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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医生

    “那些底层人民,那些被传统贵族认为是生来就愚蠢、蒙昧的下层人。就像粗糙的矿石一样,被随意推进熔炉里,被这个世界用血和火,把他们变成了数量庞大且无处不在的齿轮,在华美表盘遮盖住的阴影里,他们一刻不停地奔跑着,维持这个名为第三纪元的精美挂钟。”

    当时的余明只有十三岁,对那位中年文史教师说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今完成了中等教育的他,再回想起来不禁产生了一些新的理解。

    算了,齿轮就齿轮吧,过几天就去找工作,至少有中等学院毕业证明的自己,将来能做根秒针。

    ——只要脑子里那个奇怪的玩意儿,不要把老子害死就行。

    余明又看了看吊钟,时间是四点三十五分。

    这家医院常年没有修缮,如今墙壁灰白,墙壁上沾着一些细碎的污渍,墙上除了那口吊钟,只有几张印着营业时间、接诊项目和医生履历的宣传页。

    右侧有张相对而言比较新的宣传页,像是最近刚贴上去的。

    上面印着一张半身像。

    是个英俊的男人,他约莫二十八九岁,有着高挺的鼻梁,微卷的半长发整齐的梳在脑后,面露和煦的微笑,可以看到他有一排整齐的牙齿。

    霍恩·维鲁尼医生。

    和典型的莱茵面孔不同的是,霍恩的面部线条相对柔和,眼窝没有那么凹陷,加上维鲁尼这个在埃博里恩不算少见的姓氏,余明猜测这位医生是个混血。

    他就这样看着墙壁,放空思绪,静静地坐着,一时间发起了呆。

    不禁他觉得精神有些疲惫,枯燥的等待让他有些犯困。

    一个恍惚间,外界似乎产生了轻微的变化。

    色彩逐渐从余明的世界缓缓退去,空间里物体的大小、形状出现了略微的扭曲。

    四四方方的宣传页上,荡起了如海浪一般的波纹,竖直的墙壁出现一定角度倾斜,天花板开始变得忽高忽低,仿佛下一刻就会坍塌而下。

    那张桦木制成的柜台仿佛拥有了生物的活性一般,从桌面两侧开始膨胀、蔓延、上翘着,仿佛要将柜台后的护士小姐吞噬一般。

    护士小姐好像没有察觉到这恐怖的变化,仍旧坐在那,埋头做着那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抄写工作。

    余明仿佛没有看见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些微小的颗粒,他们在这个没有颜色的黑白世界里,微弱地迸发着各色的光彩。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粒仿佛受到什么无形的吸引,逐渐开始向一个方向靠拢着。

    它们向着余明的身边靠拢着,在这个过程中,它们的光彩愈加剧烈,一个一个不断相互交融相互聚合,最终在余明身前凝结成一个人头大小的球形。

    五颜六色的光彩开始内敛、收缩,最后变成纯粹的灰白色。

    那团灰白色事物,有着半透明的身体,让人的目光能从它身上穿过,看到那后面的事物。

    它靠近余明的脑袋,轻微地蹭了蹭他。

    余明似乎没有看见那团事物,继续看着墙壁发呆。

    见余明没有反应,它又围着余明转了两圈。

    它时而上时而下,好半天之后,余明仿佛还是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那颗灰白的“球”略微膨胀了两下,随后又重新收缩到了原来的大小。似乎在向人类传达情绪一般,此刻的它有些着急,有些生气。

    有那么一瞬间,它仿佛是一头拱着父亲肚皮想和父亲玩乐却得不到回应的幼兽一般。

    随后它后退了一段距离,陡然一个前冲,以极快的速度撞向余明的脑袋。

    余明脑浆迸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它撞上余明的脸之后,就从脑后穿了出去,仿佛一团空气一般。

    它没有实体。

    可就在那一瞬间,余明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在大脑中迸发。

    仿佛被人用钢锯打开的头盖骨,随后又往里面塞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余明险些晕厥过去,搭在腿上的手伸了出去,紧紧抓住长椅的边缘,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只持续了那么一瞬间,痛感又飞快地退去,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

