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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琴师绝响

    画舫徐徐前行,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甲板上,乐逍遥换了新衣,整个人都变得更加美艳明亮起来,靛蓝色的衣裙,衬的她的皮肤很白,领口设计得很别致,透明的荷叶边,刚好遮住想看又看不到的地方,隐隐约约让人浮想翩翩。

    乐逍遥喜欢躺在陈凡的腿上,因为陈凡除了双手春葱般柔嫩细腻,他的按摩手法更是玉漓国最出色的,就连玉漓王后酡颜素瑶都为他着迷,几次下诏书让他进宫侍奉,但为兑现对老教主的承诺,今生只服侍乐逍遥一人,而不惜砸断了手,那酡颜素瑶王后才无奈的放过他。

    陈凡轻轻给乐逍遥按摩双肩,手法娴熟,力道顿挫有致,乐逍遥微闭双目,舒服得像小猫一般露出惬意的表情。她话也懒得说,抬了一下眼皮,只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着调酒的秦钰,秦钰立即就放开歌喉,清歌一曲,他们之间的默契,从来不需要语言。

    只见秦钰扣舷而歌,歌曰:“红叶下,风凄凄,微霜点点红罗衣。”其声哀婉柔情千转,如梦如幻,只听他一字一顿,继续唱道:“拨琴倾诉断肠曲,飞入离人梦魂里······”这十四个字,带着秦钰独有的沙哑音色,像从遥远天际传来的仙乐,一浪浪冲击而来,萦绕碧波之上,不绝如缕,令人无限感伤神往,那一刻或许只愿歌尽人亡,亦不想失去其音律之相伴。

    乐逍遥最喜欢这首曲子,因为这首曲子,乃是先父为母亲所做,自她幼年之时,母亲在摇篮里就给她日日吟诵歌唱。只不过,秦钰的歌声更美,更动听而已。

    秦钰除了歌喉超凡脱俗,更善于调配饮品、美酒,他最大的乐趣,当然就是看乐逍遥喝酒后陶醉的小模样,虽然逍遥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可在他心里,还是那个泼猴般的小姑娘。

    秦钰调配好一盏美酒,半跪在甲板上,喂乐逍遥喝酒,微笑道:“怎样?逍遥,这酒如何?”

    “不错,还可以更辛辣一些。”乐逍遥喜欢那种喝一口就能呛出眼泪来,连男人都不敢挑战的烈酒。

    “这酒很烈了!陈凡、太古都喝不了,您居然还嫌不够辣?”秦钰笑着放下酒杯,剥了一颗荔枝放在她嘴里,怜爱地望着她道:“小眉头又皱起来了,想什么呢?太古又不是第一次处理琴师的事情,你不用担忧的。”

    乐逍遥吐出荔枝核,一下站起身来,用力投掷到河中央,飞溅起一片水花,道:“希望太古那边顺利,我发现漆黝兽越来越暴躁了,但他已经很配合,很克制了,早上投掷的山羊又剩下了,他精气耗损严重,兽类身上是没有女灵真气的,即使漆黝兽善于伪装也不可能坚持很长时间,所以,他才吃了铁面宫婢,若是漓香公主飞升大会之前,被龚潮生发现了端倪,再想救人就不容易了。”

    “漆黝兽还能再多坚持几天吗?这可如何是好?”秦钰剥荔枝的手,微微颤抖。他比任何人更紧张琴师们的安全。

    画舫在宽广的河面上急速行驶着,乐逍遥没有回答秦钰的话,独自倚在画舫栏杆上,极目远翘身后那座巍峨的皇宫,那个地方,富丽堂皇,却是豺狼出没,每一天都在上演着嗜血的祥和。

    平静如水的漓香宫波澜不惊,刚才宫婢坠桥的事情,众人仿佛浑然不觉。一个身穿玉漓国官服的内廷侍官,脸上带着一副白银面具,手上托着一个精致的水晶莲花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小巧的金光闪闪的铜铃,他身材消瘦,脚步很轻,宽大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就像裹着一副行走的骷髅,风大些都会担心被吹跑。

    他就是漓香宫的内廷大总管,龚潮生。龚潮生除了面具后面,那双猫眼般精光四射的眼睛,全然没有半分生气,所以也看不出年龄。他身后跟着一队带着生铁面具的黑衣太监,每个太监肩上都斜搭着一条雪白的麻布口袋。

    琴师们期盼那队宫女再次出现,等来的却是内廷总管。他们的手指,重重弹下最后一个音节,琴声便戛然而止。那些万马奔腾的影子,如点点莲花,飞入寝殿,在空中旋转飘落,现出真实的模样,一片片雪白的纸片,整齐地落在琴师们面前的琴盒里。

    龚潮生不紧不慢地拍掌喝彩,声音又细又尖,他咳嗽了几声,像是刚刚生了一场很重的病,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今天圆满了,得到公主赞赏,整个乐师门都为你们骄傲!”

