肩膀,“张兄,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对了,刚想去找你呢!你知道外面那些禁军是来干什么的吗?”

    张子诚看了看外面,脸色复杂,“看来……是真的了。”

    “什么真的?”马寅问。

    “据说那禽兽老师丁祯纯已经遇害。”张子诚道。

    沐羽闻言心里一惊,但是脸色保持平静。

    张子诚说:“其实,丁祯纯很可能只是畏罪潜逃。但是丁府一口咬定就是遇害了——在陛下安排完一并事宜后,连丞相也支持丁姓御史的判断。于是陛下又追下了一道命令:派禁军全力协助调查丁祯纯的去向。”

    沐羽听着这话,眉头紧锁。

    丁府和丞相府如何能确定丁祯纯已经遭遇不测?

    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不可能就找到了丁祯纯的尸体。否则,又何必需要禁军帮助调查?

    很快,沐羽就想通了。

    在丞相府眼里,或许丁祯纯会潜逃,但是那两个高手古芫花和玉罗刹却不可能也同时潜逃。

    三个人全部消失未归,那么很有可能就是遇害了。

    如今,太学中到处都是禁军侍卫,搜查力度很大。也许,很快就会找到丁祯纯和古芫花的尸体。

    但是沐羽也不慌张,因为丁祯纯死于丧魂钉下——这足以将调查结果引入另一个与他无关的方向。

    “张兄。”这时马寅的表情变得鬼鬼祟祟的,“听说……公主也随福王爷来太学了?”

    未等张子诚答复,马寅嘿嘿直笑,两眼望着空处,口水几乎要流出来,喃喃道:“也不知公主好不好看,是否真如传闻那样倾国倾城?”

    “……”张子诚与沐羽见他露出猪哥样,无言以对。

    “你们别这样看我。”马寅道,“据说真的很好看,和天仙下凡一样!”

    说着,他又对沐羽道:“刚才之所以没告诉你公主也会来,是因为我也只听到了一点风声,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而且你已经有青梅竹马了,做人要专一。”

    “……”沐羽。所以你的商嫣然呢?

    “是真的。”张子诚道,“公主确实跟福王爷来了,而且有一件大事要宣布,关乎太学日后处境。”

    这话听到马寅耳里,自动忽略了“大事”,只听到了“来了”,顿时眉开眼笑,似乎已经在幻想什么美好的事情了。

    沐羽想着想着,心里突然一跳,问道:“公主是哪个公主?”

    “还能有哪个公主?”张子诚目露惊讶,“我东赵陛下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封号‘玉燕’,闺名‘东方燕’。”

    “沐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马寅也收起表情,怪叫了一声,又叹息道,“公主听到了你这孤陋寡闻的问题,会伤心的。”

    沐羽嘴角一抽。他想到了那日在老鬼头店铺中,见到的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孩,扬言要叫他好看……

    如果公主听到,恐怕不会伤心,只会伤肝吧……毕竟气大伤肝。

    就在这时,一阵“哗啦”盔甲响动的声音响起。

    众人抬头望向问口。

    只见一个身披玄铁铠甲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方脸虬髯,虎背熊腰。

    沐羽眉毛一挑,竟是熟人。

    卫统领咳了咳嗽,目光扫视,颇为英武,朗声道:“孩子们,请有序地前往空地集合,福王爷奉旨莅临,有话要说。”

    来的这么快?

    沐羽和马寅、张子诚对视一眼,三人都有些吃惊。

    “看来一下朝就出发了。”张子诚嘀咕道,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马寅摸了摸下巴,目光中有些期待。

    出门之后,沐羽发现,不仅是他们甲班,其他乙、丙、丁三个班,甚至内舍、上舍的学子都走出了学堂,来到文院中一个最大的空地集合。

    不过,倒是没看到武院的学子。

    看来,这场风波起于文院,止于文院。外界反对的声音也多是针对文院而来。

    但若是太学最终要解散或重建,恐怕武院也会受到不小的牵连与波及,将面临如何去留的问题。

    许多人为了一己私利,冠冕堂皇地假公济私,却对太学的师生造成了这么多困扰。

    沐羽想到这里,心情低沉,为之所不齿。

    太学今日的气氛本就诡异,如今将学子们都聚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脑袋。

    众人非但没有因为抱团感到安心,反而心情更加忐忑不安,仿佛是一群无助的羔羊,被赶到了一个圈子里,被迫地等待既定的命运。

    许多人在低声猜测福王爷要宣布什么事情。

    “听说太学要重建,由几个氏族权贵所把持。今后国库不再补助,所有学子都要缴纳高额的学杂费。”有人说道。

    “那岂不是变成了权贵的盈利所在?只要交得起银子,就能入学。学府变成了花钱保送官场的捷径。这样培养出来的,有多少是真正的人才?”有人摇头。

    一些寒门学子更是脸色苍白。若真是如此,他们该何去何从?