    好一阵之后,余明才从那酷刑一般的痛感中缓过来。

    尽管已经有了无数次这样的经历,他的耐受能力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增强,但这样强烈的痛觉,还是让他淌下了一头冷汗。

    他皱着眉头,看向周围。

    大厅内的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余明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回转目光,目光凶狠地瞪了一眼那团事物。

    余明早就发现了它的存在。

    那个灰白色的球体,被余明的目光瞪得后退了一段距离,顿了顿之后,仿佛做错事被长辈教训的孩子,飞快地往后跑掉。

    它就那样穿过实心的墙体,消失不见。

    随着它的离开,周围的异常开始平复,墙壁、天花板、柜台等物体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黑白的世界慢慢地被镀上了色彩。

    一切回归正常。

    “当~当~当~”

    这时墙上的吊钟响了三下,时间来到了五点。

    余明恢复了坐姿,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哒~哒~”

    伴随着一阵鞋跟踩踏地板的声音,一位拎着棕色公文包的男士从门外走入大厅,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棕色的正装长裤,一双和裤子同样颜色的皮鞋一尘不染。

    一头褐色的半卷长发用些许发油整齐地梳在脑后,赫然是宣传册上的霍恩·维鲁尼医生。

    柜台的护士听到声响,仿佛受到什么召唤,抬起头来望向面前。

    随后她高兴地站了起来,迎向来人,说道:

    “霍恩先生你回来啦!会议进行的怎么样?哎呀,你忙了一天肯定很辛苦吧!赶紧回办公室的沙发上休息一会,我马上去准备你最喜欢的红茶。”

    护士正要转身去泡茶,霍恩微笑着说道:“谢谢,不用了那么麻烦,回来之前被他们院长拉着灌了一肚子红茶。我去办公室整理一下今天的内容就回家。”

    护士顿时露出了一丝失望的情绪。

    看到这场景,余明挑了挑眉头。

    “对了,今天有病人找我吗?”霍恩抬脚准备回办公室,突然回头问了一句。

    护士小姐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有好几位病人专门来找你看病呢,我给他们推荐了别的医生。有两位病人看你不在,说明天再来医院找你。”

    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

    “哎呀!我差点忘了,有个男孩子还在等你。”

    她回头看了一眼大厅的长椅,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翘首以盼的余明。

    她对着余明说道:“余......余......诶你叫什么来着,对不起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余明。”余明无奈地站了起来。

    “你好,霍恩医生。以前一直是张浩医生替我治疗。”

    霍恩突然眼睛一亮,飞快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余明一眼。说道:

    “你终于过来了。张医生离开之前特意跟我交代过你的情况,我看了你的病例,对你的情况很感兴趣,你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放弃治疗了呢......噢抱歉,我这么说实在太失礼了,希望你能理解一位医生遇见奇特病例的心情。”

    “没关系。”余明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请跟我来吧。”霍恩面带笑容,似乎对余明的到来感到很高兴,他指了指柜台后的楼梯,“去我的办公室,我要先给你做个简单的检查。”

    “好。”余明点了点头。

    刚踏上楼梯的霍恩突然侧过身来,对着回到柜台的护士笑着说道:“美丽的小姐,还是请你帮我泡一壶红茶吧,我想接下来我会在办公室呆一段时间。”

    随后便领着余明走上了楼梯。

    年轻的护士楞了楞,随后两朵红云爬上双颊。

    噢!他刚刚说什么!霍恩先生刚刚夸我美丽!

    她飞快地拉开柜台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面小镜子,盯着镜子里面的面孔开始痴痴地笑。

    此时余明正跟着霍恩走进门口挂着“三号诊室——霍恩·维鲁尼医生”的房间,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然一定会感叹一句:

    护士小姐你可真是个花痴。

    “请随便坐,我想你肯定不是第一次来这间办公室了。”霍恩放下公文包,对着余明说道。

    余明随手关上了门,在那张以前属于张浩医生的办公桌前坐下,说道:“是啊,差不多快要跟回家一样了。”

    霍恩被余明的幽默打动,哈哈一笑,转身打开身后的柜子,精准地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了一份纸张略有些泛黄的老旧病例,然后坐进了自己的位置里。

