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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赶狼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老头正蹲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听见动静,斜侧过身子望了我一眼,之后朝着廊桥的那头大声嚷道:

    “丫头,人醒了。”

    “来了。”前院传来女孩的悠扬的嗓音。果然,一会她便端着热腾腾的小米粥,一碟酱菜绕开老头溜进了屋里。

    “你醒啦?”

    她一边将手里的盘子一一放在窗前的桌台子上一面问我。

    我够到了床沿,勉强爬起身冲着女孩微笑,刺眼的阳光钻进干涩的眼睑,逼得一股接一股的泪水生生地往外涌。老头将烟斗一个劲儿地甩在腐朽的门槛上敲打,似乎在试图将对我的恶意一遍遍地鼓捣成刺耳的噪音在略显静谧和谐的空气里发出一次又一次“咚咚咚”的声响。

    “都没见你待爷爷这么好过!你瞧这混小子,连累咱这么些人!”老头缓缓地从地上爬起,一只手撰着烟杆,一只手使劲拍着屁股上的尘土。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不耐烦地嗔怪老头:“人家怎么说都是客人,怎么能这么说呢,再说有没有瘟疫您还不清楚吗?不过是镇上例行公事罢了。”

    “你就向着外人吧!再说万一呢,万一要是再像上回那样,镇子上的人不就垮了嘛!”老头说罢,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我说:“喂,我跟你说啊,等你休息好了趁早打哪来回哪去啊!”

    “我会尽快离开的。”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女孩则全不理会这些,这会又要来拉扯我往“餐桌”走去。

    “说到做到才好,这会你可往哪去哦!”老头喃喃自语地说着,边说边起身,背着手朝着廊桥的方向走远了。

    我津津有味地爵食着女孩亲自给煮的饭菜,张绽则拎了张凳子坐在了我边上。一会,老头又折返了回来,身后跟着先前那帮守山人的领头杨副镇长。

    “杨叔。”杨副镇长一脚跨进了门,张绽就慌不择路似的站起身来,倚到桌角乖巧地望着他。

    “吆,绽绽都长这么大啦!”杨副镇长惊诧地望了眼女孩,斜着身子跟老头开着玩笑。

    张老头一边点头微笑,一边将他引到张绽原先坐过的那张凳子上面。我也赶紧停下手里的筷子,站起身,手足无措地挨着女孩站着。

    杨副镇长刚坐下,就开门见山地吩咐说:“是这样!我也别说啥客套话了,出了点事,刚刚乔三守桥的时候闯进了只狼,镇长下得命令,留在山上的人尽快组织起来将那只狼赶下山去。后头的几座山连同我们这座山上的人负责搜自己的地界,镇上也临时决定所有人即刻回山,余下我们这片地界因为我们几人的关系就只能有我们自行负责了。只是眼下人手显然是不够的,所以该或不该动员的也都得动员到。”

    “吆,这下子麻烦喽!”老头有些慌张,手足无措地望了眼张绽又赶紧挪开视线再次望向了杨副镇长。

    “上回也没来得及问,听张叔说你叫梁孝祖,对吧?”男人转头问我。

    “对。”我答。

    “你看我们这座山头是这片最大的,而且还是这片唯一的出入口,咱就这几个人,你看能不能帮忙一起找找?再说绽绽是个姑娘家,要是真遇见狼了,出点事就不得了!”

    杨副刚一说完,老头就用不可思议得眼神望向了我,并且迅速转换成一副“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得坚毅嘴脸。

    “真的狼?”我有些吃惊,几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又赶忙反问:“真的要赶?咋赶啊?”

    “哈哈……”杨副镇长跟张老头都笑了起来。

    “没事,待会去哨所里替你取杆喷子!见着狼,远远地开枪就是了。打死,或者赶出镇子都成!”杨副镇长忙解释说,“怎么样?成吗?会玩枪不?”

    我顶不情愿,可又无可奈何。毕竟吃人嘴短,更何况现在吃喝住行都依赖着人家呢,替人出点力倒也是应该的,只是像这回拿命豁出去谢人家恩的倒还是头一朝。

    我寻思了好一会,最终才勉强开口应下来。老头也终于舒了口气,他捋着苍白的鬓发,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颇欣慰地望了我一眼。

    “那我替镇上谢谢你了。”杨副镇长舒展了一下身子,脸上浮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用同样欣慰得眼神瞧了我一眼,随即起身要走,可很快就又折返回来。

    “张叔,即便这样!恐怕绽绽还是得跟咱一趟。你看啊,一来要是赶它出去,吊桥得放下吧,这样一来这时候再闯进来别的狼啊,或是其他什么的就更不好了;二来镇子那边随时有人回来,总得留人看着的,我们这帮壮劳力如果都去找狼了,指不定会出点别的啥事呢!”

