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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拜见镇长

    夜幕降临后,带着几分醉意,我满怀心思地回想着见镇长的事。院子里有些凉,此时正完完整整地笼罩在一片蓝光之中。一只“水母”乖巧地浮在我脚下的廊桥下面,遍体晶莹,我猜想它正是张绽嘴里所说的小明。

    “在想事情?”张绽忽然出现在我身旁,她伏到栏杆上,调皮地逗了一下“水母”,之后用一副极其楚楚动人的眼神看着我。

    “对。”我如实答。

    “去见镇长的事?”她接着问。

    “一方面吧。”我说。

    “还有其他事?”她站起了身子倚到了柱子上,眼里面满含着好奇。

    “对,我慕名来到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鲜少对人敞开心扉,一是因为可堪倾诉的人不多,二是我深感将心思藏在心里的必要性,不过对她却完全例外。每当她眨巴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就怎么都无法对她隐瞒,甚至于产生了一种不吐不快地冲动。

    “一个女孩?喜欢的女孩?”她稍停顿了一会,脸上堆满笑容得问我。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她不再说话。

    许久之后,我两几乎同时噗呲一下笑出声来。我跟她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以为像我这般的人应该属于恋爱绝缘体的存在,而我更多是一种对于现下处境的无力感,是对过去已然过去的无奈。

    稍许沉默之后,我两将目光挪到了水下,原先的那只水母在水里做了个翻转的动作,与此同时,它向空中吐出一条抛物线似的水珠,在碧蓝蓝的水面上激起了些许涟漪。张绽朝它招了招手,它便迅速识趣地潜进了水底,消失在无数条体貌相似的水母之间。

    “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爷爷最开心的日子。我们家多少年没来过镇里的客人了,更何况来得人还是副镇长这样的人。”张绽费力地往水里捞了一捧水,轻轻抛洒在前面的水面上,接着挥着手在空中盲目地比划着。

    我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心想着如此刚强的老头竟为这点小事这般上心,不由打心底燃起了一丝酸楚。

    “我打出生就没见过我妈,自打我爸在那场疫情去世以后,我就跟我爷爷相依为命。

    原先我们也住在山上,爷爷上了岁数在镇上谋不到活计。好在镇长同情我们,可能也是觉得爷爷可靠吧,给他安排了现在的工作,因为入不敷出加上族里人对我们也是爱答不理地,我爷爷索性就卖了山上的房子,迁到了山下来,正好也图个清静。

    这么些年来,镇上从没来过一个人看望我们在这里的生活,若不是爷爷偶尔会出现在城里面的镇子里面,我们差不多就快被多数人遗忘了。”她颇有些伤心地述说着,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了几下。

    我本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咿呀了几下又住口等着她继续说,我深深地感受她试图向我这样的陌生人释放长久压抑在心底抑郁的决心。

    可她的话却戛然而止了,好像凭空消失的霓虹一般,在稍纵即逝之间消失地无踪无际。

    我费尽心力,打脑海里搜遍了可堪用以宽慰人的辞藻,破口而出地却是:“这地方也蛮好的,的确清静舒适。”

    她扭头朝我笑了笑,露出她那对可爱的兔牙。

    又过了好一会,她对我说,更好像是对她自己自言自语地说:“你知道吗?因为你的到来,某种程度我们好像一下子又被人认可了!我爷爷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吧,毕竟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要叫所有人意识到我们的存在,这样我才会有机会得个好的归宿。”

    “因为我?”我愈发好奇,一则我无功无劳,再者我才刚来了几天啊!与其说有劳,倒更像个累赘一般。

    不过确信地是老头对我态度上的转变。许是前者,因为我不速之客的关系给他造成了很大程度上的困扰,后者因为我的“功劳”全然抵消了原先他对于我所有怨恨。至于功劳,我则大惑不解。要说赶狼吧?尽管结果意义上它是走了,可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甚至因为挡着它的去路了,还险些丢了条小命。

    “镇长能邀请你去见他,这点就足够了!否则隔离期一满,杨副镇长自己就能定你的去留了,何必还得经由镇长见你一面呢。想是他们看中了你的某个什么品质了吧?当然,想要你走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她像是在自问自答。

    她低垂的马尾恍惚间令我再次想起了静秋,想起无数次邂逅她时,各种马尾辫的形态。

    “你会留下的吧?”她问,眉宇里充满期许地望着我。

    “当然,目前来说!留下是我唯一的指望了,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老实回答。

    “若是你想的话。我会跟我爷爷说的,如果镇长最终真是想走过场撵你走的话,我们就求杨副镇长替你说说话。”

