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都市言情 » 铜钱一响,神折腰 » 第9章 似假还真

第9章 似假还真

    刘光明是一名三十八线演员,确切点说是位三十八线特型演员。

    偶像剧盛行的年代,不好接戏,不好找戏。

    难得结束一部戏的他浑身泛着酸痛,连妆都不想卸。

    和往常一样,他踏上22路公交车,也不顾周围乘客们惊诧的眼神,穿过老弱病残专区,径直坐在了靠后的一个空位上。车程很长,他先定好闹钟,然后盖上帽子就昏沉起来。

    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从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她拉了拉妈妈的袖子,兴奋地说着:“妈妈,这人好像课本里的那个......”接着凑在妈妈耳边说出那人的姓名。

    妈妈笑着点了点头,摸摸女孩的脑袋,并不言语。

    到家时,天已经黑尽,刘光明将自己抛进柔软的床,什么也不想思考。

    在他脸上呆了一天的妆这时彰显起存在感来,刺、麻、疼、痒,提醒他今天还有件该做的事情。

    他翻身起床,憋着气开始卸妆。

    卫生间陈列的瓶瓶罐罐被他砸得叮咚作响。

    这妆不同于女子爱俏所化的妆容,其手法复杂,材料繁多,不好化也并不好卸。

    直到脸被卸得通红,妆才彻底卸干净。

    此时,镜子上出现的是截然不同的一张脸,五官平平无奇,随手一抹就能彻底淡去。因常年带妆,皮肤极其粗糙。眉心间有一道深深的褶皱,仿佛有厚重的愁思挂在脸上。

    镜子里的这张脸熟悉却又陌生。

    十年前为了梦想,他每日穿梭各个剧组,盼着能有人找他拍戏。但外形的不足让他处处碰壁。

    年轻气盛的他总是想:不就是一张脸吗?他可以化!为了一张完美的脸,他拼命学习那些他不愿学习的知识,甚至贷了高额的款项,远赴国外学习特效妆的绘制。

    也许是执念,也许是补偿,外表并不出众的他,一手化妆术出神入化,足可以假乱真。

    终于靠着这一手,成为了特型演员。

    然而这一行竞争实在激烈,没过多久,他又没活可干。

    收入没了,债务还在,每日利滚利,高额的债务成了压住他的大山。

    这时,酒精是个好东西,是他的救赎,也是逃避的堡垒。

    他喝醉了就能借着酒劲找人打架,虽然体魄强健,但酒精上头的他,有时被打,有时打人,每天脸上都是青青紫紫,又被厚厚的妆掩盖。

    直到那天,他碰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

    一个他即使醉眼惺忪也会往上凑的漂亮女人。

    那天他已经醉了七分,借着上涨的狗胆蹭靠到女人的手边,硬是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借着酒劲想吃女人的豆腐。

    他本来以为那女人会尖叫,会推他,但都没有,那女人只是很淡定地让开座位,看也没看他一眼,好像他是一坨无药可救的垃圾。

    他本来就是垃圾!

    火就这么冲上了脑子,他报复性地伸出一只手,摸向了女人的胸膛。

    没等他挨到女人的边,一只白皙柔嫩的手缓缓伸出,将他的大手狠狠钳住!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手火辣辣地疼。

    一个大男人冬日里疼得汗流满面,但为了那莫须有的脸面,硬是一声也不吭。

    过了很久,那手才松开,他一屁股就瘫在了地上,此时他的手已经肿起来了。

    如果他还清醒就该明白这女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可是醉鬼的脑子不能以常理计。

    缓了缓神的他被酒精和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冲向女人,想好好教训教训她。

    那女人意识到他的想法,终于转过脸来。

    一双眼,

    一双没有半分人类情感的眼睛,

    静静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具尸体。

    那一刻,他的酒彻底醒了。

    那女人突然又笑了起来,她从位置上站起,身量极高,还是那双手,轻轻拂过他的脸。

    凑过来时,兰花的香味袭向他的鼻子:“妆化得不错。”

    直到女人走远了,他依旧呆在原地,那一刻,心跳如擂鼓。

    自此之后,他不敢再喝酒,只是多了一个习惯。

    每天那个点,那个地点,他蹲在地上等着,等着女人再次来到。

    一个月后,那女人看着狼狈如丧家犬的他,只是笑了笑。

    那天起,这个叫“司婆婆”的女人雇走了他,以极高的价格。

    他成了司婆婆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刀,一个最有用的工具。

    从此,他可以赚到足够还债的钱,却再也不似以前潇洒,他心有恶狼,被牢笼捆缚。

    这次的单子很简单,甚至简单地让他发笑。

    两个妆,一个红光满面,一个狼狈沧桑。就让那小子栽了跟头。

    他还记得那个小子惊诧的眼神,真是痛快!

