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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去酒吧的次数越来越多,但好在没有养成酗酒的习惯。我的家乡是个有着酗酒传统的凋敝之所。酒总是很容易得到一种饮料,从高粱酒坊里,两块钱就能打上一瓶,带回去给固执的父亲喝上一段时间。村庄像是泡在酒里一样。倘若在夏秋季节,劳劳碌碌的农业生活让人们只在晚间悄悄地抿上两盅,寒冬腊月就再也没有阻止人们喝得酩酊大醉的理由了。白天在外面打牌喝酒,晚上回到自己的家里继续喝,有下酒菜喝,没有下酒菜只要一点腌萝卜、腌荠菜和腌菊芋照样能喝。高粱酒、黄酒、豌豆烧酒、小枣酒在当地最受欢迎,啤酒和葡萄酒因为度数低而乏人问津。快到过年的时候,走在街上很难碰见那种滴酒不沾的男人,无论是谁,身上总是难免沾着浓厚的酒气,打招呼的时候张口一句“喝了吗”,倘若没有喝或者喝得少,总要想个理由去酒坊买酒。

    我最恨喝酒停不下来的父亲。自记事起,我跟父亲几乎从来不说话。我们没有话题可聊,实在有事就请求母亲代为转达。父亲经常在朋友家喝酒,每一次都喝到半夜,喝到只剩走回家的力气才罢休。每次回家他带着清醒时从未有过的笑容推开屋门,张扬他在酒桌上听到的桃色故事。随后传来母亲和他激烈的争吵声。那时我总是依偎在姐姐后背上,努力装作睡熟了。他像一团阴云,从这一侧飘到那一侧,母亲哭泣的时候,屋里就开始下雨。屋里下雨,我就能看见一条条银鱼从木衣柜的角落游出来,身后跟着一只跳舞的孔雀,有时是一只张开翅膀的夜鹭,空气里响起一连串气泡破裂的声音。那时我最常梦见的是离家出走的场景。我试过无数次离家出走,并探索过无数条离家出走的路线。却屡屡因为无法探索出一条完全避开周遭人群的线路而作罢。倒不是一条都没有,通往北方的一条路从来都没有人走过。北方的土地满是荒野和泥沼,在那些土地未被开垦的年代,那里永远不会缺少怪力乱神的故事。而我只有一次向北出行。越过五公里远的麦田和玉米地,就进入那片看不见边际的沼泽地。那个夏季风总是特别大,并且天气变幻莫测,常常在晴日高挂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下一场小雨。我的书包里带着两天的食物、一只灌满水的水瓶、一本《红楼梦》和一件雨衣,以及意外得来的一支口琴和一枚鱼钩。当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柳树林照在荒草上的时候,我才踏入那块神秘的沼泽地。

    我记忆里那片无垠的沼泽地和荒地之间有一条绵延数千米的狭长地垄。地垄这一侧土地被太阳晒得发硬,那一侧土地却格外松软,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是那种刚刚从紫色的晨曦里采摘下来的沾着朝露的棉花。我走进沼泽地时感觉自己步入了一片陌生的新天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隐没了身影,大地变得一片晦暗,像是准备下一场暴雨似的,从遥远的地方刮来一阵湿润的凉风,眼前的景物许久没有变化,仿佛我根本没有向前走过。向西眺望好像有一条河,但我不能确定,那里看似白茫茫的,有一道道泛着粼光的波纹。我想也许闯过这片布满泥潭和芒草的沼泽地,会有一片开阔地,那里有传说中的蓝色小镇和长满西瓜和海棠果的偌大果园。然而直到夜色深沉,周围只有星星点点的光点,以及头上不算明亮的月色。我那一次离家出走的原因是母亲此前答应给我订购一只廉价的电子表,但在不久前食言了。我认为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在家里住下去,我用尽办法说服自己放弃远行的念头,毕竟此前这么多次远行都失败了,而且每次回家都会感受到火辣辣的嘲讽的眼神。而这一次我离开的时候就下定了死也不回家的决心。