    “镇长,您看,我们家张绽始终是个女娃娃,她能顶啥用啊!莫要耽误了事!”老头本来舒展开的脸上立马变得稠云满布起来,他慌慌张张地说着,口齿都跟着结巴起来。

    “能耽搁什么事啊!再说了,我们把绽绽往桥上的操纵间里一搁,桥两头都盯着点,准没事的!你要是不放心,靠桥的那头就由你跟小梁负责,没事你两还能看着点她这边的动静。就这么定了啊!”杨副镇长说完又望了眼张绽,探出头试探性问了一句:“怎么样?绽绽你乐意去吗?”

    “乐意,多大点事啊!保证完成任务!”张绽倒是格外爽快,张老头却早已气得脸上阴一阵晴一阵的,只是孙女已然应允下来,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嘴上还在不叠地嘀咕着:

    “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任务一旦分配下来,几人立马动身。杨副镇长走得急,我们三将将顺着廊桥走进前屋,他就忙不迭地跨过前屋,不一会就听见汽车发动机发动的声响,我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正看见他开着车往远处开远了。

    老头打角落里的柜子里捣腾了好一会,扒出来两柄短刀,顺手将一把掖进了怀里,之后将另一把递给了我。我接过刀,沉甸甸地撰在手心里,冰冷的金属刀鞘撑在手心里渗出一股子肃杀的寒意。

    张绽也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两只铁哨子,奔奔跳跳地就奔到我两中间。

    “给!”她说,说罢将两只铁哨子分别递到我跟老头手里。

    “嘿嘿,还是我孙女明白。正好,到时候谁那头见着了狼,要是有危险的话就用哨子吓唬它,也好招呼对方顺路赶过来。”老头从墙上取了跟木把子的猎枪套在身上,转身乐滋滋地冲着张绽一个劲儿地笑着,枯黄的门牙都有些摇晃起来。

    我们三收拾好一切,由老头开着他那辆皮卡出发了。

    远处碧蓝蓝的天际仿佛一面天然无屏的镜子,将辉煌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射向整座地面,我跟张绽并排坐在后座上,大把的阳光顺着沿途的树木枝叉排山倒海地钻了过来。

    老头先将车开到岗上的哨所里替我取了杆上膛的猎枪,将一包装着弹子的小布袋交到了我手上,简单地交代下枪的使用方法,接着继续将车沿着之前的路开往山下的桥头去,路上正好碰见同样在巡山的老王,他一只手着只渗血的野兔子,另一只紧紧地捉着手里的枪。

    老头停下车,刚摇下车窗,他就迫不及待地抱怨说:“我原在前面林子里找那野狼,刚好听见不远处枯树叶‘咔嚓咔嚓’的声音,我一急开枪去打那活物,谁知打着了这货,偏又见到那野狼跟那附近,一溜烟又没见身影了!追了好一会还是追丢了。”

    “得了吧!还不知道你!晚上下酒的菜有了吧,你小子心里正偷着乐呢吧?”老头打趣地说道,“不跟你说啦,我们也得跟着找狼呢!杨镇长交代的任务哦!”

    说罢他又点着了火,加足了油门顺着下山的路奔去。老王拎着兔子,又钻进了身旁的野林子里去了。

    乔三正守着操纵间等着我们。我们刚下车,乔三赶忙从操纵间里跑出来,吵嚷着叫张老头跟着赶紧再返回山里去,老头扭不过,被他拽地直往身后退。

    “小梁,你就守着这片啊!盯着点张绽。”老头被拽进了车里,隔着车窗的缝隙冲我喊着。

    我点点头,老头立马发动了车子,载着乔三又往山上赶。

    此时,只剩下我跟张绽。我两望着身前被太阳烤得露出白骨色的桥面,远处的山峦竟至毫不违和地勾连着天际上鼓起的乳白色厚云层里,如同裹挟着蛮野高温的深海礁石一般。

    操纵间坐落在靠山一面的桥头上,需爬过约一层楼高的铁旋梯,旋梯下面便是波涛湍急的水流。我跟在张绽身后,送她钻进了那间简陋的水泥建筑里面。里面足有二十来平米大小,墙上绕满了粗壮的高压线和五花八门的开关设施,背门的三面墙上通着完完整整的整面玻璃落地窗,视野足可覆盖整座桥以及山后整片山路,窗前焊上了一条圆管长杆,另有一把细长的木质高椅,除此之外,整个空间几乎可以用空荡荡来形容。

