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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凿冰

    在乔三的导引下,我们沿着下山的路将皮卡开进了吊桥跟前,把车停在了一处隐蔽的人行小道前面,之所有称之隐蔽,是因为这条小径被一簇足有成年人身高大小的灌木丛掩盖着,轻易很难叫人察觉,不过一旦意识到其中蹊跷,总可以穿过侧身宽窄的缝隙稳稳地瞧见其身后的豁然贯通的羊肠山路。又或者,它本身并不是一条道路,只因为偶尔有人穿插行走,并逐步形成了如今看起来或许已经初具道路雏形的小路。

    不管怎么样,我们最终不得不将车里的工具一一卸下了车,男人们分担着扛起所有工具,张绽则将一整圈粗壮的麻绳交叉地跨在了肩上。几人一前一后,秩序井然地将一只脚先行踩进那灌木的缝隙,再提起身后的那只,还得随时顾着身上的家伙被随后反弹回来的灌木牵扯住。来到小道上后,人也跟着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这时候阳光穿过头顶的林木,照得地表一片光明,一片昏暗,走在里面,只觉得体表一会暖和,一会阴冷,好在每个人肩上都扛着一两件沉重的器具,襟子里面慢慢渗出了些许温热,继而盗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液。

    走过一段平缓的山路之后,前头接上的是与山林原始地貌浑然一体的坑洼山路,视线由原先粗壮的植物树干迅速转换成随时拦在身前的矮松、灌木以及带棱的蒿草,我们既要时刻提防着随时可能将自己绊倒的草棵以及树木根须,还得留意脚下落叶底下的湿滑地表,粗犷的树木依着山坡乜斜的角度仿佛幽灵一般攀爬着、生长着,身前的树干不断地在阳光斜射过来的光线之间游移,直到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疲力尽。

    山林深处,粗壮密集的树木几乎完全地遮住了天空的视线,所以整个空间像是一个密闭的盒子,只有伞盖上一点点空隙里透进来一束束笔直的光亮勉强维持着足够认路的亮度,盒子尽头仿佛包裹着一片刺眼的茫茫混白。我听着脚下的传来一遍遍碎枝、枯草折断的声响,偶尔听见头顶传来不知名的鸟雀嘶哑、干鸣的吵闹声,余下的只有摄人心魄的沉寂。

    我走到众人的前面,轻轻掠开一片枝节纵横的枝干,眼前是一片深褐色的浅滩,似乎被河水浸泡过很久,嶙峋的石块上面微微有些青苔的痕迹。碎石铺展开来的斜坡地裸露着结冰的沟壑,像一道道野兽爪痕一般笔直地贯通着滩前的水河。

    最后,我们钻过身前挡路的枝杈,最终跨进了冰河前面的浅滩。

    我们将身上的工具卸在了靠河的一块干净平坦的地方,感受着冰河上扑面而来的凉意,空气里满是水河特有的腥臭味跟泥土的清香,我不自觉地将衣领微微敞开,往里面饱饱地灌进一股冷风,颇满足地仰望着水河尽头的美景。

    这时候,有人情不自禁地开始咆哮,接着所有人都跟着附和,刺耳的嘶吼声在寂静的河谷之间此起彼伏,如同一只巨大的球状物打冰面上翻滚而去,沿着河谷嶙峋的轮廓,搅扰得山谷都为之震颤,直到远处的林木丛惊起一阵飞鸟,众人才肯罢休。

    “我还是头一次下到河谷来!”张绽首先开口,她兴奋地走到石块与冰面交接的位置,脸上止不住得兴奋。

    乔三笑着望了一眼张绽,转身提起了先前丢在地上的工具,将它们重新扛在了肩上,什么话都没说,沿着河谷地继续向上游走,剩余的几人颇扫兴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兀得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顶不情愿地从地上拾捣起七零八落的工具,跟着往乔三的方向走去,这会肩上的工具似乎比之先前更要沉重许多。

