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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巡山

    “结冰了!结冰啦!结冰啦!……”

    我几乎就要沉浸浅睡之中的时候,忽然听见远处男人声嘶力竭的嘶喊声。

    声音像笼罩在清晨山谷之间的薄雾一般,久久地萦绕在冰冷的山道之间,一旦钻进耳朵里面就好像刺耳的陀螺一般在耳膜上打转。

    我极不情愿地揉揉眼睛,掀开缠在身上的棉被裹,探出身子,用手擦了擦窗户玻璃上面的冰霜,恍惚间瞧见远处山道上朝我这边招手的乔三。

    我赶紧爬下床,套上厚实的棉衣,又用手使劲搓了搓僵直的脚底板,往脚上穿上破洞的旧棉袜,随之将它们逐一套进了犹如冰窟一般的棉鞋桶里面。

    这会,乔三推开了门,倚在门板上面喘着粗气。一阵冷风打着卷地涌进小屋里面,不一会就叫攒了一夜的暖气彻彻底底地拽出了屋子。与之一同钻进来的还有晨曦殷红的背影,就好像一塘浑浊的泥水一般在眼前长方形门框背景后面缓缓铺展开来。

    “不好了!河面上结了冰了,也不知道夜里什么时候冻上的,耽搁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佝偻着身子够着了门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头一回碰见这场景,不过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思索了片刻,赶紧拨开了喇叭开关,冲着喇叭高喊着:“河面上结冰了,请所有人待在室内,等待进一步通知!……”

    乔三凑到我身边,用胳膊挤着我的身体,轻声嘱咐说:“补充一句,请大家互相转告。”

    我瞧了眼乔三,许久之后,又对着喇叭里面喊道:“补充一句啊,请大家互相转告。”

    乔三又肘了我一下,捂着嘴笑着说:“补充,这句就不必说了。”

    我恍然大悟,咧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于是喇叭里也传出了我犹如鸡鸣般爽朗的笑声。

    “掐了!掐了!”乔三脸都吓白了,一下子扑到我身前,忙不迭地将广播喇叭上的机械开关给拨了下去。

    “惹祸了!”乔三叹了好长一口气。

    我两对视了一眼,又忍不住噗得笑出了声。山上面没有回应,我只得重新打开喇叭,对着扩音器反复地喊了几遍,广播的声响在山谷之间回荡,直至将清晨的宁静彻底撕裂。

    事实上除了做这些,我根本不知道下一步需要怎么做,直到乔三提醒我山上面广播喇叭里面好像有了回音,我这才关掉了喇叭,跟乔三仔细听着山上面的动静。

    最终,山上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那头的喇叭里传来:“请各家各户待在室内,请各位副镇长集合好自己的队伍,带上必要的装备准备搜山!做好山上的安保工作!同时请各副镇长们做好及时广播汇报工作!再说一遍,请各位各司其职,切实维护好镇上的安全!……”

    “砰!”一声枪响划破长空。

    我突然意识到张绽跟老头那这时候才最危险,于是赶忙下了高塔,匆忙跟乔三从库里面取出两杆喷子,往老头的住处赶。

    “怎么回事!”喇叭那头喊道,“请各负责人尽快确认情况,通报!”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一缕殷红爬上了枝梢,又悄悄地伏在了地表之上,几乎在一瞬间,视野可见的空间里便迅速被光亮填充的到处都是。

    我们两几乎以奔跑的姿态赶在山路上,两旁的枝梢以及枯黄的叶子和草地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我两边跑边警觉地朝四下植被的缝隙里瞧,口里面喘出的热气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结成了一团又一团的雾气,山谷里一片死寂,大地似乎被封印在了零下十摄氏度的冰冷世界里面,任何发声的尝试尽皆被冷空气结成了冰霜之类的存在,总之是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定了定心神,开始聆听风里面的声音,以捕捉静静的呼啸声之外的一点异动,生怕闯进来的猛兽突然打树丛、草棵里钻出来。

    好在首先钻进耳朵里的是一串汽车碾压在山路上的“嚓嚓……”机械声,我跟乔三一并停下了脚步,提着手里的喷子,并排伫立在山路中央。

    一会,老头的车打视线尽头的枝梢间猛一下窜了出来,很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劲头冲到了我们跟前。在那之前,我跟乔三凑到了路边的草地上,乔三还一个劲地挖苦着:“老家伙老当益壮!这车叫他开的,都快飞起来了!”