    “谢谢!”我说。

    我两静静地抬头望着头顶的月色,等到水面的荧光平息之后才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

    我仔细收拾收拾自己,从包裹里寻了件得体的休闲西装换上,又往脚上套了双暂新的皮鞋。之后等着老头醒酒,可等他最终醒来的时候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老头随便擦了擦脸,囫囵了几嘴桌上的饭菜。

    紧接着,老头开车载我到了原先路过的那片平台,将车停在了靠崖边的停车场上,我两都下了车,杨副镇长正等在那里,他也穿了身西装还打了领带,远远地望着我们喊道:“快点,你们两怎么这么晚啊?”

    “刚醒酒!给耽搁了!”老头领着我走到杨副跟前,慌张地解释说。

    “走吧!去城里!”杨副言简意赅地说,说罢就往身旁的车里钻。

    “不是上山吗?”老头惊讶地问。

    “上什么山啊!快!上车!也不望望现在都几点啦!”杨副有些不高兴,焦急地发动起车子,喊我两上车。

    车子快速地下了坡,乔三放下了吊桥让我们穿行过水河。经过山涧时,我将头伸出窗外望着两侧耸立的峭壁,竟使我产生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山涧仿佛是被一柄长刃打中间切开的一般,张牙舞爪的峭壁裸露着的表面却像被精致打磨过一般,也像刃口锋利的刀刃一刀切下时留下的伤口。由于峡谷之间的通道很窄,我有些担心上面会掉下来一块碎石,便将头又缩回了车厢里面。

    过了山涧,上了一条天然而狭窄的山石桥,横跨在一汪七八丈宽的长河。石桥很窄,仅足以通过两辆相向行驶的小车,再稍大些的,诸如皮卡、SUV则全然无法相向驶过。

    不过这时的路上已看不见一辆车子的身影。我们疾驰过那道石桥,笔直地滑进了对岸水杉、柏杨林拥着的一条柏油马路,远远地望过去时,远处的景象好像混白的白骨镶嵌在盎然的绿意、蓝天底下。我们沿着起伏延绵的甬道穿梭在抬头满是绿色伞盖和碧蓝的长天过山车似地开了好久。

    车子很快沉进了一处洞穴模样的通道里面,路两旁的照明设施闪烁着昏黄的光,勉强牵引着车子爬上了远处透着光芒的洞口,最终滑进了我已经见过一回的草场,车子呼啸着划过最后一缕柏杨,“呼”一声滑进草场上笔直而平坦的宽阔的路面,整个世界的声音顿时被一阵阵呼啸而过的风取代。

    我关紧了车窗,望着窗外的羊群、牛群,以及唾手可及的绿意。阳光灿然而明媚打很远的地方被一阵风刮过来,延绵起伏的草浪将一束接着一束的光芒射进车厢里面。

    快进城的时候,我看见远处穿着白色大褂的人群,由于离得比较远,只能隐约看见他们像是在抬死去的山羊之类的动物尸体,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靠着几辆大卡车,透过车窗可以看见人群将尸体一个接一个地从搭在车斗后面的板梯往下搬,人群的终点是一排简易的白色帐篷,墙面在一汪绿海里闪耀着极致的白。

    “那边在干嘛?”我指着远处的人群问老头。

    “搬动物尸体呢。”他瞥了一眼,又转回头望向了他那头的窗外。

    街道上重新被各色各样的人占据着,原先冷清的街道、店铺一一开了张,街面上到处停靠着车辆,镇子里面闪烁着霓虹,喇叭里灌满了吵杂,远处的建筑身后露出几根参天的烟囱,那插向天际的烟筒上滚动着浓浓的白烟,颇讽刺意味地直耸进碧蓝的壁纸后面挥毫着拙劣的笔触。

    我有些震惊,全然感受不到原先的那股死寂。房屋之间坍塌的建筑废堆上面站沾满了工作的人群,在一个头顶安全帽的男子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进行中。吊车、推土机碾压在废堆前面,发出振聋发聩的轰鸣声。

    车子越开越慢,路过中心的圆形广场时因为许多车辆拥堵在前面,车子不得不停下来等着车辆尽快消散,可最终等了快十分钟的时间,前面的车辆依旧纹丝未动。杨副不得不叫张老头领我先下车,步行前往镇长办公室。

