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林中尸骸见天日
此时此刻，沐羽不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而像一个历经了诸多沧桑与变故的男人。
他独立树下，手握一枝桂花，犹显稚嫩的脸庞表情沉重，眉眼间遍布幽思愁容，仿佛在回忆什么过往。
“空山寻桂树，折香思故人……”顾君欣喃喃念道，“阑干望双桨，农枝储待君……”
沐羽等候的“故人”是谁？他在盼望谁的归来？还是……在期待与谁再度相见？
顾君欣目露异彩，看向沐羽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如此满怀思念的诗句，没有一定的阅历是无法写出来的。
可沐羽才这么小，他稚嫩的年龄和沧桑的诗意完全不匹配，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
但偏偏在他念完诗句的那一刻，诗中浓浓的意境便与他整个人的气质水乳交融，不分彼此，浑然天成。
一切是那么矛盾，却又那么自然，充满了视觉冲击力，令众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文昭瞳孔震动，微微张开了嘴。
沐羽吟诗，也有他暗中撺掇的原因。
柳文昭迫切地想了解，沐羽的一切底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一直以来想与沐羽拉近关系，也是有这个原因在内。
然而沐羽虽然年纪尚小，但似乎早有提防，对柳文昭的示好一直表现得不温不火。这令柳文昭颇为不爽。但碍于目的，他也只好隐忍，强装笑容，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原本他想，沐羽才这么小，对官场中的事懂得什么？什么是敌、什么是友，概念一定还很朦胧，别人只要友善，那就多半不是坏人，能建立起初步的好感。
柳文昭说服自己，一定是沐羽天生一副冷淡性子，才不喜与人亲近。
可是这一刻，在柳文昭的眼里，沐羽的身上仿佛笼上了一层迷雾。
他或许不该把沐羽当成白纸一样的小孩对待。
对方拥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心性，早智早慧，如妖似邪。
“真是邪门了……”有人感叹，说中了柳文昭的心事。
只不过那个人显然说的是诗。
沐羽的诗，单论全篇的辞藻之华丽与对仗之工整，似乎略逊色于肖天策等人。其中亦无用典，语句简洁明了、浅显易懂。
但偏偏是这样的诗，一句一景，描绘出了一幅幅动人的画卷，以桂花贯穿始终，诉说着相思情长。
若论情感之饱满深沉、意蕴之含蓄浓郁，沐羽的诗无愧为在场之最。
公主用双手托着下巴，好看的眸子中倒映着一袭白影，此时脸上满是困惑。
“真奇怪……”
她对沐羽的印象，还停留在老鬼头打铁铺中，和沐羽相遇的时候。
那时候，沐羽表现得沉稳，却神神叨叨的，和那个牛脾气的老鬼头臭味相投。
通过今天的观察，沐羽虽然依旧像个木头，却意外地有才华，出口成章。
难道……所有的才子，都生性木讷、迟钝寡言、不善逢迎么？
可是看看其他人，分明机灵得多，懂得恭维于她，说话做事都顺着她的心意来。
一想到在铁匠铺里，沐羽和老鬼头“串通”起来无视她，玉燕公主就气得牙痒痒。
分明是本公主先来的！更何况，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由本公主先挑！
更令玉燕公主气愤的是，从小对她千依百顺、宠爱有加的父皇，在听到她的诉苦与抱怨后，竟然没有替她出头，反而让她大度一些，包容一下？
可恶！真委屈！
为什么沐羽的出现，让父皇对她的爱都变少了？这个木头，简直与她命里犯冲……
在场唯一比较冷静的，恐怕只有肖天策了。
听到“楚调秋更苦，寂寥无复闻”，肖天策眼中情绪变得复杂，时而凌厉，时而柔和，时而嫌弃，时而欣赏……
一切只持续了很短时间，肖天策就平复了心情。
他冷冷扫了一眼众人，视线回归沐羽身上，目光变得炽烈，点头喃喃道：“果然只有你，才配当我的宿敌……”