    “谢公主隆恩!”琴师们欣喜道谢,面容肃穆,整齐地跪地叩首。

    “漓香公主说曲子很好听,影子跳舞也好,她很喜欢。”龚潮生很慢地说,他声音里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表述玉漓香公主的意思而已。

    琴师们却异常激动,高声道:“公主喜欢,就是我们此生最大的心愿。”说着齐齐叩首,就在他们额头碰触地面的时候,龚潮生慢悠悠地拿起水晶托盘上的铜铃,轻轻摇动,一阵阵清脆的铃声,由缓到急,在室内盘旋。

    伏地的琴师,身体一阵抽搐,蓦然间七窍流血,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栽倒在地,气绝身亡。铁面太监们扯下肩上的白麻口袋,手脚麻利地装起尸体迅速撤离。

    寝殿里的窗子忽然全部敞开,那些洒扫庭除的铁面婢女们,像幽灵一样,不知躲在何处,窥视这一切,见琴师一死,就手捧熏香炉走出来,她们站在琴师刚刚死亡地方,像是在默默哀悼,室内香风阵阵,笼子里的画眉鸟儿婉转轻啼,若非亲见,谁能料到就在刚才,优美的音乐刚刚停止,二十一个琴师的生命就瞬间消亡。

    “心愿已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龚潮生将那催人魂魄的死亡铜铃,放在水晶莲花托盘上,自言自语,道:“死亡多么美妙,活着才是噩梦,永不间断,永不清醒,饱受折磨,无有终时。”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对死亡的神往。就像一个饱受生活折磨,一心寻求解脱而不能如愿的人,丝毫不为自己的罪恶感到一丝悔意,更不会为无辜惨死在他手里的人,心生一丝怜悯,让人禁不住怀疑,他血管里当真流淌着人血?

    这些琴师大约都是十七八岁,风华正茂的少年。他们琴艺精湛,相貌不凡,自幼学艺就为向独一无二的玉漓国公主进献幻影舞曲。这是他们第一次献曲,也是最后一次。

    铁面太监们脚步匆忙地背着琴师的尸体,走进肥料局的庭院,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粉碎池,这些无声无息消失的人,是不配享有墓地的,他们的尸体将会被投进粉碎池中被巨石砸成肉泥,然后变成花土滋养公主花园里的蔷薇。

    铁面太监解开白麻口袋,依照惯例将尸体放在粉碎池边,只听一位太监道:“肥料官,龚公公有命,今日要我等亲眼看着你们搅拌,然后将肥料运回花园,你们动作麻利点吧?”

    “好,好,各位公公,辛苦了,我们这就干活。”只见一个身着褐色官服,胸口刺绣蔷薇藤,头发灰白的老者,捧来一个漆木托盘,里面装着一壶美酒,二十一个酒杯,一些干果点心,放在粉碎池旁边不远处的一棵紫藤树下,道:“各位先歇歇,喝点酒,吃点果子,这天气热了,一会碎尸要在池子上蒙上青布,不然血腥味,可是久久不去,各位是跟老夫一起下去干活,还是·····”

    “我们就在树下等吧,你们快点。”铁面太监看着紫藤花下的美酒,早就按捺不住,纷纷席地而坐,自斟自饮起来,谁愿意去看碎尸呀,即使龚潮生交代他们要亲眼看着,他们也不愿去看这么变态的事情。

    肥料官带领一众官差,将尸体抬下池子,那些铁面太监看着青色的帐篷拉了起来,只听里面巨石咚咚作响,他们心里都知道在做什么?虽然看惯了死人,可还是感觉头皮发麻,毕竟在投食漆黝兽的时候,他们是不会看的,虽然知道宫女们都会被吃掉,但跟真真切切听着锤烂死尸的声音,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他们手里的果子,很快地放在嘴里咀嚼,酒杯里的酒咕噜噜灌下肚去,心里感激这肥料官想得周全,给的都是烈酒,一杯酒下肚就头晕目眩,淡化了恐惧。

    这时,领头的铁面太监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道:“你们先喝着,我下去看看,好给龚公公一个交代,这人都死了,砸成泥了,还有什么不放心呢?”他刚走两步,就觉小腿一阵剧痛,“哎呀”一声跪了下去,急忙撩起裤脚,就见一条蝎子不知何时钻进裤脚里,狠狠咬了他一口,就听他狼哭鬼嚎地抱着腿大叫起来,众太监忙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忙成一团,乱的不可开交,有的拿布条紧紧勒住他小腿,有的拿匕首割开蝎子咬的伤口,有的给他用力挤血排毒,反正这些太监一个个都无暇再顾及其它了,乌金太古冷眼望着他们,收起手里装蝎子的小竹篓,一摆手号令提前埋伏的侍从接过肥料局装好的尸袋,就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那个被蝎子蜇子咬的太监,折腾了半天,也累了,终于不再鬼哭狼嚎,就见粉碎池的官差们抬出一个个血淋淋的草筐,铁面太监们不敢再耽搁时间,急忙背上草筐回去复命。