    张绽将高椅挪近了栏杆位置,往着靠桥面的方向坐了下来,随后便肘衬在栏杆上,托起她那娇小的脑袋直愣愣地瞧着桥头入口的那片空地发呆。我待了一会,出了门打外面关上了铁门,嘱咐她从里面将门反锁起来。

    我站在门外仅有一米宽的平台上,望着远处山上的绿林,试图找出那只野狼可能出没的地方。水流急速地打脚下的空间里流湍着,我扶着梯往下走的时候,不由产生了些许眩晕感。

    到达空地之后,我才真正开始害怕起来,四下里空寂的厉害,笔直的桥上滚动着飞扬的温热尘土,水花拍打在浅滩的泥淖之上发出“啪嗒,啪嗒……”颇有节奏的响声。

    我头皮一紧,不由再次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猎枪,又将短刀挪了个位置,掖进触手可及的腰胯之间。待心绪稍做缓和,便打着气朝着前面开阔的山路上走去,边走还边望望身后不远处瞭望台模样的操纵间,张绽正站在玻璃窗前看向我,她唇角微微张合,好像在说着什么,可惜隔着玻璃我完全听不清声响,只模糊猜测着像在说叫我小心一点。

    我挺着腰杆走了在我看来相当久的一段时间,这才打主路拐进了山草丛生的山林之中,眼前的视线被密密麻麻的枝干遮挡着,有时候我不得不掏出短刀斩断一些前进方向的杂稞,才能顺利地朝着目标方向走去,尽管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自己主观意愿的方向事实上是朝着狼可能出没的方向去,还是故意朝着避开它的位置走。

    此时的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往四周张望,生怕那只狼打某处隐秘的角落里突然窜出来咬住我,这感觉好像以前小时候走在夏日骄阳下面的田埂上胆战心惊地注视着脚下杂草堆里可能隐匿的水蛇。

    不过什么都没看见,也听不见其他声响,只剩下脚下沙土、杂棵之间发出的卡兹卡滋的声音还有心跳的节奏。我尽量笔直地绕开一棵棵长树往更深处走去,偶尔有受惊的小鸟振翅起飞时划过的清脆叫声,果然也遇见了在碎石之间“闲云野鹤”般闲逛的蛇,可这回我反倒觉得这蛇也似乎变得不足为惧起来,我一下子就粗暴地越过那条蛇,又快速地奔走了几步,很快将它抛诸脑后了。

    “砰!”一声枪响划破长空,打高处的山林里面传进我的耳朵里面,之后又是两声枪响。

    我本能地躲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密切辨别着枪响的方向,可惜地是一处峭壁横亘不远处,上面的视野完完全全地被遮掩住了,只能看见峭壁下裸露在外面的殷红碎石。

    之后不远处传来一串急促的哨声,我将手里的猎枪紧紧箍在身前做出随时开枪的准备,那哨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又是一串密集的枪声,突然身后张绽的方向也同样传来了哨响,我赶紧拔腿往回跑,这回比之前走来时娴熟多了,不一会我就跑到了主路上。

    远远地望见张绽嘴里衔着那只铁哨,焦急地朝我摆手。我下意识地往身后望了一眼,那只狼正奔在离我身后约有二十来米的位置,我吓得腿都软了,根本来不及开枪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本想拉起枪朝它奔来的方向开上一枪,可为时已晚,那狼就在我反应的这段时间追近了我身前,我放下了枪捏着腰间短刀的刀柄,做出一副听天由命的姿势。

    那狼贴到我身前,面目狰狞地凝视着我。我赶忙闭上了眼睛,脑海里迅速翻滚着只怕比我这一辈子的记忆还要长远的画面。我紧紧撰着腰间的刀柄,直到手心里噙满了汗水也没敢动弹分毫,脊梁上使劲地抽搐着,滚动着一阵接一阵的凉意。

    张绽也不再吹哨了,许是屏住了呼吸瞧着我这头的动静。

    不过那只狼似乎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它绕着我身体转了一圈,收敛起了獠牙,耷拉着尾巴朝宽阔的桥面上越走越远。

    我摊躺在地面上,听见身后“咔哒,咔哒……”吊桥升起时沉闷的机械声响,耳畔传来张绽忽远忽近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