而方才叫嚣着的王晓，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此刻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手脚仿佛都麻木了，一时站立不稳，蹭蹭蹭向后退去。
“砰。”
王晓后背撞上了一株古树，传来一声闷响。
“簌簌……”
古木摇晃，片片树叶飘落，凌乱飞舞，恰如他一片乱麻的内心。
这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晓嗫嚅着，干燥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最终低下了头。
“我……”
他已经没有脸面再找借口，再去说沐羽也抄袭了。
外舍的这两个孩子……绝不是能因年龄低小而随意轻视的。
此时其他人的目光，就像一片片刀子，割在王晓脸上，让他脸上火辣辣的。
“哼。”
是肖天策冷哼了一声，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肖天策并没有直视王晓，但这声冷哼中的蕴意，已经不言而喻。
沐羽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给王晓台阶下。
他虽然偶尔大度，但可不是老好人。既然王晓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那也要做好下不来台的准备。
最终，还是柳文昭打了打圆场。
“沐小兄弟才华过人，实在出我所料啊。”柳文昭抚掌笑道，暗中朝其他几人使了使眼色。
“是啊……”立刻有人会意，“这实在是超出常理，任是人谁也想不到啊。老实说，我现在还有点像做梦一样。也难怪王兄误会了，换作是我，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诗作，竟是出于两位如此年轻的小兄弟之手……”
其他人也纷纷称是。
王晓听着这些话，像吃了死老鼠一般难受，脸一阵红一阵白，上演着一出变脸大戏。
“王兄，你说是不是啊？”此时旁人撞了撞他的手臂，咳了咳。
“我……”王晓将说未说之际，却见肖天策投来了冷嘲的目光。
那种目光，并非直视，而是斜视，用淡漠的余光一瞥，仿佛在看一个瞧不上眼的垃圾。
王晓当即红了眼，羞愤交加，气血冲上脑门，深感无地自容。
“我不舒服，先走了！”
他低头说了这么一句，不顾周围人的阻拦，顿了一顿，朝公主拱手告辞，随即便转身离去。
他脚步匆匆，一下就出了树林，消失不见。
“唉……”
众人叹息。
气氛如今有些尴尬。
亲眼见识了肖天策和沐羽的真才实学，众人不敢再轻视。他们得罪不深，随时都能赔笑，像墙头草一样倒过来。
可王晓狠话说得都够了，将人得罪死，况且他性情也极为高傲，不愿低头也是情理之中。
“哼。”玉燕公主撇了撇嘴。
沐羽看着王晓离去的背影。
其实他倒喜欢这种“真小人”的性子，把心情好坏都摆在脸上。
反而是柳文昭这种“伪君子”，应对起来才更棘手，一旦趁着你放松警惕给你来一刀，后果不是你能轻易承担的。
经过这样的事情，众人赏花吟诗的兴致也没了，都有些意兴珊阑。
“今日真是不虚此行。”顾君欣笑道：“小妹见识了诸位过人的才华，深感敬佩。还望一个月后的比赛，大家也能像今天一样，一展风采，为院争光！”
“我看好你们哦！”公主也点头道，“到时候我和皇叔也会来为大家加油的！”
她和众人在一起时，一直是以“我”自称，并未以“本宫”、“本公主”自居，十分平易近人，抛却了身份与众人结交。
众人听闻此言，脸上浮现激动的红润，连声称好。
“我等必全力以赴，不辜负公主殿下的期待，不愧对福王爷的厚望！”
沐羽倒是从中看出了一些东西。
似乎公主和福王爷……是站在太学这一边的。
但联想到皇帝对太学的支持，沐羽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众人闲聊几句，便起身打算离开。
刚走出树林，便看见林外围了一圈黑压压的禁军。
“刷。”
几十名禁军同时朝众人看来，明亮的目光有若实质，一堆黑黝黝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森然的寒光。
“公主殿下！”卫统领跑了过来。
“你们这是？”玉燕公主面露不解。
