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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蜂窝

    很多人都见过蜜蜂吧,蜂窝自然就显得不怎么稀奇了,然而值得一提的是,乡野的蜜蜂却不是安分之辈,不会似城里的家养蜂那般任人采割,它们往往会以生命的代价来相搏,好像为了自己尊严而战死一般,倒是叫人惭愧。当然,受害者于此并不会苟同,因为蜂刺毕竟很是让人苦恼,酥酥痒痒的,挠之则痛,任之则痒。于是乎大都会“理所当然”的报复——挑下万千老幼的巢穴,顺手扔进身边的火堆里。噼噼啪啪的尸爆身不时传出,仿佛还有淡淡的焦糊味。

    乡间的蜜蜂种类很多,大致来讲,有长脚蜂、家蜂、老木蜂、泥脚蜂、天葫芦等。家蜂的来历倒是值得一提,大概是胖孩子们还很小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大群蜜蜂,停留在了水田边一颗老水桉树丫上,密密麻麻的团在一起,很是吓人,看久了就会觉得脖子痒痒的,仿佛有蜜蜂在上面爬动,甚至会不自主的抓摸几把以使心安。这时乡里有经验的老农看出了门道,说这是能产蜜的家蜂,分桶时(所谓分桶,是指一群蜜蜂里有了两个蜂王以后,新生的就要带领一部分蜜蜂飞出蜂群,独自做巢,是以养蜂人大都会将幼蜂王早早挑死)飞到了这里。众人一听,都觉得可以将它们养起来,然而真要人来驯养时却都缄口不言了。最后老实孩子的爷爷接下了棘手活儿,用沾了糖水的罩子将蜜蜂引回了家,用一个大大的背篓装着,留下通风缝隙,每天用糖水喂养。大约过了七八天吧,那蜜蜂也就安了家,背篓边缘上已隐约可见蜂窝的轮廓了,于是就将它们放出去采蜜了。老实孩子当时最大的乐趣就是站在蜜蜂的进出口数一共有多少只蜜蜂,然而往往会被小女孩不经意的搅乱,后来也就懒得数了,只是觉得脚上沾着花粉粒的蜜蜂实在新奇可爱,当然,在被他们蛰伤后才觉得原来它们还是挺狠的。

    第一年没有割去蜂蜜,爷爷说,要给它们留更多的活路。第二年了,终于有了吃蜂蜜的希望了,可是爷爷说,今冬干旱,花也少了,还是不能割去。老实孩子和小女孩觉得要失望了,可是爷爷还是割下了一小块蜂房让二人尝尝鲜。大概又过了一年多吧,那是一个春天,老实孩子和小女孩终于好好的吃了一回蜂蜜,老实孩子最是馋嘴,拿着纯蜂蜜就喝,可是没喝几口就腻了,以至于后来一闻到蜂蜜的气味就胃寒。

    乡人最为忌惮的蜂种当属天葫芦了,对于其他的蜜蜂倒不甚惧怕。长脚蜂只是野生蜂最常见的一种,身子细,黑黄相间的颜色,后腿很长,远远的托在后面,毒性比家蜂猛烈,但大都十几只聚居,伤害力不大;老木蜂专门以木头为目标,时常在上面钻洞,对人没有攻击欲望,体大而肥,速度甚缓;泥脚蜂以泥做巢,栖于道旁或是水边,人遇之多绕行,毒性烈,常群攻人畜,只是数量不多,约一二百只。

    这些与天葫芦相比则是小巫见大巫了。天葫芦既有老木蜂庞大的躯体,又有泥脚蜂猛烈的毒性,更为可怖的是,其还有家蜂的数量和团结。它们的蜂窝大都很是显眼,往往有一个背篓那么大,具体而言,也就是直径一米左右的球体吧。远望如乌云立于树端,让人不寒而栗。据说,它们是能够杀人的,例子就是邻村的一个老阿婆。

    那还是***刚结束的时代,邻村的老阿婆背着背篓去地里割苕藤,正割着,突然发现地的阴角处有一个大大的天葫芦蜂窝。老阿婆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要跑开,但是脚下牵动了苕藤,毫无预兆的就栽倒在地,惊得蜂群“嗡嗡”作响,加之出了一身的汗,蜂群径直朝她袭击过来。老阿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在地上打滚,似乎已经痛得麻木了,最后滚到了沟渠里,沾了水,蜂群也就渐渐散开了,老阿婆吓得失了神智,瘫软了下去。等家人找到她时,已经永远的离去了,身上还有数不清的蛰咬痕迹,整个人已经辨不出样子了,脸上分明写着“惊吓”两字。