    不出意料,夜间下起了雨。我躲在树叶密集的树冠下,又匆匆地穿上那件浅黄色雨衣。牛毛细雨无规律地敲打树叶,空气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虫鸣,屡屡有风从西面吹来。我努力保持镇定和清醒,因为我恐惧黑夜里可能出现的麻烦,可能冒出来的毒虫和魔鬼。我蜷缩在树丛下,坐在一片软草上,怀里抱着书包避免雨滴打湿里面的书。我的强作镇定之举无法抵御睡魔的蹂躏,不知道在什么时间我睡着了,没有意识到天气放晴,雾气弥漫,以及西面徐徐吹来的风变得异常寒冷。天空发白的时候我才醒过来。在朝雾还没散尽的时候意外碰见了一个外乡客。那人神情沮丧,像是刚从一条船上走下来,裤脚挂着泥水。我跟他攀谈了两句,询问沼泽地前方都有什么景象。他说什么也没有,还是沼泽地,一直通往一个无边无际的咸水湖。然而,我记得地图上没有显示这附近有咸水湖。也许地图标错了,绘制地图的人才不会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呢。他点燃一根烟和我继续慢腾腾地走着。我当然同意这一点,因为村庄东部有一条长约三十公里的河流以及一个名为“只落”的废墟村庄,在地图上都没有标注。他问我为什么一大早到这里来,我说南部有一块待收的麦田,我在那个泥屋里度过一个夜晚。他没有问下去,因为沼泽里的小路变得越来越窄,只能供一个人通过,我只好跟在他后面。我想知道前方有没有传说中的村庄以及烟波浩渺的咸水湖。然而沿途的风景不断折磨着我。既没有电线杆,也没有蓄水池,甚至没有耕牛或者骡子的蹄印,完全是一片处女地。连凉风吹来的方向都发生了变化,仿佛所有方向的风都往这里吹,而太阳甚至在露出那张巨大的红脸之前就被阴云罩住了。我跟在他身后,渐渐停止了对话,我还问过几个问题但他没有接话,仿佛完全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们偏离了我预定的方向。我感觉我们在往东北走,而不是正北方。长长的芒草和一道道暗沟迫使我向西走。他的长时间的沉默和僵硬的走路姿态使我怀疑我碰见了一个鬼魂。而白天我倒不害怕鬼魂,只害怕长久不散的迷雾和偶尔经过暗沟时里面冒出的破裂的水泡声。我们行走了许久直到我感到腹中饥饿才在一株槐树下坐了一会儿。他已经离开,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和我告别。

    中午我感觉口渴的时候,在一棵消瘦的山桃树下喝了一口水。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天气没有一点晴朗的迹象,阴云压在人的额头上,空气里再也感受不到一点风,连呼吸也变得凝重起来。也许我往北面走了十公里,也许我偏离了自己预定的路线,因为我感觉自己所去的方向是东北角,很可能绕过了那块咸水湖。而那时我对母亲食言的懊恼已经逐渐消散了,我想我的要求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而没有那块廉价的电子表并不影响我淡薄的时间观念,也许我只是拿那块表来满足虚荣心,好在一群同样贫穷的同伴中获得让羞涩的女孩们青眼相加的机会。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有些怀疑自己步入没有尽头的沼泽地的做法是否正确。我还能找到自己的脚印,闷热的空气没有让我失去向回走的勇气,但懊悔的念头跟执意走下去的骄傲没有分出胜负,我想多走一会儿,说不定能碰见那片咸水湖,那样的话我离家出走的目的就达到了。雨淅沥淅沥地下了起来。这片湿热的土地似乎永远浸泡在雨水里。我穿上雨衣,把水瓶放在树藤的空隙上接水。忽然,从前面的草丛里出现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的不远处有一只空酒瓶。他装作没有看见我,挤在我身边避雨。他是个中年人,但也可能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皮肤因为阳光的暴晒而变得松弛黝黑,身上沾着浓厚的酒精味。

    这场雨下了许久。我半闭着眼听见他时断时续的哀叹。他整理着被雨水打湿的灰汗衫,一口口咽下酒瓶里的雨水,随着细雨逐渐收敛起脾气,他就要准备离开了。

    “请问前面还有村庄吗?”我开口询问他,天色逐渐阴暗下来,或许时间已经到傍晚了,而我书包里的面饼只剩下一小块。

    “没有了,如果你愿意就多走一会儿。那里除了泥潭和热草,什么都没有。”他拧干汗衫上的水珠,把它搭在肩膀上。

    “你是从哪里来的?”

    “在西面的河上,”他依旧没有抬起头看我,“有一个年轻人淹死在河对岸。”我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我想问他河流究竟在哪个位置——西面究竟是哪一面,但还是任凭他甩了甩鞋子上的泥水后快速离开。他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杂草丛里。但那里不像有路的样子,我甚至担忧他会不小心落进深不可测的泥沼。直到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我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儿。我记得每次大雨过后的夜里,河岸和泥沼总会出现响亮的蛙鸣,连成一片的蛙鸣像是一阵呼啸的狂风。然而此刻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有一阵闷响声从地底深处或者隔着一层石壁缓缓传来。那声音逐渐靠近我,直至出现在我眼前,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戴着斗笠的男人,没有手灯,只有一张深褐色的月光下的轮廓。他同样对我视而不见,倚在山桃树下整理被斗笠压平的头发。