“启禀公主殿下。”卫统领擦了擦汗，“如今只剩这片树林了。臣不知公主殿下在此，扰了您的雅兴。不过卑职责任所在，还请公主殿下理解，与诸位稍作移步。”
“请卫统领搜查吧。”玉燕公主点了点头，“您恪尽职守，十分辛苦。回宫之后，我会和父皇夸夸你的。”
“那就多谢公主啦。”卫统领微微一笑，回头对手下一挥手，面色严肃，喝道：“入林！搜查！”
众多禁军士兵齐刷刷地排队进入树林，行动有序，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盔甲摩擦发出的声音。
肖天策看着经过的士兵。
这些禁卫军容严整，秩序井然，代表了洛阳王师的标准战力。
肖天策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带着些许考究与打量的意味。
玉燕公主好奇道：“卫统领觉得那贼人会在这树林中吗？”
她们方才吟诗许久，并未听到任何动静。
若是真的有贼人一直躲在暗中观察，那想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的恶心与惊悚……
“请公主放心，卑职会保护公主的安全。”卫统领道，“其他地方都已搜查过，若贼人还在太学中，便藏身在这树林里。不过，贼人多半已离开太学。我们只能一点点排除，尽量找到多一点蛛丝马迹。”
虽然是这样说，卫统领的表情却并不轻松。
他目光深沉，望向幽暗的树林深处，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卫统领，本公主先走了。”
反正待在这里也无趣，公主问明了福王爷的去处，随即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卫统领恭送公主，不经意间，看到了队伍中的沐羽。
沐羽一派淡然，没有丝毫紧张与不安。
但卫统领却盯着他，似乎企图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
这时，沐羽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随即便朝他一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只见沐羽抬起一只脚，凭空做了个“踹”的动作，仿佛将什么莫须有的东西踹飞了出去。
卫统领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眼睛睁大，双手立即捂住了臀部，胡子之下的脸有些红，没好气地低声骂道：“这小子……”
沐羽笑得更加开心，天真无邪，仿佛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屁孩。
卫统领摇了摇头，嘟囔道：“应该和他没关系……丁府急糊涂了，乱攀咬人。他只是个孩子罢了。”
日已近午。
炽烈的阳光俯照大地，似乎要揭露世上的每一寸阴暗，发掘其中隐藏的真相。
众人离去。
没过多久，沐羽隐隐察觉树林那边似乎传来一阵骚乱。
想必……丁祯纯与古芫花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吧。
丁祯纯死于丧魂钉，是玉罗刹动的手。
而古芫花……想必钱叔叔下手也很干净。
众人得到的“真相”，注定不会涉及沐府，这就够了。
一上午很快过去。
实际上，对于文院的学子来说，今天上午主要就是听福王爷下达旨意。
下午依旧没课。
沐羽心里有些事，不想继续自习下去。他和马寅、张子诚告别，找到了钱叔叔，便直接下山回家了。
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他和上舍学子之间学业的差距却太大。
沐羽回府之后，直接去了静虚院。
天气转凉，周爷爷听从了沐羽的意见，穿了一袭厚一点的衣服，不再逞强认为自己身子骨还硬朗。
“嘎吱——嘎吱——”
“孩子，又来看那些东西啊？”他躺在木制睡椅上，摇啊摇，对沐羽道，“你现在……还年轻呢，不必太心急咯……”
沐羽点了点头，说道：“嗯。”
院门口的侍卫，听到周爷爷说的话，顿时朝沐羽投来了奇怪的眼神。
