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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正月十四

    当时光来到新年的又一个轮回,许多事就成了过眼云烟,对于孩子们而言,极少是过了正月十五才上学的,大都在正月十四便收了寒假,这也使得每一年的正月十四的夜有了更深一层的意义。乡间有旧俗,那就是上文提及的送“蛴蚂”,这是农户们祈求来年无虫灾的一种方式,尽管现实意义不大,但是为孩子们津津乐道,乐此不疲,一年一年的就流传了下来。这习俗是要孩子们参与的,大人们都不会过问,只是会看着孩子们稀奇古怪的灯笼爆出一连串的笑声,飘荡在正月十四的夜空,伴着孩子们童稚的音韵,久久缭绕于乡间。

    印象颇深的年头往往就是大旱那几年,大概是98年,孩子们都还不大,七八岁的样子,那个时候虫灾极为严重。先不说水里的,单是地里就让人毛骨悚然。这倒不是夸张,乡间有一种虫,叫“猪耳子”,约莫十厘米长,直径大概两厘米,长着几对短足,浑身颜色极为艳丽,有的是绿红相间,有的是黑白相间,大都长了茸茸细毛,头上有的还有一对触角,用棍子一按,触角顶上还会另外伸出一节,大都是黄色的。这些虫子主要以苕藤过活,那一年,这样的虫子突然暴增,几乎是数以万计了,村口的路上,排水渠里都塞满了肉肉的“猪耳子”,此起彼伏的蠕动着,貌似水渠太窄,它们只好一层压一层了,人们看得直恶心,有的拿锄头一撮,便死去一大片,一瞬又被后面的填平了。甚至还有虫子往屋里爬,人们没办法,就只有大开杀戒了。孩子们倒是十分好奇,围着水渠看了半天,仿佛觉得世界很是奇妙。后来村里的老人说那些虫子都要往沟底去变成蛇,来年的蛇肯定很多,不能轻易下沟去了。孩子们是极为赞同的,毕竟头几天还看见有蛇往隔壁人家墙缝里钻,甚至还有往坟穴里去的。

    虫灾过后,苕藤自然是全都没了,人们便开始重视一些习俗来,送“蛴蚂”当然就更为郑重。当然农户们在大旱里也有过“烧龙柏”的举动。所谓烧龙柏就是在废窑里架上干树枝,点火猛烧几天,之后就会有雨降下。这倒不是迷信,还是有依据的,热空气上升遇冷,自然就有雨水落下,只是落雨的地点就不是人们所愿的了,往往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经过多灾多难的一年,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冬天里毕竟更为好受。于是,这一年的送“蛴蚂”分外受到重视,人们可不希望来年又有什么蝗虫灾害。

    过了正月十四,新的一年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这一夜,注定为人们铭记。

    一大早人们就开始准备来年生产的家伙什了,肥料、犁头、铁锄等都已经跃跃欲试了,孩子们也不会落后的,甚至天还没亮明就起床做送“蛴蚂”的灯笼火把了。或许正是因为此,孩子们以后的上学道路上才多了几分照亮的光明。

    胖子是最为热心的,早早的就集齐了其余诸人,带上工具,也无非是弯刀,棉线之类,准备砍竹了。砍的竹子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是头年的老竹,要是嫩的,而且要细,不能有断巅的,分支也要少,这样方能显得虔诚。孩子们转悠了几片竹林,最终还是如愿以偿的砍到了各自认为理想的嫩竹。接下来就是制作的工序了。

    胖孩子先将竹子去巅,砍得只剩两米不到,然后再把上边三分之一的部分一分为二,断掉其中一半,这样就成了下边柱状,上面片状了,似乎是胖孩子怕麻烦,干脆扯了几把干稻草,横在片、柱接头处,将上面的片往下一压,稻草就给夹住了,然后再把下边一捆,稻草就固定好了,接下来就是修修补补了,大概是将稻草两边砍齐,再稍稍弄蓬松一些,等到要用了,撒上几滴煤油,一点着了就会呼呼的窜火苗,很是唬人。

    瘦高个儿的做法就更为精妙,先是寻准一节竹子,然后将那一节踩破,把较短的一头砍掉,这样就成了以破竹节为顶的形状。将剩下的竹子削成片状,做成一个十厘米左右的圆环,将圆环塞到破了的竹节里撑起来,再用棉线固定好,这样就弄成了梭状柱体,然后在里面放好蜡烛,四周蒙上塑胶,留下点火和通风口就大功告成。