    说罢,他竖起了右手大拇指,冲我轻佻地使了个媚眼。

    老头将车停在了跟前,张绽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面,摇开车窗对我两说道:“上车吧!”

    “没事吧?”我说。边说边拉开后车门,跟着乔三钻进了后座上面。

    “能有啥事!”老头说,“能伤着我这老头子的畜生还没出生呢。”

    我刚关上车门,老头就赶紧启动了车子,几人着急莽荒地折回高塔平台的位置去。

    平台上聚着大概二十来号人,统统围在杨副身旁,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一齐将喷子扛在了肩头,做着出发前的所有准备。这会,我们几个也赶紧下车混进了队伍里面。

    “刚刚那枪怎么回事?山下面自家可以收枪的全镇也没几户,老张,你开的枪?”杨副紧皱着眉,盯着张老头没好气的问。

    “出门那会,在门口瞧见一头野猪,打死了。”老头颇忐忑地答道。

    杨副继续用他那股使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凝视了老头好一会,许久这才转头开始分配接下来的工作。

    张绽留在高塔上做汇报工作,高塔附近这片就由老头和我巡视,杨副则留在原地,随时等候进一步统筹指挥工作。其余众人,包括乔三在内的所有人则四散进山下的犄角旮旯之间,巡视在树丛、涧边、草棵、峭壁、山洞……之中,随时做好开枪打死任何一只闯入视线的野兽的准备,杨副又从里面挑出来几人负责驾驶着皮卡穿梭在所有人之间,以便随时掌握每一处的状况。

    张绽爬上了塔台,往喇叭里通报了先前枪响的情由:“刚刚那声枪响,山下D区开枪打死了一头野猪。”

    按部就班,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众人在这套流程之下进行着井然有序地运作,我守着平台的一处峭壁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山下面的动静,努力搜索着裸露在树木之间的所有空地。山上、山下接连传来刺耳的枪响,一定频率上反复刺激着我体内的敏感神经,我摸到了一处掩体,躲在礁石后面,再次将枪杆子对准了山下的空地,接着喇叭里接连着通报起击毙野兽的喜讯。

    这场战役一直进行到中午,警报才告解除。山头上陆续通报着搜索结束的通知以及收获野兽的数量,我们这边将各自收获的野兽整齐地摆放在平台的石阶上,一只野猪、两只狐狸、一只狼,还有一条野狗,乔三帮着点齐了枪械,一一收缴进了仓库。

    警报一解除,山道上立马通畅起来,赶往城市的车子一辆辆地穿过高塔平台钻进下山的坡道,乔三早早地等在了桥头的塔房里面,直到山上面喇叭里通知“开山!”,水河上方的吊桥才缓缓放下,最终将等候在桥头的车子一辆辆引出山去。

    本以为这事就暂告一段落了,人群已经解散了,谁知杨副却突然找到了我,对我一通谆谆嘱咐说:

    “梁孝祖,这事结了。接下来还得看你的了,带上你的队伍沿湖凿冰吧,别再叫那些东西再闯进来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因为一上午的劳顿,我早已是身心俱疲,所以一听说解散,就立马放飞了自我,满脑子想着找块草垛或者石块上好好迷瞪一会,不曾想碰上这等连番的差事。

    我羡慕地望着渐渐走远的众人,使劲往脑海里搜刮着推辞的措辞:首先,自己无法胜任,一来因为我对地形以及这里的人都不熟,二者,我也没有处理过类似事情的经验;再者,这会既没人,也没东西;三者,轮也不该轮到我啊!……

    我几乎就要说“轮也轮不到我啊!”,抬眼望向杨副时,才一下回过神来,接着以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语气低低地反问:“这会也没人了啊!”

    “你们只管我们这山前的一段就好,D区的地方,其余的地界由别的凿冰队负责。”杨副解释说,他似乎看出了我情绪波动的端倪,刚想接着说点什么,却被这会凑过来的老头打断了。

    “那也不够啊!咱这段有段瀑布呢。”老头说。

    “是哩,杨副。您看,这晚上要是再结上冰,咋办唻?”同时赶来的张绽也跟着复和。

    “夜里也得守着,船不管靠岸啊!哪那么多问题?又不是没干过!一年也就这几天,熬过这几天不就没事了嘛!”杨副有些不悦,嗓门也跟着提高了不少。说罢,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脸上浮过一丝轻蔑,一副我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的架势。

    沉默了好一会,他又掷地有声地补充说:“待会我跟乔三说一下,叫他给你安排人。”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往山下开去了。