这眼神似乎十分震惊，但震惊之余……仿佛又带着一丝的理解，和浓浓的敬佩与感叹……
沐羽很快察觉到了，他耳朵十分敏锐，还听到了侍卫的嘀咕。
侍卫甲：“不愧是元帅的儿子，真是年少有为啊！”
侍卫乙：“这叫虎父无犬子，不过藏书阁里真的有那种书吗？”
侍卫甲：“咱没去过，咱也不知道……”
侍卫乙：“想必《金萍梅》之类的还是有两本的吧……”
沐羽：“……”我是来看正经书的啊！不是你们以为的带颜色的书籍！而且你们还敢再大声点吗？我都听到了！
周爷爷以为沐羽又要去密室，于是有此一问，而沐羽也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这在平时也是经常发生的事。
然而这样隐晦的对话，今天被侍卫给听见了，并且还造成了奇怪的误会。
沐羽忍不住老脸一红。
虽说能镇守藏书阁的侍卫，定然都是可信之人。不过沐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的，周爷爷！”沐羽制止了将要起身的周爷爷，解释道，“我今天是去四楼看书。”
四楼，放置的都是诸子百家的经史典籍，其中自然也有四书五经，以及各位大家的详细批注。
沐羽深感自己学业落后，恐到比赛时帮不上忙，于是打算趁这段时间超前学习一下，恶补一下知识。
“哦……”周爷爷又躺了下来，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沐羽，末了嘱咐道：“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点酒。”
不远处侍卫又在嘀咕。
侍卫甲：“听到了吗，在四楼……”
侍卫乙：“跟我说做什么？我对那种书不感兴趣！”
沐羽：“……”你们是长了一对顺风耳吗？还有，说话能不能小声一点？
周爷爷年事已高，多少有一些耳背，只惦记着他的酒，没有听到这些细碎的声音。
沐羽脸色微红，拿到了四楼的钥匙，便急忙噔噔噔上了楼。
侍卫甲：“真心急……”
侍卫乙：“年轻人，好奇心重，理解一下。”
“嗯？”周爷爷双眼微睁，目光朝二人冷厉划来。
他如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年迈老龙，浑浊的眸子中深藏一丝愠意，不怒自威。
两个侍卫都是初次值守静虚院，立刻想起了这里的规矩，连忙站得笔直。
他们闭口不言，身体绷紧，额头有冷汗滴落。
周爷爷这才缓缓闭上浑浊的老眼。
“嘎吱——嘎吱——”
他重新摇晃起躺椅，又恢复了那一副悠闲耳背的样子，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嗜酒老人。
当然，这一切，沐羽都是不知道的。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所有的一切，包括太学发生的事情，在他沉浸书中之后，都与他无关了。
傍晚，沐羽回了听雨轩。
吃晚饭的时候，秋蓉爆出来一条八卦来的惊天消息。
“太可怕了！公子读书的太学，那里出了两条人命呢！”秋蓉拍着胸脯说道，“树林里挖出来了两具人的尸骸！”
其他三女皆是吃了一惊。
“你从哪儿听说的？”春棠问。
“我听别院姐妹说的。”秋蓉道：“听说，太学因此要暂时封院，学生停课三日，闲杂人不得登山。公子呀，倒是可以在家休息三天了！”
春棠闻言皱眉，担忧地看向沐羽。
太学出了这等事情，似乎成了一个危险的地方，而沐羽以后还要每天去那里上学……
沐羽看向春棠，察觉了她眼底的不安，安慰道：“没事。”
夏萱也抬眸看了公子一眼。
不过她深受夫人看重与喜爱，曾听夫人说派了高手保护沐羽，于是又放心地低下头去。
冬芷倒是若有所思，盯着沐羽，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在她眼里，太学中若说有“危险人物”，恐怕自家公子就要算上头一号……
吃过饭。
夏萱极为淑女地擦了擦嘴。春棠帮着秋蓉收拾着碗筷。冬芷来回活动消食。
沐羽突然想起，某个丫头在家休息，今天没来太学。
他站起身来，朝院门外走去。
“我出去一趟。”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出府。
“公子要去哪里？”春棠问道。