    刚下车,我就又闻见了之前的恶臭。

    我刚想问,老头就慌张地招呼我拐进了不远处的人行道,沿着广场上人潮涌动的店户檐下走了大约十分钟的路程,接着拐进了徽派建筑与石墙高楼建筑之间的一条不起眼的弄堂,弄堂是一条宽不过三四米的巷道,因为高楼的关系,路面上有些阴暗,地面上还积着水,来往走动的人也不多,多是些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中年人。

    百米远外的一栋高塔建筑是甬道的尽头,走近时才发现它不过是那栋建筑群的一个角落,它的身后露出几栋四层建筑的白墙、黑瓦的一角,建筑淹没在一片林海里。与广场一样,这里同样形成了一块广袤的圆形广场,只是广场像一座孤岛一般,沉没在地表之下约两米的地方,被一圈约两米宽的河水完完整整地包裹着,几条金属桥梁搭在河两岸的圆形金属轨道之上,缓缓地转动着,只消一靠近,它便会慢慢地停下来。

    我跟着老头走上铁桥,迎面是一条宽广的石阶。一条笔直延伸的砖石广场引入一条被两排巨松严严实实掩盖着的水泥主路,走到尽头是一栋青砖白墙的四层建筑。两个岗哨在门口简单询问了一番,老头大概向他们说明了来意,其中一个人领着我们进了建筑的第一层。

    我们在大厅里寻了个空座坐下,那位岗哨上去在大厅柜台后面向一个中年女人嘀咕了几句,那女人从柜台后面钻出来。

    “你们找刘镇长?”那女人走来问我们。

    “对,镇长叫我们过来见他,说是想见见这位小兄弟。”老头起身解释,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将手别在了身后,拘谨地望向眼前这个身穿着体面西服裙的女人。

    她将双手交叉别在了身前,朝我职业性地笑笑:“你是梁孝祖先生?”

    “对,我是。”我说。

    女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举手投足之间展露着成熟女人独有的风韵,她抛开臂展,比划着将我们引到二楼的办公区域,熟练地在拐角的会客室找了间二十来平的房间叫我们进去等着。

    约莫二十分钟之后,杨副也跟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却只看见我跟老头,颇着急地询问说:“镇长来过了吗?”

    “还没,刚刚过来个女的,叫我们在这等。”张老头说。

    杨副也跟着捡了张朝北的椅子与我并排坐下,老头则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的角落里。

    三人直愣愣地望向窗外,玻璃窗后面是一片白桦林,林子里耸着一座假山,山上的尖石与林子后面的一栋青瓦白墙的建筑融成了一体。偶尔有人在楼下的院子里面叫嚷几句,杨副偶尔轻咳几声,更多的时候是几乎沉闷的沉寂。

    我捉起手上的手表望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六分钟。

    “杨副。就快中午了!你说镇长今天还会见我们吗?”张老头问。

    “十一点十分!”我说。

    “还好意思问!早上不是叫你们两个给耽搁了嘛!”他带着几分怨气说道,脸上也见不得一丝表情。

    老头说罢不好意思地赔笑着,仰在椅子上坐立不安。

    又过了半小时之后,原先的女人敲门进来。

    “杨副,镇长这会要出去,你这会领着他们下楼兴许能在大厅里面碰着。”

    我们三不由分说地赶下楼去,果然刚下楼就撞见一伙人拥着一位身形高大的老头正要走出大厅。

    “刘镇长!”杨副喊道。

    那人停下了脚步,望着杨副笑着说道:“小杨,你怎么来了?”

    老头约有一米八的个子,梳着整齐的头发,头发上有些许青丝,炯炯有神的眼睛上面架着一只金丝眼镜,那张宽阔方长又格外整洁的脸上微微散布着些褶子,他留着八字须,唇角总挂着一丝笑意。

    “您忘了啊?您说今天要见这个小伙子,梁祖孝。”他指了指我跟镇长解释说。

    “噢!你瞧我这脑子。”刘镇长笑着说,顺道伸出他那只堪称巨大的右手。

    我伸出手,他一把握过我的手,我敢说我那只手在他的手心里绝对可以用渺小来形容。

    “你就是梁孝祖?我听杨副说你可是徒手赶走那只狼的人啊?”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教科书般的微笑,“老张!”他又伸手握了握老头的手。

    老头跟着赔笑着,嘴里叨咕着:“镇长。”

    “这样,小梁,我今天还有事。咱们以后再聊,这段时间你就跟着老张守夜,你看行吗?镇子上正缺少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手呢。有什么事就找杨副帮忙处理。”

    我点点头,老头也跟着点头。他挥了挥手向我们告别,接着一帮人走出了大厅,望着台阶下长长地甬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