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读书赵义露意 见卍儿宝玉显心

    赵义置办妥帖林如海的事，便与黛玉贾琏水路回金陵。这日赵义只觉无聊，便让人寻来几本艳情小说，无非是些《金瓶梅》《醋葫芦》等，权当解闷。黛玉看到：“你看的什么书？”赵义见问，慌得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我不知道你的，又在我跟前弄鬼。赶早儿给我瞧瞧。”赵义道：“好黛儿，你看了，莫要耽溺此中。三百六十行，果真行行出人才，真真这是好文章！”将《西厢记》一面递了过去。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过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的记诵。

    赵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

    赵义着了忙，向前拦住说道：“好黛儿，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怎会有心欺负你。”说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一面揉着眼，一面笑道：“一般也唬得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只管试试便是。”黛玉忽想到什么醋意渐生道：“你自与房里娇杏，瑞珠试去，来找我做什么？”走进船舱，把赵义晾在外面，自己闷闷的。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又想起赵义往日赌咒：“他是决计不肯负我的。”

    就如同前日的诗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宝玉在宝钗房中作耍，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玉良缘”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此刻忽见宝玉笑问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得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要走。

    宝玉追去，见一个人没有，因想：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想那卷内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她一回。刚到窗前，闻得房内有呻吟之韵。却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一脚踹进门去，将那两个唬开了，抖衣而颤。

    看那丫头，虽不标致，倒还白净，些微亦有动人之处，羞得脸红耳赤，低头无言。宝玉跺脚道：“还不快跑！”一语提醒了那丫头，飞也似去了。宝玉问了茗烟几句，只是一问三不知，只知名叫卍儿。又得调笑一番，也不管顾卍儿。

    宝钗来寻宝玉，躲在假山后面，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因想到：“说什么男儿女儿，原来也是把女儿家视作玩物，只苦了那小丫头，所与非良人”，又想着起个“卍儿”这样稀罕名字，祖辈想也是阔过的，不料却沦为这般苦楚，一时间竟沉溺其中无法释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