“我去赵府一趟。”沐羽头也不回，“放心，很快就回来！”
……
他独立树下，手握一枝桂花，犹显稚嫩的脸庞表情沉重，眉眼间遍布幽思愁容，仿佛在回忆什么过往。
“空山寻桂树，折香思故人……”顾君欣喃喃念道，“阑干望双桨，农枝储待君……”
沐羽等候的“故人”是谁？他在盼望谁的归来？还是……在期待与谁再度相见？
顾君欣目露异彩，看向沐羽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如此满怀思念的诗句，没有一定的阅历是无法写出来的。
可沐羽才这么小，他稚嫩的年龄和沧桑的诗意完全不匹配，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
但偏偏在他念完诗句的那一刻，诗中浓浓的意境便与他整个人的气质水乳交融，不分彼此，浑然天成。
一切是那么矛盾，却又那么自然，充满了视觉冲击力，令众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文昭瞳孔震动，微微张开了嘴。
沐羽吟诗，也有他暗中撺掇的原因。
柳文昭迫切地想了解，沐羽的一切底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一直以来想与沐羽拉近关系，也是有这个原因在内。
然而沐羽虽然年纪尚小，但似乎早有提防，对柳文昭的示好一直表现得不温不火。这令柳文昭颇为不爽。但碍于目的，他也只好隐忍，强装笑容，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原本他想，沐羽才这么小，对官场中的事懂得什么？什么是敌、什么是友，概念一定还很朦胧，别人只要友善，那就多半不是坏人，能建立起初步的好感。
柳文昭说服自己，一定是沐羽天生一副冷淡性子，才不喜与人亲近。
可是这一刻，在柳文昭的眼里，沐羽的身上仿佛笼上了一层迷雾。
他或许不该把沐羽当成白纸一样的小孩对待。
对方拥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心性，早智早慧，如妖似邪。
“真是邪门了……”有人感叹，说中了柳文昭的心事。
只不过那个人显然说的是诗。
沐羽的诗，单论全篇的辞藻之华丽与对仗之工整，似乎略逊色于肖天策等人。其中亦无用典，语句简洁明了、浅显易懂。
但偏偏是这样的诗，一句一景，描绘出了一幅幅动人的画卷，以桂花贯穿始终，诉说着相思情长。
若论情感之饱满深沉、意蕴之含蓄浓郁，沐羽的诗无愧为在场之最。
公主用双手托着下巴，好看的眸子中倒映着一袭白影，此时脸上满是困惑。
“真奇怪……”
她对沐羽的印象，还停留在老鬼头打铁铺中，和沐羽相遇的时候。
那时候，沐羽表现得沉稳，却神神叨叨的，和那个牛脾气的老鬼头臭味相投。
通过今天的观察，沐羽虽然依旧像个木头，却意外地有才华，出口成章。
难道……所有的才子，都生性木讷、迟钝寡言、不善逢迎么？
可是看看其他人，分明机灵得多，懂得恭维于她，说话做事都顺着她的心意来。
一想到在铁匠铺里，沐羽和老鬼头“串通”起来无视她，玉燕公主就气得牙痒痒。
分明是本公主先来的！更何况，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由本公主先挑！
更令玉燕公主气愤的是，从小对她千依百顺、宠爱有加的父皇，在听到她的诉苦与抱怨后，竟然没有替她出头，反而让她大度一些，包容一下？
可恶！真委屈！
为什么沐羽的出现，让父皇对她的爱都变少了？这个木头，简直与她命里犯冲……
在场唯一比较冷静的，恐怕只有肖天策了。
听到“楚调秋更苦，寂寥无复闻”，肖天策眼中情绪变得复杂，时而凌厉，时而柔和，时而嫌弃，时而欣赏……
一切只持续了很短时间，肖天策就平复了心情。
他冷冷扫了一眼众人，视线回归沐羽身上，目光变得炽烈，点头喃喃道：“果然只有你，才配当我的宿敌……”
而方才叫嚣着的王晓，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此刻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手脚仿佛都麻木了，一时站立不稳，蹭蹭蹭向后退去。
“砰。”
王晓后背撞上了一株古树，传来一声闷响。