    “西面的河上还有船吗?”我问他,像是笃定西面有一条河似的。

    “运气好的话明天早上会有,自从发过洪水,这里很少出现船了。”他的声音带着粗重的鼻音,像是上个世纪的声音的回响。

    “再往前走是不是没有村庄了。”

    “没有了,只有壕沟和水塘,连块坟地都找不着。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看看那片咸水湖究竟是什么模样。”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片响亮的蛙鸣从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

    “这里没有湖,只有无边无际的泥潭和沙地。牛车经过这里的时候还有一盏煤油灯,敲着梆子的老头有时碰见迷路的鬼,河对岸的冲积平原上布满白色的茅草,逃荒的人们在那里找过野菜和树皮,又沿着河岸走上两公里外的一座石桥。”

    “原来附近有一座桥?”

    “不,上次发洪水的时候桥就塌了。即使不发洪水,也没有人走。石墩淹没在水里,木板朽坏,上面落满了水鸟和藤壶……”他陷入到一阵怪异而痛苦的回忆里,明明是描述当前的景象,却像是在说多年前的见闻。忽然他抬起头来盯了我一会儿,问:“那么,你来自哪里?”

    “九石村。”

    “有这个地方吗?”他笨拙地挠一挠头,在记忆深处找寻了一会儿才罢手,“我不记得了,我记得只落村和192科研所,那里的砖窑每年都能烧出上千吨的红砖,夜里砖窑上站满了夜猫子,它鸣叫的声音比猫叫春还难听。”可是我记得192科研所早在我出生前就撤掉了,那座砖窑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或许是信息闭塞的缘故,他居然没有觉察时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他整理完斗笠和雨衣后准备启程。

    “不要再往北边走了,一旦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你会懊悔的,那里既没有水也没有鲜美的蛇肉,每个去过那里的人都大失所望,而回头路既漫长又孤独,像是漂浮在悬崖边上。一旦走进北面的沙地,你的身体会被迅速烤干,变成一块编织罗网的帆布。即使碰上好年景,陪伴你的也只有迷路的鬼魂。”他随即走远,像是泥巴捏成的鸟儿渐渐融进泥潭里。

    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往回走的。戴着一张被吓坏了的表情急匆匆地穿过一道道暗沟和躺倒在地上的枯死的树。再下起雨的时候,我也没有停下脚步,因为时间在这里变得随心所欲,而我唯恐自己掉进泥潭后忽然苍老下去,我一度怀疑这是一场梦,然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当夜色浓重得如同一块巨石压在身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寸步难行,身边像是多了几张对话的面孔,我们相互寒暄着,翻来覆去地询问那条不存在的河流和始终没有见过的咸水湖。杂乱的人声、呼喊声和装卸货物的声音,码头的船鸣,铁锚溅起的波纹,雨后屋檐上的铜铃声。如果仔细听,还有麻袋落在地上的钝响,洒在地上的谷粒招引来几只多事的鸟儿,以及一匹走失的马打响鼻的声音。

    “你摘那些红枣了吗?”跟在我后面的人问。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不记得身后有人,况且这句话听起来和蛙鸣声十分相近,而这个季节红枣还没熟呢。红枣没熟,可是葡萄和海棠果熟了,我在水渠上摘过一串野葡萄,却被误认为偷西瓜的贼,然而那里明明没有人种植西瓜。我在河堤上奔跑,看见即将变红的小枣被乌鸦一枚枚叼走了。那时候小碎花开在山野上,马蜂敲着鼓乐钻进土洞里,蚊子在草丛里飞来飞去,倒挂在屋檐上的蝙蝠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打着饱嗝。

    “我没有摘过红枣,红枣会损伤我娇嫩的胃。但我想念河堤上的青葡萄,想念石榴树上的小石榴,春季那些橙色的小花吸引来一群蜜蜂,我就在蜜蜂的围裹中筹划上一次出逃的。”我没有出逃成功的经验,有时被多雨的南风拦下,有时迷失在东面密集的坟丘里,况且我身无分文,随身携带的东西里还有不愿丢弃的作业本,你知道我有多么憎恨写作业,我的眼睛被阴暗的灯光蹂躏了许多年,那时我还一无所知,我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憎恨他们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了。

