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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碎片(其一)

    000

    老实说,我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先前那个世界的记忆就快速地消退。就像梦中的场景,想象力筑起的沙滩上的沙堡,或丑陋或美好,当梦醒时,现实的实感的巨浪会一次次地冲刷它,直至它变回原本施工前的样子——沙滩。棱角和形状从来都不是长久存在的形态,最好的是从来没有过什么似的,要那样的圆滑润泽,于是乎,记忆变成碎片送我的指尖溜过,我尽力把它们抓住——在还不会写字的时候用录音设备记录了下来,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前管家艾尔蒙的代笔。

    由于记忆十分模糊,最早的音频资料和代笔都非常混乱。为了使故事看起来更加有序和完整,我结合着康纳博士手头的那个世界的资料,我补充整理了这些碎片。同时因为大部分情感体验不可复制,无法切身再体会,我没办法把把他们那么清楚地呈现出来,所以,虽是自传,却在此篇中采用第三人称的角度叙述,偶尔在一些需要补充的地方加入第一人称的我的评价或者是一些剪片(无法整理的记忆)的补充。

    至于数字的用法。我主要是为了定位,这样在查阅和修改的时候就会有更加清晰的具体感,特别地,在此篇中它主要标榜着片段。

    001

    (这是我记忆最早开始的地方)

    “我有故事,你能请我喝酒吗?”

    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头坐在一家居酒屋靠窗的座位上,桌面空空如也,就连调味料和菜单也给收了去。人也只是怪怪地坐在那里,黄而厚的指甲在桌面上,或轻点或磨画着,附上嘴中有词的念念着。

    “......”

    碰巧也是清冷,雨夜的居酒屋在碍于老者的状态下迎接了今日为数不多客人一个青年。

    “老板,一瓶清酒,只配点花生米和茴香豆就好。”扯松了领带,开了衬衫最上的两粒扣子。

    “我有故事......”伴随着细微却沉重的鼾声,略带音韵和节奏但没人听得出是个什么。

    年轻人止住笃笃的步伐,心想:这老家伙都睡着了还有故事?奇特!他于是坐上对面的位子,把脸凑前吁吁:“大叔......大叔......”左叫右唤地终于牵起大爷的眼皮些。

    配菜的伙计瞟了一眼便马上转过头去和厨师咬耳朵(悄悄话)。

    “......”老者动动嘴皮吹出些干涩的微震但没有声音,“你……谁?”

    “我想当您的听众,我有酒。”他顺势转头向店家伙计下单。

    届时,几张台隔着的老常客俩人马上开始转了视线去瞧瞧这个无知的年轻人,伙计驻得远远的,厨子放下切鱼片的刀子,微微往边上一斜——为了显眼,给那人打手势“别理他!”

    年轻人摆摆手接着问着:“您方才在梦里微稍给透露着说什么有故事,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故事让一位元老魂牵梦绕。”

    “吁——当真要听?”老者声音不再低沉,恍惚年轻了似的。

    负着僵硬的躯体伸了个世纪懒腰,咔咔响遍了这个店。

    “好!讲!”借大声说话清清嗓子,吓慌了店里的人,“你们也不用怕我,有闲趣的便听罢,不过过耳淡爽一时,不久就忘了。没啥坏处。”

    缓回气来,大家把注意力集中老者身上。

    ......

    围坐在老者旁的听众们神情有所复杂,老者并不打算总结什么道理出来,只是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在睡眠前只是用双手一齐不知是堵还是掏耳朵,又单手帮扶下额头,似乎是酒精充斥着年迈的身体。便无多管。

    城市已入眠,老人身在店里,可至于魂,想必是不在的,或许在别处。店家为其轻敷上毯子,故事家悄悄地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掠走故事。不过他们都不是主角,就连一对老常客俩佘下的帐额也无关紧要。

    002

    一辆行驶的列车上,窗外明亮着后飞的景物,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的光线穿透了眼皮,泛起橘红的光,眼皮微微打开,才“着陆”的眼睛不大适应这一出,但却没有出现晃眼的情况。

    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已渐渐到位,尽量不在人群中表现的不大尴尬,这位叫枫凌(这是我所记得的我在那儿的名字)的年轻男子只稍稍调了调坐姿,顺便偷偷试试感觉。

    “现在应该是年轻的时候,应该有机会的,”枫凌掐了掐睛明穴,“我得再抵抗些,不要在最后关头给断了线。”

    下了志,起了誓后,心中却不禁起了一丝沉积已久的挫败感,他知道的——他无法战胜那从大脑深处传至全身的杂音与强痛。

    “——逃不出去的——”他喃喃道掩着面,“从那时开始,我就该是知道的,那笔该死的交易,那该死的商人,后面还自称恶魔来着,想必是如此的。”

    为了思考,他摩挲了下巴,这么干净,没有一点胡渣,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么?