“簌簌……”
古木摇晃，片片树叶飘落，凌乱飞舞，恰如他一片乱麻的内心。
这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晓嗫嚅着，干燥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最终低下了头。
“我……”
他已经没有脸面再找借口，再去说沐羽也抄袭了。
外舍的这两个孩子……绝不是能因年龄低小而随意轻视的。
此时其他人的目光，就像一片片刀子，割在王晓脸上，让他脸上火辣辣的。
“哼。”
是肖天策冷哼了一声，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肖天策并没有直视王晓，但这声冷哼中的蕴意，已经不言而喻。
沐羽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给王晓台阶下。
他虽然偶尔大度，但可不是老好人。既然王晓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那也要做好下不来台的准备。
最终，还是柳文昭打了打圆场。
“沐小兄弟才华过人，实在出我所料啊。”柳文昭抚掌笑道，暗中朝其他几人使了使眼色。
“是啊……”立刻有人会意，“这实在是超出常理，任是人谁也想不到啊。老实说，我现在还有点像做梦一样。也难怪王兄误会了，换作是我，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诗作，竟是出于两位如此年轻的小兄弟之手……”
其他人也纷纷称是。
王晓听着这些话，像吃了死老鼠一般难受，脸一阵红一阵白，上演着一出变脸大戏。
“王兄，你说是不是啊？”此时旁人撞了撞他的手臂，咳了咳。
“我……”王晓将说未说之际，却见肖天策投来了冷嘲的目光。
那种目光，并非直视，而是斜视，用淡漠的余光一瞥，仿佛在看一个瞧不上眼的垃圾。
王晓当即红了眼，羞愤交加，气血冲上脑门，深感无地自容。
“我不舒服，先走了！”
他低头说了这么一句，不顾周围人的阻拦，顿了一顿，朝公主拱手告辞，随即便转身离去。
他脚步匆匆，一下就出了树林，消失不见。
“唉……”
众人叹息。
气氛如今有些尴尬。
亲眼见识了肖天策和沐羽的真才实学，众人不敢再轻视。他们得罪不深，随时都能赔笑，像墙头草一样倒过来。
可王晓狠话说得都够了，将人得罪死，况且他性情也极为高傲，不愿低头也是情理之中。
“哼。”玉燕公主撇了撇嘴。
沐羽看着王晓离去的背影。
其实他倒喜欢这种“真小人”的性子，把心情好坏都摆在脸上。
反而是柳文昭这种“伪君子”，应对起来才更棘手，一旦趁着你放松警惕给你来一刀，后果不是你能轻易承担的。
经过这样的事情，众人赏花吟诗的兴致也没了，都有些意兴珊阑。
“今日真是不虚此行。”顾君欣笑道：“小妹见识了诸位过人的才华，深感敬佩。还望一个月后的比赛，大家也能像今天一样，一展风采，为院争光！”
“我看好你们哦！”公主也点头道，“到时候我和皇叔也会来为大家加油的！”
她和众人在一起时，一直是以“我”自称，并未以“本宫”、“本公主”自居，十分平易近人，抛却了身份与众人结交。
众人听闻此言，脸上浮现激动的红润，连声称好。
“我等必全力以赴，不辜负公主殿下的期待，不愧对福王爷的厚望！”
沐羽倒是从中看出了一些东西。
似乎公主和福王爷……是站在太学这一边的。
但联想到皇帝对太学的支持，沐羽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众人闲聊几句，便起身打算离开。
刚走出树林，便看见林外围了一圈黑压压的禁军。
“刷。”
几十名禁军同时朝众人看来，明亮的目光有若实质，一堆黑黝黝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森然的寒光。
“公主殿下！”卫统领跑了过来。
“你们这是？”玉燕公主面露不解。
“启禀公主殿下。”卫统领擦了擦汗，“如今只剩这片树林了。臣不知公主殿下在此，扰了您的雅兴。不过卑职责任所在，还请公主殿下理解，与诸位稍作移步。”
“请卫统领搜查吧。”玉燕公主点了点头，“您恪尽职守，十分辛苦。回宫之后，我会和父皇夸夸你的。”