    好在不过三分钟后,大约是拐进了河谷的一处拐角的位置,终于见到了停靠在那里的小船。

    这地方处在河谷角落里的一处三角峡谷之中,靠山的位置是一排足有五六米高度的山涧,陡峭的山壁上垂挂着杉树粗壮的须根,黢黑一片的山石之间,一条细窄的水流慢慢形成了一条微小的冰瀑,打山涧上笔直地延伸下来,直到最终通向几人脚下的水河之中。

    那条船此时呈三十度倾斜的姿势固定在冰面上,搁浅在原先那条冰瀑前面不远的浅滩上。由于久未打理,船身漆面斑驳,裸露的金属表面露出雨蚀霜踏的褐色腐朽尘垢,船斗里也灌了几近没膝的雨水,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与船体倾斜的角度保持一致,这时正像甩骂不掉的狗屁芥子一般拖累的小船几近奄奄一息。

    “这船不小啊!坐上十来个人没什么问题。”乔三感叹,激动地抛着双臂,望着身后几人说道:“上吧,还等啥!”

    男人们拿起手里的铁锹,锤子,几人先是一哄而上,细致地凿起船斗里面的冰面,打中间凿开一处小孔,再用根棍子钻进孔里面,轻轻一撬就将整块冰面掰成了两半,江铁匠,小赵两个分立在冰块两头,我用原先的棍子支起冰块的中间,顺利地将其中一块翻到了水河上面的冰面上去,之后又如法炮制将剩余的冰块一一卸进水河,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许多,无非是费些气力用铁锹一铲一铲地将船斗残留的水舀出去。

    之后,江铁匠一个人留在船里,其余人一起跳回了地面。江铁匠仔细地勘察着船体,他边观察边用手去戳有凹坑,或是锈迹严重的地方。好在一切正常,我们将工具统统搬进了船上,江铁匠、李木匠跟小赵上了船,乔三为照顾我跟张绽,借口安全问题,将我跟张绽留在了砂地上,帮忙牵引船绳。

    我将一边的绳头拴在了船上的锁柱上,船上的人操起家伙凿着小船深陷在冰面里的部分,凿了好一会终于将船重新回归水平。

    这时候距离搜山结束已经过去了约莫两小时光景,也就是说,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黑幕很快就要以势不可挡之势悄无声息地来临。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手头的工作。

    乔三在行动前做了一番动员工作:“我们的尽头便是桥那头的瀑布,我寻思在天黑前咱们加把劲,凿开个两米宽的水路还是来得及的。先完成安全任务,再后面咱再看要不要趁黑再敲宽个两三米。”

    说罢,他戏谑似的望向岸边的我,故意噘着嘴询问我:“成吗?梁队长。”

    我一时语噻,竟羞得一脸通红,只得牵着手里的绳子,惭愧地望着船上大笑的几人:“就别取笑我了,辛苦大家了。”

    乔三坐到了船头,两只脚悬在水面上,他只一锤便击穿了船头的冰面,小赵站在船尾,将一根细长的杆子撑进了水底,趁势将船往前划进乔三破开的空间。另两人守在船身的两侧,也同样挥舞着手里的铁锤,一锤一锤地砸向冰面,很快,铁船便游进了水河的中心,在身后破开了一条几近笔直的水域,我手里的绳子也跟着一圈圈得滚向远方。

    我跟张绽牵着手中的绳子,溜出了三角峡谷,重新走回来时的浅滩。此时西面的太阳已经垂到了一定的斜度,原先刺眼的光辉开始变得柔和。

    “看起来今晚你们又得加班了!”张绽叹了口气,某种程度上在向我表示同情。

    我望了望她,她的脸溢在柔和的光辉底下,眉宇间参杂着少许愁绪,凄冷的风将她的脸雕刻得愈加明艳,仿佛重新作色的春景,她精致的五官令我产生了类似楚楚可怜或者妩媚动人之类的直观感受。