    ——杂音——

    枫凌脑中忽然又响起了那熟悉而烦人的声音,那声音,说不出道不尽,不过他早已在不属于自己身体的脑子创造出了个词“杂音”用于描述它。

    列车疾驰,抛下一切美好的风景,又不知去往何处。这不禁勾起了枫凌的一些回忆,关于“现在”的回忆。(似乎每次着陆后都有类似的“当下回溯”)

    于是他的手在裤上轻拍口袋的位置,感觉着兜里的东西给予的反馈,又再伸入其中掏出部手机。亮起屏幕,上面标注了并不管紧要的时间。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小框从屏幕上方弹出,恰好遮住作为壁纸的某两人的脸。照片本身也奇怪,明明就是照了二人,且怎么也显不出清晰的可见的脸,所以这无法给予麻木的枫凌一丝慰藉,便随指尖一动点进去了。

    “我已经在车站门口等你了哟[表情]你应该不会让我等太久的对吧,(*^__^*)嘻嘻……毕竟那么重要的日子,我爸也等不急要见一见未来女婿。ps:我爸虽然脾气臭点,但刀子嘴底下可还是如假包换的豆腐心,你可得经得住考验啊!”

    来自于屏幕的刺激,枫凌的瞳孔扩张起来。世界变得高光而不可见,在他的视角下,世界有所起色,也感染着他那失去了灵魂的心,又吊起了他下塌的嘴角......

    “机会,天大的机会!”枫凌想着,“终于给我盼到了。”在经历过漫长的等待和无数次与理想相悖的“现实”后,这是首次离她那么近。尽管枫凌极力想抑制住心中的喜悦,对面一直盯着手机的中年人的几次抬头和邻座忙中的几眼睥睨便映照出了他的端疑。这时枫凌宛如回到了初恋的那段日子,带有着小孩对于好吃好玩的玩意儿的喜悦,心中痒痒地荡起涟漪,不觉中,火烧上耳根。

    并非是我不认可他的行径,可是他的命运绝不容忍如此美事的发生,在异样的眼光中,他的挣扎逐渐苍白而无力。

    ——杂音——

    003

    时间带着恶意,踏着尖锐刺痛的步伐,践踏着枫凌的每一寸肌肤,尤其是在心口上攒上的那么几下,好使痛苦深入心肉之中。

    可待的,难待的,可喜的,可悲的列车广播伴随着悠扬的一小段乐章播放了出来。略带深意地点醒着枫凌,而枫凌骨子里直觉告诉他“到站了,该下车了。”

    抄起本就不多的行李:一个包,便钻着刚开不大的门缝出去了,在人群之外,他是第一个。

    ——杂音——

    忍着剧痛,他努力地抬起腿跑可是当他跑到一定速度时,便再也跑不快了,并且在那个临界值下,头就像被压在一大块石头底下似的,身体也如被剥壳一般,最可恼的是杂音,它大到了极致再极力与剧痛辉映着比拼着。枫凌数欲倒下,也的确感到了倒下的过程,不过眼中看到的,是在人群中的穿梭,略轻快,但远不能反映出他的急切。

    枫凌紧咬牙关,咽下丧气,向着那个地方走去——时间快到了。

    车站外的广场上,蒂兰既欣喜又紧张,在广场边的一座雕像旁站着,手不时微撩头发,又掏出镜子,脸上稍作调整。

    在车站门口,枫凌俯瞰并迅速锁定了目标,冲下台阶,向着蒂兰的方向跑去,他从远远的地方开始就想喊上几声,可是还喊不出来嗓子和喉咙同时被抽了出来,无法控制。在无助之下,枫凌又再次企图打破自己的这种沉默。这次他的确喊出来了,不过那声音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应该说音色是自己的声音没错,不过语调相较于方才内心的波动来说实在是平静的可怕,但是对于“当下”来说这一切就是那么应景、矜持而体面。