“那就多谢公主啦。”卫统领微微一笑，回头对手下一挥手，面色严肃，喝道：“入林！搜查！”
众多禁军士兵齐刷刷地排队进入树林，行动有序，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盔甲摩擦发出的声音。
肖天策看着经过的士兵。
这些禁卫军容严整，秩序井然，代表了洛阳王师的标准战力。
肖天策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带着些许考究与打量的意味。
玉燕公主好奇道：“卫统领觉得那贼人会在这树林中吗？”
她们方才吟诗许久，并未听到任何动静。
若是真的有贼人一直躲在暗中观察，那想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的恶心与惊悚……
“请公主放心，卑职会保护公主的安全。”卫统领道，“其他地方都已搜查过，若贼人还在太学中，便藏身在这树林里。不过，贼人多半已离开太学。我们只能一点点排除，尽量找到多一点蛛丝马迹。”
虽然是这样说，卫统领的表情却并不轻松。
他目光深沉，望向幽暗的树林深处，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卫统领，本公主先走了。”
反正待在这里也无趣，公主问明了福王爷的去处，随即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卫统领恭送公主，不经意间，看到了队伍中的沐羽。
沐羽一派淡然，没有丝毫紧张与不安。
但卫统领却盯着他，似乎企图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
这时，沐羽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随即便朝他一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只见沐羽抬起一只脚，凭空做了个“踹”的动作，仿佛将什么莫须有的东西踹飞了出去。
卫统领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眼睛睁大，双手立即捂住了臀部，胡子之下的脸有些红，没好气地低声骂道：“这小子……”
沐羽笑得更加开心，天真无邪，仿佛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屁孩。
卫统领摇了摇头，嘟囔道：“应该和他没关系……丁府急糊涂了，乱攀咬人。他只是个孩子罢了。”
日已近午。
炽烈的阳光俯照大地，似乎要揭露世上的每一寸阴暗，发掘其中隐藏的真相。
众人离去。
没过多久，沐羽隐隐察觉树林那边似乎传来一阵骚乱。
想必……丁祯纯与古芫花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吧。
丁祯纯死于丧魂钉，是玉罗刹动的手。
而古芫花……想必钱叔叔下手也很干净。
众人得到的“真相”，注定不会涉及沐府，这就够了。
一上午很快过去。
实际上，对于文院的学子来说，今天上午主要就是听福王爷下达旨意。
下午依旧没课。
沐羽心里有些事，不想继续自习下去。他和马寅、张子诚告别，找到了钱叔叔，便直接下山回家了。
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他和上舍学子之间学业的差距却太大。
沐羽回府之后，直接去了静虚院。
天气转凉，周爷爷听从了沐羽的意见，穿了一袭厚一点的衣服，不再逞强认为自己身子骨还硬朗。
“嘎吱——嘎吱——”
“孩子，又来看那些东西啊？”他躺在木制睡椅上，摇啊摇，对沐羽道，“你现在……还年轻呢，不必太心急咯……”
沐羽点了点头，说道：“嗯。”
院门口的侍卫，听到周爷爷说的话，顿时朝沐羽投来了奇怪的眼神。
这眼神似乎十分震惊，但震惊之余……仿佛又带着一丝的理解，和浓浓的敬佩与感叹……
沐羽很快察觉到了，他耳朵十分敏锐，还听到了侍卫的嘀咕。
侍卫甲：“不愧是元帅的儿子，真是年少有为啊！”
侍卫乙：“这叫虎父无犬子，不过藏书阁里真的有那种书吗？”
侍卫甲：“咱没去过，咱也不知道……”