    太监们走得很快,他们弯着腰,弓着背,觉得这草筐比来的时候还沉重,心道,难道是给得多了吗?没准这里面还有其他人吧,肥料局的人可真大方。只是,这种杀戮到何时才能停止?一个太监突然停住脚步,跑到路边的草丛里,弯腰不住呕吐起来,他才抬起身子,就见又有几个太监,也跑到草丛里剧烈的呕吐,这些不是肥料,是他们亲眼所见的翩翩少年,是技艺超群的琴师,在强大的内心,也无法忍受这种血淋淋的折磨。

    可是,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呕吐完了,还要继续背着残尸走路,王上宠爱的玉漓香公主从没听过相同的曲子,更没见过相同的人。她所用的每一件东西,所吃的每一种食物,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是进献给她的一罐茶叶,一旦被选中,这棵茶树,乃至茶树所处的整个茶园都将成为玉漓香公主的专属,任何没有令牌进入皇家茶园的人都将被处死,并株连九族,司徒雅就是被牵连的家族之一。

    虽然,司徒家很冤枉,面对这无妄之灾,还是无可奈何,纵然司徒家是玉漓国著名鬼手侯爵家族,曾为王室宗族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是,任何违反规矩的人,都不会被原谅,为了证明对国王的忠诚,鬼手门没做任何反抗。

    那日血流成河,男人们被砍头,头颅都被挂在茶树上,一时间,茶园成了尸林,他们的尸体被残忍地锤击,砸烂后埋在茶树下。

    整个司徒家的宗氏祠堂也被焚烧,无数的祖宗牌位,在这一天同子孙后代一起身陷火海。伴随着几百年的荣光,那些赫赫战绩都是司徒家祖先为玉漓宫浴血搏杀所得,仅仅为了一个喝醉了酒,无知也无惧的不肖子孙的一时疏忽,一切都随风而逝。

    那日,司徒雅在水底打开笼子,救下三四个家族里的孩子,由于河水湍急,他们很快失散,不知对方是死是活?更不知流落何方?

    司徒雅被冲到下游的河岸上,遇到太子府钓鱼的厨子,被厨子带回宫中。后来因武功超群而被太子赏识,司徒雅不敢隐瞒,向太子丹枫坦承自己的身份,太子剪下她的头发,命人埋葬。赦免了她的罪,赐予新生。

    对于太子丹枫,司徒雅满怀感恩,太子是她再生的主人,国王却灭了她的九族,所以,不是司徒雅木讷,不知太子的心意,而是她无法面对司徒家三百多冤魂的亡灵。司徒雅的悲伤,从来不会让别人看见。哪怕她心里滴着血,也依然为玉漓国效忠。

    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玉漓国公主,是玉漓国活着的神女。她们一餐一饮,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牵动举国上下,无数人的心弦。因为每一位被国王钦定的登仙公主,在十七岁的时候,都会羽化登仙,仙国会赐圣羊,护佑玉漓国福祚绵延,源远流长。

    玉漓国会在公主登仙大典之前,隆重地举行十七年一度的仙茶大会,将福泽分享给诸邦邻国。这一日,无论是谁?只要能得到公主赐茶,就会成公主的驸马,与公主共度良宵,在公主登仙后的十七年里,袭承公主府邸,享尽荣华富贵,等到下届公主登仙之时,就可位列仙班,作为公主的侍者,共赴仙国。

    玉漓国自先祖建国至今,五百年来,已经送走了十六位公主,这十六位喝到仙茶的邻国人,也无一例外,都随侍公主而去。

    玉漓香是第十七位公主,今年正好十七岁,所以,整个王宫都忙碌起来,做着各种细致的准备,太子身边最受宠的近身侍卫司徒雅,也被赋予大任,指派到漓香宫负责仙茶考教事宜。

    司徒雅一早就来到漓香宫等候宣召,向玉漓香公主汇报仙茶大会的准备事宜。望着琴师们的尸体被拖走的瞬间,司徒雅眼睛湿润了,她不敢过多地流露出感情,急忙扶了一下脸上的白金狐面具,低头跟随内侍官龚潮生走进漓香公主的寝殿。

    司徒雅谨慎地跟在龚潮生身后,这个半死不活的太监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就像衣服里包裹的不是肉体凡胎,而是一条剧毒无比蜥蜴,司徒雅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只是感觉阴森恐怖,漓香宫的回廊都是洁白的大理石建造,一尘不染,在清晨阳光下,格外宁静。

    “司徒姑娘年纪轻轻,就得太子殿下委以重任。我看仙茶大会之后,姑娘定然要加官晋爵了,到时可别忘了提携小人。”龚潮生讨好的为司徒雅撩起珠帘,诡谲的眼睛,盯着司徒雅,低声道:“可是,在这之前,姑娘无论在玉漓宫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冲动,也不要声张,只管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就好。”

    “公公放心,司徒雅明白。”司徒雅谨慎道,她虽然已在太子府当差三年,深受太子青睐,但是,还从没见过玉漓香公主。她眼见二十一个宫女进去侍奉,却一个也没出来,此刻宫殿里空空如也,只有几十个铁面宫婢像雕像一样侍立,她们的面具都是焊死在脖颈上的,终其一生也无法取下,那种痛苦无人能知,也正因如此,她们才得以存活,近身服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