    至于老实孩子和小女孩,大都是一样的做工,因为往往都由老实孩子代劳。老实孩子的做法确是匪夷所思,只见他并没用太多的竹,反而用了很多的干柏树皮,零乱的镶嵌在一起,周围用竹片固定,里面再放上几个敲碎的“苞谷糊”(玉米去了粒之后的棒子,乡间大都晒干当柴烧),捆得极为扎实,中间还系上了拇指粗细的绳子,约莫一米长。其余的孩子都没见过,连忙上前询问,老实孩子却卖起了关子,说晚上自会知晓。孩子们悻悻而散,都期待天黑下来,觉得这时间过得太慢。

    需要说明的是,孩子们大都会准备几个灯笼,往往是一个没了又用另外的续上,直到大伙的都用光。这样一来时间大都在制作灯笼中过去,也就渐渐的觉得不难熬了。

    乡间的夜来得很早,因而乡人大都很早入睡,往往是八点多一点,甚至更早,起得也是极为早的,五点多就有炊烟升起了。时至今日,这一点还没怎么改变,无怪乎许多害怕被金钱蒙眼的艺术家都要选择到偏远的地方寻求艺术灵感。这一点来看倒是有了些“艺术”。

    天终究还是黑了。孩子们连饭也不吃,纷纷开始这一夜的活动了。实际上送“蛴蚂”都要在饭前进行的。有句乡间话,就说“送了‘蛴蚂’,回家喝酸醪糟”,人们也往往按这些俗语来办。

    孩子们活动开了,胖孩子率先点起了泼了煤油的稻草,火苗红红火火的,呼呼直往上冒,瘦高个儿也点燃了蜡烛,只是气势上输了胖孩子几筹,老实孩子和小女孩的家伙什还挺神秘,只见二人泼了煤油,一点着就叫胖孩子和高瘦个儿跑开。胖瘦二人一听,马上迈开步子飞奔起来。回头一看,呆了一呆,好家伙,老实孩子正抡起胳膊把火把转圈呢!那气势,倒是叫二人自叹不如了。再一看小女孩,力气不够,火把险些灭了,按风俗,灭了的火把是不能再点燃的,否则来年就要生病,名曰“蛴蚂瘟”。瘦高个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换过了小女孩的火把,卯足劲,抡了起来,果然,那火光又窜起来了。胖孩子直后悔,自己怎么没赶上。

    四人各自有了玩物,就都笑开了,还唱起了歌谣,“十四夜,送蛴蚂,送到对岸,回家吃酸醪糟……”,久久回荡在夜空。

    待到火把燃尽,或是不想远行了,就找个地方将火把扔下,回头而去。这还只是该风俗的前半部分,回家后还要摇嫩竹的。

    也就是说,要到竹林里找一根状况良好的嫩竹,边摇还要边唱和,大致是“十四夜,摇嫩竹,嫩竹长大遭刀砍,我长大了进工厂”之类,可见那时工人的地位是极高的。据说乡里有些不爱干活的人都被乡人弄出去当工人,因为那个时候,人们还不明白工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大概是一群没饭吃的家伙,与其乡人供着,倒不如出去自生自灭的好。可是,事实却是相反的,那些工人个个衣锦还乡,穿上大杈裤,戴着上海表,每月还有固定工资,直叫乡人眼红,才知道如是这般。

    一年又一年,孩子们大多都长大了,对于这一些风俗也就不怎么遵循了,大概那些乐趣只有小孩子才能体会。然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乡间少却了这一风俗,是得不到确切答案的,或许大都记得,只是不能再去实践一次,因为已经“长大了”。

    人终究会变的,就算自己一再坚持,也没有一点机会使你一尘不染,就好比秋后的叶,怎能逃得脱坠落的命运?或许隐约间,自己已然变化,只是局中的我们难以自察罢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没有永恒的不变,一个习俗,能够一成不变的流传下来是极为不易的,因而对于一种习俗的消亡也就不能过于记怀了,纵然是有些许失落,也要用新的记忆来将之填充,总之,消亡的必将继续,逝去的将不会再来。

    每每回想,恍如梦境一般,分不清,道不明,唯有现实的甜言蜜语,抑或勾心斗角才能唤醒记忆。人总会在一定的时候用记忆来疗养,最为可贵的莫过于此,对它嗤之以鼻的人是极为冷漠的,够不上行尸走肉罢,但离痴呆也就不远了。

    记忆着你的记忆,只有你自己明白,那将多么可贵。

    除却三千烦恼事,我自横天笑风流。

    乡野之美,绝乎与山水民俗,风淳礼厚,自然有了别样的情怀,彷如入夜的薄暮,又恰似潺潺的涓流,总能于无形中姿态横出,让人不忍拒绝。乡间之物,野而生趣,自能让孩子们细细把玩,虽不说是何等高贵精美,然而于孩童而言,确乎最美了。故以此为节,徐叙乡间之物,诸如蜂窝、弓类、棋类、木牛、桑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