    好不容易凭借才华考入太学,最终却因为无法负担学费而被逐出,无论是谁都会心有不甘。

    沐羽年龄较小,四周的学子都比他高,仿佛围了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根本望不到外面的场景。

    沐羽无聊地看向一旁,发现张子诚正皱眉叹息。

    “我东赵要走下坡路,难道就从今日始?”张子诚忧心忡忡,喃喃自语。

    沐羽不仅感慨他家教之好,以后定然是个忠心为国的好官。

    说起来,马寅身为太尉亲孙,又受到重点培养,定然也会有不凡的前途。

    这么想着,沐羽看向另一旁。

    却见马寅正踮着脚四处眺望,脖子伸长如同一只鹅,似乎在寻找什么,嘴里还不停念叨:“公主呢?公主呢……”

    沐羽:“……”你也会有光明的未来,以后一定能当上驸马爷。

    马寅发现了沐羽的目光,顿时颇为内疚与心疼地摇了摇头,道:“沐兄,是小弟欠虑了。”接着说了句“等我”,就钻出人群,消失不见了。

    沐羽一头雾水。

    等了片刻,马寅又钻了回来。

    他笑嘻嘻的,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两块黄色方方正正的物事。

    沐羽定睛一看,竟是砖头。

    就在他茫然之际,只听“啪”的一声。却见马寅将砖头叠放在地上,踩了踩,随后对沐羽道:“沐兄,上来吧!”

    沐羽站在了两块叠起的砖头上,顿时高了一大截,视野变得开阔了许多。

    他低头又发现马寅不见了,等了片刻,马寅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块砖,又给沐羽垫脚下了。

    这下沐羽彻底的“一览众山小”了,高出了所有人半个头,眼前全是黑压压的一片脑袋。

    “看得清了吗?”马寅的声音在他咯吱窝下响起。

    沐羽“嗯”了一声,他看见人群前方,用砖木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此时台上无人,台下却有许多禁卫森严把守。

    “嘿嘿。”马寅朝他一笑。

    沐羽低头也对他微笑,心中一暖,感到有一种名为“友谊”的东西在胸中洋溢。

    “那就好!”正当沐羽感动之际,却听马寅叫道,“快快快!快帮我找找公主在哪里!然后换我上来看!”

    沐羽:“……”哦,原来我是工具人。

    沐羽白了他一眼,说你为什么不自己站上来看。

    马寅道:“唉,沐兄你没见过公主,我就把第一眼的宝贵机会让给你吧!”

    沐羽心道:说得你好像见过一样。而且,其实我应该见过来着……

    就在此时,高台那里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肃静!”

    这声音十分具有穿透力,一瞬间响彻了整个文院。

    “刷!”

    话音刚落,所有禁卫同时跺脚,行动统一,动作整齐。

    一时间,众人心中一颤,周围树木摇晃,树叶簌簌落下,仿佛连大地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沐羽看向高台,发现方才发号施令的正是卫统领。

    此时卫统领走了下去,换了一个胖乎乎的男人上台,神态威仪,进止雍容——不是福王又是谁?

    福王爷面色红润,身穿蓝色华贵蟒袍,九条四爪金蟒飞腾其上吞云吐雾,头戴翡翠八珠冠。

    台下众学子见其华服上的衣饰,哪能不知道这是当今唯一亲王?

    这时,台下的卫统领大喝道:“参见福王!”

    众学子也连忙行礼,齐声喝道:“参见福王!”

    福王爷东方阑笑眯眯地说道:“孩子们,无需多礼。你们都是国家以后的栋梁,代表了东赵的未来,你们的脊梁骨是不能弯的。”

    这场面话说出来,众学子顿时激动不已,挺直了腰杆,受宠若惊中带着些许自豪。

    就在这时,沐羽眼神一动。

    因为福王爷背后,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方才由于福王爷身宽体胖,那娇小的身影一直被挡在福王爷的身后,此时蓦然转了出来,顿时令人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约莫十岁的样子,她五官精致得像从画中走来,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灵动狡黠,似乎好奇地四处看着什么。

    她浑身流光溢彩,穿一袭金缕霓裳衣,戴一支血玉凤凰簪,踏一双青波碧云靴,如同天上玉女下凡,令人觉得光彩夺目。

    这样如明珠玉露般的女孩,能够站在福王身边——而福王并无女儿,其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台下的卫统领再次喝道:“参见公主!”

    所有学子也跟着呐喊:“参加公主!”不知是否是沐羽的错觉,这次甚至比叫“参见福王”更加起劲。

    很快,沐羽就发现不是错觉,因为马寅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还在不停扯着沐羽的衣袖,“沐兄!沐兄!公主来了吗?她在哪里?长得好不好看?”

    沐羽苦笑,他朝台上的玉燕公主望去——正是上次在老鬼头店铺中见过的那位。

    只是此时此刻,公主并没有当日的高高在上,而是做出了一副平易近人的可爱模样,走到台前行了个万福,以作回应。

    周围的学子很吃这套,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似的。有些人还嘶吼着立誓,要从此充当护花使者。这实在令沐羽汗颜。

    若不是沐羽见识过她颐指气使的模样,还真要被她骗了,他不禁感叹,公主有着多副面孔。

    玉燕公主明眸流盼,扫视台下,看着众学子的反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忽然,她目光一滞。只见下面人群中,某颗脑袋格外的“出众”——他高出别人一截,还在兀自伸头张望,简直像一座灯塔一样显眼。

    玉燕公主收回了目光,银牙暗咬,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果然在这里,终于找到你了……木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