    等人走后,平台上就只剩下老头,张绽和我三人。于是我们三找到了一处有阳光的石阶坐下,一面晒着太阳一面等着乔三。过程中,我轮着番地催促老头跟张绽先回去,别蹚浑水,可张绽饶是不听,最后只得老头独自一人先行回去。

    约莫四五十分钟的光景,乔三车着几个人上了平台,等几人一下车,我整个人就都不好了。张绽比我还要激动,她怒气冲冲地走到乔三跟前,小姑娘将双手插在腰间,一副要把气撒在乔三头上的架势。我一看情势不对,赶忙拍拍屁股上的土,也跟着凑上前去。

    “三哥,就这些人?”张绽伸出右手,露出三根手指,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态。

    “妹子,我也没法子,杨副只派了咱这几人!”乔三表示无奈,再看剩下几人,个个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憋在边上,一句不啃,颇有一副壮士出征前的悲壮感。

    “杨副也太欺负人了,往年这活哪一次不得十来号人手!再说,今天都过了晌午了,真打算叫我们几个连夜做完呐!”张绽继续埋怨。

    好一会,乔三指着我说:“孝祖,镇上这回叫你领我们。别愣着啦,反正都得干,晚干不如早干!”

    说罢,径直拽着了我的左胳膊,将我引到了那几个人前面,指着我对众人说道:“这就是我先前跟你们说得那位新来咱镇上的,叫梁孝祖。这回呢,大家伙多配合,都听他的,梁兄弟枪指哪咱就打哪。”

    我笑着向他们每个人致了意,颇形式地向每一个人微微点了下头。这时,乔三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对我说道:“江万有,江铁匠,咱镇上手艺最好的。”

    我赶紧又向对方点了点头,他多少显得有些羞怯,厚重的嘴唇微微上扬了一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这情景与他的长相或多或少有些反差,我心想这般宽膀的汉子,饶是放在人群里总有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不曾想那抹稍纵即逝的羞怯却在这副黑黝黝,兜着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脸上显现出来,心里头多少参进了些许失望的情绪。

    紧接着,乔三又将手指向了第二个男人,“李金贵,李木匠。也是把好手,镇政府御用木匠师傅。”

    对方是个小个子男人,约莫只有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与先前足有一米八左右身高的江铁匠形成了巨大反差,脸上蓄了一撮似有非有的八字须,八字须连同卷曲的须尖在他那瘦窄的脸上划出了一条有趣的分界,将嘴巴隐约藏进了某种空虚之中,给人一种形同虚设的错觉,最有特色是他那对大小分明的眼睛,其中一只堪称普通,另一只却只能用渺小之类的词汇才能形容。

    这回,他向我伸来了右手,我也赶紧将手伸了出去,将他的手握在了手心里。他的手掌上布满了茧子,厚实,我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皲裂的茧子扎在掌面上的刺痛感。好在他很快将手缩了回去,对着我笑着说道:“梁队长,别听他胡咧咧,往后叫我李木匠或者小李就好了。”

    “不敢,不敢,叫我小梁就好了,哪有什么队长啊!”我说,“全仗着你们呢,我啥都不懂。”事实也正是如此,我从没干过这活,事实上这个过程就只能由乔三这样的人来主持才最为恰当,就我而言,我充其量不过能多充了份劳力罢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并因此产生了些许不安和羞愧。

    最后一位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脸蛋还算俊秀,鹰钩鼻,短寸头,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轻盈的好像一袭淡色的薄纱在风里面飘舞。

    他主动向我递出了手,“我叫赵磊,叫我小赵就行。”他说。

    “这位可不得了,镇上图书馆的干事,今天凑巧闲下来了,主动揽得这活。”乔三补充说。

    乔三说罢,我们一齐向赵磊投去了肃然起敬的目光,他淡淡地朝空气里摆了摆手,红着脸将头别向了身后。

    我肘了一下乔三,伸手凑到他耳朵根底下轻声说:“三哥,帮个忙。你安排一下呗!我啥都不会。”

    乔三假装惊讶地望着我,露出颇为难的表情,许久才装模作样地表示:“那,那我替梁队长试试?”说罢,噗呲一乐,我巴不得上去抽他一巴掌。

    无论如何,队伍总算是成立了。队伍由乔三统一指挥,我们一起从平台的库里取出铁锤、长绳、铁锹,甚至铲刀,总之取出了一切我们以为有助于破冰的工具,之后我们将它们一一放进了皮卡车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