    带着怒气和不可告人的心思,他狠狠抹了抹镜子上的水汽,那张脸就模糊起来,扭曲可怖。

    第二天,他没有化妆,准备去找他的雇主司婆婆。

    刚踏出小区门口,一个瓷底的花盆从天而降,不早不晚正砸在刘光明的头上。

    眼前一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医院急诊科的床上。

    头疼欲裂的他抬起手想摸摸自己的脑袋。

    旁边清理器械的医生见他醒了,忙又给他摁下去:“我刚缝的针,别给崩裂了。”

    一旁的护士给了他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他剃秃了半个脑袋,歪歪扭扭的缝线从左额头一直延伸到头顶,足足有十几公分。脸上是多处细小的刮伤。

    镜子里的他狰狞扭曲,眉心的缝更深了,似裂成了一条缝。

    他想起上次为了坑人而化的妆,疤痕也是从左额头到发际线,和现在的他一摸一样。

    不同的是,上次是为了蒙骗观众,给时天挖坑,而现在,则是与死亡擦身而过的证据。

    “啪”镜子被一巴掌打碎,急救室响起护士的尖叫声。

    他穿着病号服,顶着半秃的头,凭着身强力壮,硬是从医院离开。

    在门口拦了一辆车。被吓得颤抖的司机战战兢兢载他到了“壕跃”商厦。

    门口的小哥想叫住他,但看着他分外可怖的脸,迟迟迈不动步子。

    刘光明要去找那个女人。

    他和司婆婆合作了五年,亲眼见到不少奇异诡谲之事,他明白今天这事绝对不是意外。

    22楼602室,“壕跃”大厦的内置酒店,总统套房,也是司婆婆的长居之所。

    “砰砰砰!”带着怒气,他顾不得按铃,直接敲起了门,只片刻,那门就开了。

    门内是个客厅,很空,只露出一张桌子,桌子后端坐着司婆婆,低着头正写着什么。

    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那一刻,他的心骤然紧缩。

    一步一步,他走到司婆婆面前。

    “你说让我去坑骗时天,故意让我画个脑袋开花的妆。今天......”他指了指自己刚缝合的头,怒气盈怀,“一模一样的花盆,一模一样的伤痕。我想要个解释。”

    司婆婆只低着头,并不理他。

    五年前的痛苦再次袭来,即使他为她卖命五年,在她眼里自己还是一条丧家犬!

    “嘭!”他一把将桌子上的水杯扫了下去,地上没铺地毯,杯子发出脆响。

    这声音终于让司婆婆抬起头来。

    一双眼,黑白分明,轮廓清晰。

    这是一双比五年前更冰冷、更漠然的眼。

    只一眼,他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死。

    “跪下。”司婆婆看着并没有生气,只是让他跪下。

    他直挺挺地跪到了地上,谁知她并不满意。

    “跪到那杯子上。”放下笔,司婆婆很平静地再次开口。

    杯子早已四分五裂,锋利的碎碴闪着冷硬的光,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站起来,再次直挺挺地跪下。

    血从他的膝盖处洇开,漫延出一小滩,客厅泛起一股血腥味。

    之后,司婆婆再没开口,也再没理他。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不知过了几个三分钟,他的膝盖从疼痛到麻木,那一刻,他再也不想质问什么,只是在恐慌。

    空寂的房子里,柔和的女声再次响起:“去找时天。”

    说完,她再没开过口。

    刘光明知道她放过了自己,也给自己指了条明路。

    待刘光明踉踉跄跄地离开,司月抬起了头,看向那堆染了血的玻璃,冷漠的眼中泛起一丝波澜。

    昌隆街196号,正是时天的摊位。

    再一次的,他来到这,以自己的本来面目。

    那个年轻后生依旧坐在摊子后面,望着门口来往的人群,然后看到了他。

    意料之外的,年轻人展开一个笑,隔着玻璃说了一句话。

    他看着口型,像是: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