侍卫乙：“想必《金萍梅》之类的还是有两本的吧……”
沐羽：“……”我是来看正经书的啊！不是你们以为的带颜色的书籍！而且你们还敢再大声点吗？我都听到了！
周爷爷以为沐羽又要去密室，于是有此一问，而沐羽也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这在平时也是经常发生的事。
然而这样隐晦的对话，今天被侍卫给听见了，并且还造成了奇怪的误会。
沐羽忍不住老脸一红。
虽说能镇守藏书阁的侍卫，定然都是可信之人。不过沐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的，周爷爷！”沐羽制止了将要起身的周爷爷，解释道，“我今天是去四楼看书。”
四楼，放置的都是诸子百家的经史典籍，其中自然也有四书五经，以及各位大家的详细批注。
沐羽深感自己学业落后，恐到比赛时帮不上忙，于是打算趁这段时间超前学习一下，恶补一下知识。
“哦……”周爷爷又躺了下来，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沐羽，末了嘱咐道：“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点酒。”
不远处侍卫又在嘀咕。
侍卫甲：“听到了吗，在四楼……”
侍卫乙：“跟我说做什么？我对那种书不感兴趣！”
沐羽：“……”你们是长了一对顺风耳吗？还有，说话能不能小声一点？
周爷爷年事已高，多少有一些耳背，只惦记着他的酒，没有听到这些细碎的声音。
沐羽脸色微红，拿到了四楼的钥匙，便急忙噔噔噔上了楼。
侍卫甲：“真心急……”
侍卫乙：“年轻人，好奇心重，理解一下。”
“嗯？”周爷爷双眼微睁，目光朝二人冷厉划来。
他如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年迈老龙，浑浊的眸子中深藏一丝愠意，不怒自威。
两个侍卫都是初次值守静虚院，立刻想起了这里的规矩，连忙站得笔直。
他们闭口不言，身体绷紧，额头有冷汗滴落。
周爷爷这才缓缓闭上浑浊的老眼。
“嘎吱——嘎吱——”
他重新摇晃起躺椅，又恢复了那一副悠闲耳背的样子，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嗜酒老人。
当然，这一切，沐羽都是不知道的。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所有的一切，包括太学发生的事情，在他沉浸书中之后，都与他无关了。
傍晚，沐羽回了听雨轩。
吃晚饭的时候，秋蓉爆出来一条八卦来的惊天消息。
“太可怕了！公子读书的太学，那里出了两条人命呢！”秋蓉拍着胸脯说道，“树林里挖出来了两具人的尸骸！”
其他三女皆是吃了一惊。
“你从哪儿听说的？”春棠问。
“我听别院姐妹说的。”秋蓉道：“听说，太学因此要暂时封院，学生停课三日，闲杂人不得登山。公子呀，倒是可以在家休息三天了！”
春棠闻言皱眉，担忧地看向沐羽。
太学出了这等事情，似乎成了一个危险的地方，而沐羽以后还要每天去那里上学……
沐羽看向春棠，察觉了她眼底的不安，安慰道：“没事。”
夏萱也抬眸看了公子一眼。
不过她深受夫人看重与喜爱，曾听夫人说派了高手保护沐羽，于是又放心地低下头去。
冬芷倒是若有所思，盯着沐羽，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在她眼里，太学中若说有“危险人物”，恐怕自家公子就要算上头一号……
吃过饭。
夏萱极为淑女地擦了擦嘴。春棠帮着秋蓉收拾着碗筷。冬芷来回活动消食。
沐羽突然想起，某个丫头在家休息，今天没来太学。
他站起身来，朝院门外走去。
“我出去一趟。”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出府。
“公子要去哪里？”春棠问道。
“我去赵府一趟。”沐羽头也不回，“放心，很快就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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