    他翻开病例扫了几眼就将它放在了桌子上,这份病例由张浩医生书写,记载了余明从八岁发病开始到现在的情况,他翻看过好几次,对里面的内容大概了解。

    “你最近这几个月怎么都没来医院?我还想着你再不来就给你写信问问情况呢。”

    “我最近一直在忙着结业考试的事情,复习和考试很忙。”余明有些头疼地回答道:“而且我奶奶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我需要花很多时间去照顾她。”

    “嗯,你家的情况张医生和我聊过。”霍恩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张医生给你开的药应该早就吃完了吧,离开药物你的症状有变得更严重吗?”

    “是的,张医生每次给我的都是一个月的量我四月份就吃完了。实际上那些药对我的作用很小,只能一定程度上缓解我的头痛,到最后哪怕我加大用量,也已经起不了什么效果了。”

    听到这里,霍恩皱了皱眉,说道:“贸然加大药物用量是很危险的,张医生应该有跟你说过那些药存在一定副作用吧?”

    “嗯,我知道,我吃的那些东西是给癔症的病人吃的,长期过量服用可能会造成脑损伤,我只在满月那天会多吃一倍的量,这件事情我和张医生说过,他同意了。”

    实际上是,在我这么干了之后,确认我的脑子没有坏掉他才勉强同意的......

    听了余明的话,霍恩无奈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像张浩先生这种年龄比较大的医生,应对你这样的情况应该会更加谨慎才对。我当初知道他给你开那种药的时候就已经很震惊了,没想到他还能允许你超额用量。和他比起来,圣文森特医学院不少自称手法大胆的青年医生恐怕都要自愧不如。”

    “我现在先给你做个检查,确认一下你的状况。”霍恩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听诊器。

    他绕过桌子,戴上听诊器,将听诊头放在余明胸前的几个部位监听了一会儿,又翻了翻余明的眼皮,观察了一下余明的瞳孔和眼白,摸了摸余明的脉搏。

    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又对他做了一系列类似于膝跳反射之类的检查。

    “和我猜测的一样,没有什么问题。哪怕病例上写着你长期睡眠质量很差,但是我刚刚的检查结果还是告诉我,你的身体非常健康。”

    霍恩收起工具,回到座位上往余明的病例里记录上今天的检查情况。

    “我看到你是从1931年,也就是你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出现这种状况的,你今年17岁,这种情况持续了九年对吗?”

    “是的,从我八岁生日那天开始出现的。”

    “生日?”霍恩有些疑惑,“那天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余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我在学校上课,下午放学后就回家了,奶奶特意来学校接了我,回家之后爷爷给我准备了蛋糕,晚上有几位邻居来给我送了一些礼物,那天晚上睡着之后,半夜我突然发了高烧,头很痛,爷爷发现之后找邻居帮忙,把我送来了医院,医生给我开了药,第二天我就退烧了。后来我就经常出现那种头痛的症状。”

    “看来你的记忆力很出色,能清楚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你能形容一下吗?那种疼痛是怎样的。”霍恩翻了翻病例,确认上面记录的内容和余明说的一样。

    余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每次发作的时候我都感觉脑袋里的那个东西要钻出来一样,很疼,很烫,会有灼烧感,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非要说的话,就像是有人拿一根烧红的钢钉,用力地想要砌进我的脑子里一样。”

    听到余明的描述,霍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说道:“除了只在深夜出现,每次满月的夜晚会固定发作并且格外剧烈之外,这种症状平时发作会有规律吗?”

    “没有,完全是随机的。”

    霍恩思考了一会儿,接着问道:“在你八岁生日之前那段时间,你有没有受到过什么精神上的刺激,比如去坟墓附近撞见像幽灵一样的东西,或者有亲人、朋友离世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造成精神创伤之类的......抱歉我没有诅咒谁的意思。”

    “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会记得,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

    霍恩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你有没有自认为和别人不太一样的经历?”

    “被父母弃养算吗?我是奶奶从路边捡回来养大的,当时襁褓里塞了一点钱和写有我出生日期的纸条。”余明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听我奶奶说当时脐带都还没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