    蒂兰听见了来自于自己爱人的呼唤后,先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枫凌的自觉是且努力地表现出那种自觉的笑,而蒂兰也近乎快要确定枫凌的方向了,她的头渐渐转过来——

    004

    ——杂音——

    枫凌一头扎入了深蓝色中,深深地,没有一点起色。记忆中的脸庞终究成为妄想,目前唯一留下且清晰的印象,是那被对话框遮去大半张脸的模样。

    他感到自己在哭,于是伸手去抹眼泪,眼前依旧朦胧,就连身上的触觉也是这般地麻木。

    就像在沉在水中,不过不缺乏一丝氧气,一切都静静地安详。在母亲的子宫里,他感觉自己在一个容器里睡着,而一切醒着的都是如此的繁忙有序,他仿佛看到眼前有人影闪过,但太过于虚幻,远处似乎漂来声音,也不过模糊荡漾。也好,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有时间驻足一下,施舍些珍藏已久的怜悯,给那个可怜无助的自己。

    “显显灵吧……”他想却说不出。因为这漫长的宁静,他似乎脱离了杂音,然后昏昏睡去,直得等到下一个杂音。

    这是没有规律可循的,

    但又是如此重复枯燥的;

    休息是必要的,

    但渴望却总是那么戏谑着。

    不时纵情地挑逗,

    然后无情地推开,

    给出了再三的底价,

    却被忽视而不理睬。

    反复的蹂躏,糟蹋着尘埃。

    就连肚子里的蛔虫也嘲笑着我的存在。

    枫凌如是睡眠着,在睡眠中,感到新生。

    ——杂音——

    005

    一阵剧痛袭来,枫凌努力挣脱杂音的束缚,开始扭动着。不一会,落得个踏实些的处地。这时他才发现,束缚着他的不是杂音,束缚着“他”的是无数多的“线”,这些线对他缠绕不休,待他再妄想撑起头来时,另一种疼痛瞬间侵袭了他的全身,掀起心中的种种不快。

    不小的动静引来了一位医生。

    “请您躺好,枫凌先生。”这位医者脱下了灰色的大褂(这儿医生的标配)挂上了衣帽架,“现在,我对您负责,由是乎不得不告诉你些事儿——您被捐了一大笔款项,希望能给您办个不错的葬礼。”

    “我在哪?”枫凌无法使他的喉结颤动,只是吹点微弱的气息,来传达他的疑问。

    “医院,实不相瞒,您求死方法真是具有破坏力,而且令我不解的是,像您这样的老人,我看看,61岁,怎么就急着去呢?”

    “......”

    “再说了您的亲属,还是算了吧……”

    “谁?......(汇)款的......(是)谁?”

    “他并没有署名,只留了个备注,说是谢谢您的故事。”医生边翻着文件边回答着,“我来给您做个检查。”

    检查全程,五脏六腑宛如被攒在了一起,疼痛由内而外急促他的呼吸,就连体表的感觉也如此折磨,那感觉就像是躺在一个浴缸之中,不仅忽而极冷忽而极热,还被填满于其中无数的诸如蝎子、蟑螂、蜈蚣等令人恶心的虫子的外壳划过干燥的肌肤,或许在发奋地要咬上几口,再丢入几条强有力的蟒蛇,连同虫子一起紧紧地缠绕,挤压他的腹腔,让他胸部的起伏吃力。

    枫凌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能想,他的想法给剥夺得一点也不剩,连蒂兰也想不了。

    检查中的剧痛拷问他暂寄的肉体,与杂音混着的剧痛则负责折磨他被诅咒的灵魂。

    熬着熬着,枫凌便在叠加的痛苦下,再次被抽离了出来。

    如是略过终结。

    ——杂音——

    006

    短暂的转移瞬间,痛苦的实际效果也被无限放大着,其间,枫凌的思绪总是混乱如麻,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但那些东西关不掉的一味地在他耳里环绕。

    他完全不清楚下一次会去往哪里,他意识到自己如今处境的糟糕,也早就感到很多值得奇怪的地方,而他的思绪乱如麻,经不起他的一点思考和推理,尽管许多的事情都是那么的显而易见。直到快要着陆的那一刻,上一场景的某些信息才如同植入一般涌出来——癌症。

    007

    ——杂音——

    自他在第一次自杀未遂那晚遇见某个人,并与其有所契约后,他便是这样处于轮环之中了。想到这里,剧痛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杂音又开始了,随后有猛然停下,眼前一亮,手中攒着个吃了一半的汉堡,夹在中间的可怜的菜和肉变形得厉害,并且害怕地发抖。

    餐盘上的一层餐纸,在他脸底下湿了两三点,于是枫凌解放出一只手来抹下眼睛周围。

    他是谁?枫凌动了动下颚,开始耐烦地咀嚼着,然后兑上一口可乐,完成足以塞喉的下咽。终于三两口吞下了食物,随意拭了下手。又问道:他是谁?