    这个故事对老实孩子的教育意义是极大的,以至于见到天葫芦的窝就远远地躲开了。然而,毕竟人是有胆子的,人一多,胆气也就壮实了很多。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大概确乎是真理了。胖孩子等人相互怂恿撺掇,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冒了出来:灭掉村口地头的天葫芦。

    几人合计了许久,自以为天时地利已经具备,人和当然不在话下——只要小女孩不去告密。

    于是,三人抛下小女孩,仿佛将要做起为民除害的大事来。

    胖孩子是极其认真的,做好了全部的防护,甚至连眼睛也只是透过纱布来观物。瘦高个儿也不逊色,裹得自己像个粽子,但这样一来难免身手受限。老实孩子最为谨慎,除了装备自己,还在谋划撤退的路线了,试了几次,觉得应该能够逃离方才安心。

    至于除去蜂窝的办法,三人倒是有了分歧。老实孩子觉得应该用弹弓远远地弹射,但一致被否决了;瘦高个提议用火攻,用竹竿挑着沾了煤油的干草,慢慢将天葫芦都逼走或是烧死;胖孩子拍了拍肥硕的脑袋,两眼放光,计上心来:何不用火箭射之?可以学学电视上战争的场面嘛!当下三人就各自准备弓箭,裹了煤油的箭矢去了。

    在诱惑的面前,人难免会兴奋,抑或是在有新奇的事时,人又难免多几分亢奋,孩子最是热衷于此,以至于办事的效率都不可用时间计较,夸张一点,那就是分分钟完成。

    仿佛没过多久,三人就拿齐工具,准备干大事了。胖子心急,打算第一个发箭,于是点燃箭头上的棉布,火苗直窜箭杆而上,胖子一个失神,箭镞已经给烧毁了,就此丢弃又显得浪费,还是装模作样射了出去,这一箭倒还没有失准头,插在了蜂窝的表层,不得再入。但火苗已灭,效果甚微。奇怪的是竟没有惊起窝里的蜜蜂,着实让三人放心不少。胖子原想再发一箭,却被瘦高个阻拦了,因为原则上每人每次只能发一箭。胖子亦作罢,等待瘦高个的表现。瘦高个十分自信,有了胖子的教训,自然就有了计较。他搭弓上箭,很老练的样子,用眼光瞄了瞄,觉得还行,就叫老实孩子帮忙点燃了箭镞。这回火虽旺,却阻不了瘦高个的准头和力道了。

    一箭射出,呼呼生风,火光似乎也连成了一条线。箭矢不偏不倚,正中蜂窝中心,入之甚深。火苗带着风,报复般的铺卷开来,然而蜂窝依旧没有动静,仿佛死去一般,没有想像中的狂蜂漫天,甚至连一声振翅声也没有。三人不觉惊得瞪大双眼,仿佛做梦。

    终究还是没有动静,甚至烧得只剩下框架。三人脱下防护,慢慢的逼近,一看,原来只是一个空的蜂窝而已。三人顿感失望,时维九月,怎就没了蜜蜂?

    其实这也是极为平常的。乡间有俗语道“六月蜂,九月空”,大多数蜜蜂在九月都会消失,至于到哪里去了,就无从得知,很多老农就会趁此机会广收蜂窝,引以药用,可以想见,天葫芦的蜂窝是何等的珍贵,能得一个是多么不易。

    眼前便有一个烧焦的,还冒着白烟。焦黑、淡白,仿如最真实美艳的统一。然而一切都归于尘土,幻化为了虚无,一个极有药用价值的蜂窝竟会是杀死老阿婆的凶手家园,这是何等的讽刺?人之于世,大概就是此理:言辞逆耳者,或于己有益;表为敌者,往往交予真心;巧言令色者,终为自私自利,鲜矣仁不足以示之卑劣。

    孩子们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当真看到横尸遍野的焦黑的蜂尸,自己想必是惭愧,沉重的罢。而后孩子们都绝了消灭蜜蜂的念头,尽管时常还是会被他们蛰伤,他们是不懂佛家蝼蚁尚且偷生的义理的,只是纯真的心就是最好的悟道,敦厚的风气就是最美的景致。

    远远的传来了小女孩的呼唤,隐约间似乎是说收药的老农来了。三个孩子本打算逃走,思想或许已经飘远了,然而身子依然呆立原地,也不知道老农训斥了些什么,反正三人很是惭愧,据说各家还是赔了罪的,或多或少意思了一下。

    至此,三个孩子的心里都有了一丝波澜,原来世间是很复杂的,自己长大后能否免于俗,抑或保留本真呢?没有回答者,时间依旧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