    “可是我看见你摘那些枣了。”那个人在后面急匆匆地追着我。你站在那里,四处瞧瞧看看,乌鸦已经飞走了,下一场雨还要等到一天后,在湿热的空气随着东南风飘走以前,在河边的木船被那几个顽皮的孩子点着以前,在河堤的树丛还没有被东南风卷来的火苗吞噬以前,你站在那片湿淋淋的枣树下面,避开树枝上的棘刺,将几枚青中带红的小枣摘了下来,甚至没有仔细擦过就放进了嘴里。你傲慢地说这些枣子的味道糟透了,于是在吐出枣核后又把手里的几枚小枣扔在地上。晚些时候那场火灾还是发生了,一排枣树和一条小船被烧成灰烬,你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皱了皱眉。当天夜里就会下雨,也许你提前知道这个消息,火苗沿着河堤向柳树林烧去,在柳树林烧到一半的时候,那场雨才降下来。谁会想到那场雨足足下了十天呢。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见脚底下的积水坑和遮住月亮星星的残云。看见我梦过无数次的河对岸的大姐姐把衣服拧干,用手擦拭额头的汗水。她的家在对岸的草坡上,家里的摆设跟我家何其相似,桌子上都有一个麦乳精罐、一个茶缸和一个锡壶。锡壶里的茶水像酱油一样难以下咽,酒盅里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室内总是笼罩着浓重的旱烟气,贸然走进去不免咳嗽好一阵子。草坡是一片牧场,牧场上却不见自由散漫的绵羊。我分明记得自己去过那里,可是究竟在什么时候去过却毫无印象。午夜没有流水声。一阵阵蛙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迷失方向的鬼魂的抱怨。在刚刚记事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们总是徘徊在一些废旧的砖窑、河沟和桥梁附近,有时在阴雨天的长满荒草的废宅院也能看见他们佝偻着腰走走停停,误以为自己还活在世上。

    “不,你记得你摘的那些枣。枣树后面有一口枯井,枯井旁边的池塘里总是挤满水蛇。”在那里你曾经偶遇过一个自杀的伙伴在摆弄草蛇,他把手里的钱花光了,他说那都是黄鼬的主意,是黄鼬捕杀了草蛇,然后他根据黄鼬的建议把蛇拆分,以证明自己无所畏惧。蛇是不会去敲他家的门的,在他母亲去世后,他家的门再也没有上过锁,他的弟弟从农田里回来后偷偷尝了一口酒,他们父子三人像仇人一样度过了后来的一段日子。

    后来车船税只收一半了,然而你父亲上缴的税费没有丝毫变化,官员收税的时候永远都有一套自圆其说的道理。“车船税并没有少收一半,那只是上级政府惺惺作态罢了,他们还在酝酿在下一个自然年多收一点。”菩萨保佑。我记起来了,那时我已经走到了一块熟悉的青草畦上,并在朝阳照亮大地以前睡了一会儿。我记起来了,我的确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摘过三枚小枣,可是我究竟错在哪里呢,那些枣树是天然生长在河边的……距离九石村还远着呢。我像一只嘴里吐着泡沫的螃蟹,一路踟蹰地往回走,因为我已经领略过了咸水湖的景色和宽阔的人工河道,领略过消失在码头的工人如何把二十年前的货物装在挂着煤油灯的牛车上。我可以在路上慢慢消化那些景色,并且想清楚如何辩驳跟在后面的那个苍老的声音。

    我步履蹒跚地走了一个白昼和一个夜晚,到家的时候已是次日的后半夜。姐姐睡熟了,我倚在她的背后。母亲给我喂过一碗米粥以后也悄然睡去了,屋里只有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的鼾声。我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脚指甲里布满黑色的血痂,外面又一次下起雨来。为什么回忆里总是阴雨绵绵?迷失在外面的马总是湿淋淋的,草坡上的绵羊湿淋淋的,姐姐养在相册盒子上的花也是湿淋淋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就像那年夏季意外患上的飞蚊症一样残存了一段时间,它总是帮我营造一种孤独生存的假象,或者勾起我内心对往日的困惑,或者与我做绝望的争论,直到我们当中的一个被逼问得哑口无言。那时我也学着印象里的某个人,坐在黄昏的旧椅子上的一个身影,偷偷地喝着一杯杯白酒。辛辣的灼烧感顿时点燃我的口腔和胃囊,然后那些逍遥的景象如同一幕幕戏剧般轮番上演——遗失已久的码头上人头攒动,一辆辆拉着稀罕货的牛车从河流沿岸的古道上奔走,逃荒的人们穿过无垠的芦苇荡,抵达那片硕果累累的野葡萄园,枣树上的青色小枣一碰到火苗就熟透了,从东南方吹来的热浪一股股搅动着废墟般的大地,我躺在枯井边望着烟波浩渺的咸水湖,一个老人停下来问我要不要搭牛车走一程。

    “不必了,爸爸。”我挥挥手,带着酩酊的醉意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