    枫凌极力回想起当时的事来。

    那个人奇怪的开场白或许可以再华丽些,说话的方式或该改上一改,他以“吾辈等汝很久了”作为寒暄,不免显得丑陋,半古不古的说话方式让人极其反感,就连后来开场的介绍也见得出不少拙劣的地方。在他哥特式地把枫凌赞美为神一类的圣人后,又转而带有所歉意道“请恕吾辈没先自我介绍,吾辈为沐浴汝之光辉者,只吾辈卑贱,无所定名。”

    枫凌跟随着身体的使唤走出了快餐店,在街上以小快步走起来,方向不明,不过他似乎懂得今天要去应聘,作为那件事后的第一次应聘,当时的他为了能养活自己花上些心思,在努力地改变着。

    不过对于正在回忆着的枫凌,那已是过去式了,他早就超脱了这些,而陷入轮环,故思绪仍回忆着无定名者。回忆着他那对于“目的”的狡猾回答:“吾辈的目的?显而易见的,将汝之光辉(厄运)予以传递,去世界上,给予世界光明(黑暗),散布爱(憎),带来美好(丑恶)、希望(绝望)。吾辈代表着正义(邪恶),向汝兜售重生(死亡),期待汝的施舍(出卖)。”

    枫凌不觉反胃地肉笑皮不笑:“可笑。”

    进入到一家服饰店中,挑选出了一套较为合适的衣服,换上,走到一面较大而瘦长的椭圆镜前,其中所显的,不尽他小有宽度的肩,而映入了略些腆着的小肚。“来顶帽子吧,这位先生。”于是接过帽子有在镜前显摆了起来。店中仅借煤油灯而呈现出微弱暗淡的光在镜中尽情模拟着当晚的情景。

    “他似乎也是类似如此的打扮。”

    “怎么了先生,不喜欢吗?”瘦小的男性店员问道。

    枫凌合眼摇头,心想的忽就说出来了,明明该像车站时那样无法改变过多的行为。或是说这样小的改变不足以引来某种阻力?

    (然而,我后来查阅资料时发现,这是输入的记忆的容错率。这种感觉类似于你今天刚认识了个人,分别后别人问起那人的一个不起眼的细节,譬如是否戴眼镜,你一下子回答不上来,脑中同时想着那人戴眼镜和不戴眼镜的样子。)

    如果没有记错,枫凌还记得,尽管零碎,他也是一顶帽子,半掩着左眼下的印记。枫凌当时是为了再见蒂兰而签下契约。那时他的确怀疑过他,毕竟自己头发花白尚且不用而不知何苦兜售与他。而那不定名者的回答也令人发笑“因为(咧嘴)吾辈(瞪眼)是来传播福音(厄运)的。”

    用从朋友那借来的一部分钱支付了服装,他往着一个公司的方向走去。

    穿越着一条街,新出的福德进口车,在街上开着,行人便只能往边上靠,据说这款车最快能以30km的时速行进,且是同行中第一个摆脱人工流水线的平价版新车。当车从枫凌身旁经过时,黑色的外壳上反光映出扭曲的枫凌。“太像了。”枫凌停不下脚步而停下了思维,“那个自称商人的流氓。”

    那个无名者还自称商人,他准确地说出了枫凌要自杀的原因——蒂兰的死。枫凌不想在这方面想太久,他怕会失控。

    枫凌望着那辆车远去,目光迟迟不肯移开,随后他居然转过头来跟了过去,向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追去。车上的人想必不是车主,这样的车掉他身价。绝不可能认错,纵使只是一闪而过,蛇的红水晶做的魔眼,枫凌一定不会看错。

    此时,离此处不远那公司大楼门口的朋友不断地翻过左腕来看表,锃亮的皮鞋的前底不断敲击着地砖。

    ——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