    我将目光重新转向已经转向西面推进的铁船,心底同样溢出些许酸楚。

    “无能为力!”我说,接着长长地吁了口气,望着水谷里渐渐暗淡的倒影,心里又是急切又是无奈。

    似乎这所有的一切本来该与我毫不相干的,或许我本不该融入这里,只是,我对即将要做的事情毫无头绪,只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有意无意之间将我慢慢与这里相融,这一点在我终于沉下心想象着现下的处境时,才稍有察觉。无论是这里的工作,还是这里的遭遇,甚至某种程度上已经令我产生某种留恋情绪的人,张绽,张老头,甚至包括乔三,所有的一切将我留在了现下的处境之中,尽管我还是能够清晰地知道自己此行寻找静秋的初衷,却不得不停留在原地,前行的号角按下了暂停键,仅此而已。

    河谷上漾起男人们粗犷的号子,打东面来的,我们迅速捕捉到东方河谷上漂来的两艘小船。船上面与我们近乎一样的人员配置,似乎每只船上面的人数较之我们都要多出些许,而且没有岸上的纤夫。

    “嘿呀哦嘿!嘿呀嘿!嘿呀嘿!……”

    他们以极快地速度推进到我们这头的河面上,似乎他们并没有插手这头工作的意愿,在他们最终与我们刚刚凿开的水界贯通之后,便决绝地将船重新往来时的方向划去。

    “唱首歌吧!你们那的歌。”在他们走后,张绽建议我说。

    我有些惊讶,我望了望她,尴尬的笑了起来。

    “唱吧!”她继续认真地说。

    我清清了嗓子,迅速打脑海里搜寻着可以唱得歌曲,并且低低得在脑海里清唱起其间的歌词和处理方式,总之我几乎做好了唱歌得准备。只是,我又瞥了一眼张绽。

    “有些不好意思。”我如实说。

    “唱嘛。”这回,她郑重其事地望向我,表示了急切的期盼。

    “斜阳无限~”我清唱道,顿了一下,又继续唱道:

    “无奈只一息间灿烂

    随云霞渐散

    逝去的光彩不复还

    迟迟年月

    难耐这一生的变幻

    如浮云聚散

    缠结这沧桑的倦颜

    漫长路

    骤觉光阴退减

    欢欣总短暂未再返

    哪个看透我梦想是平淡

    曾遇上几多风雨翻

    编织我交错梦幻

    曾遇你真心的臂弯

    伴我走过患难

    奔波中心灰意淡

    路上纷扰波折再一弯

    一天想到归去但已晚……”

    唱罢,手中绳索沉沉的拖拽力让我意识到乔三他们又不遗余力地将船引向了足够长远的距离。

    “好听!”张绽说。

    我们向着铁船推进的方向又走了约二十步,赶在了船身前约五六米的距离。

    “跟你说话的方式不同,似乎是不一样的语言。”她不解地问。

    我似乎还沉浸在先前的“不好意思”之中,至于许久才意识到她发出的疑问。好在我意识到了她的问题,并不需要进一步确认她所问的是不是我所意识到的。

    “粤语!”我答,并说:“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一个地方语言,歌曲出自我喜欢的一个女歌手。”

    “地方语言?那你同我所说的都是官方语言喽?”她接着问。

    “可以这么说。”我答。

    “好听!”她笑着说道,“充分说明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并迅速表示同意。

    也许是我们笑得太过放肆了,乔三一伙人果断停下手头的动作,齐刷刷地瞧向我们的方向。

    “嗨!队长,这样可不厚道啊!我们这累得跟孙子似的,你跟咱这俏姑娘打情骂俏可不行啊!”乔三站在了船头,冲我两的方向高喊着,似乎在用他特有的方式宣泄着他的不满。

    事实上,有时我也分不清他哪句是在跟我开玩笑,又或者哪句是在真实地向我讨要说法。某种程度上我内向的性格或许正是出于无法准确辨别对方微妙情绪表达而导致的也未可知,所以多数时候,我会将所有理解为最直接的字面表达。或者说,出于乔三几人的处境,我深感因为我的缘故导致他们基于现实状况不满的升级。

    在经历短暂尴尬之后,我将双手窝到嘴边,喇叭着手掌向乔三高喊道:“累了!换我上船!”

    张绽笑着看向我,船上也跟着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