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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是同自己的一场你死我活(1)

    『“梭罗说城市是一座有着几百万人一起孤独地生活的地方。明明人山人海,却连个回声都不会丢给你,与你相伴的会是一段路灯下的影、远处闪烁的霓虹、街道晚回的风,然后风卷起车水马龙,把那些灯火点燃鼓吹地更加旺盛起来,有人欢歌,有人笑语,有人穿行在人群里,找寻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路明非沉默着看向天台之下,城市灯火通明,辉煌的街区在高楼大厦间像是根发烫的绳索,被两端明灭角力。四通八达的交通道路上川流不息着各色的车,那条像是铁龙一样穿梭而过的列车带着最大的呼吸声,在黑夜里亮着摄人的金色瞳目,像是一路从东京的新干线开来BJ的京郊。

    他没什么可想的,这样流逝的时间他已经度过了三年,他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城市的夜景,从前读不懂的华灯初上,都在整座城市的光影迷离里得到了最好的验证。

    今晚的天空开始飘着绵绵细雨,云层粘稠的像是墨汁,和远山里的那层黛色融在一副水墨画上,有种风雨欲来的征兆。

    “言灵·先知。最好的言灵也是最坏的言灵,因为很多时候我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梦而已。”陶德低声吟唱着自己的言灵,像是诅咒,又像是圣咏。

    “这是个很奇怪的言灵,能够让我预知到未来所发生的的事情,但是却一点征兆也没有,有时候直到你身处在那个境地才可能反应过来。就想读故事一样,只是提前被人剧透了一个段落,却始终串联不起来,更何况每次释放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现在不一样了,奥丁改变了你的血统。他让你能够更好地掌握这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言灵,你能预知到多远?三秒还是五秒?又能预知多久?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在这样狭窄的环境里,一对一之间的战斗,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你已经目睹过了的……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先知,而是你活在了未来!”

    苏恩曦倒吸着冷气,疼痛的应激反应正促使着血管的收缩,大脑如果缺血过多,她就会可能昏厥过去,而天演所带来的副作用正加剧着头痛。她瘫坐在地上,保持着低头喘息,折断的左手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接回去,扭头看了眼一声不吭的夏枯,不由腹诽这个笨蛋既不逃跑又不帮忙的样子,怎么比自己还废物?

    “是的,我们都是被改造出的产物,获得了魔鬼馈赠的力量。”陶德喃喃地说。

    他缓缓地揭开自己的上衣,里头露出着醒目的伤疤,有数十道足够致命的伤痕紧贴着皮肤,惨白的有些晃眼,令人触目惊心。

    “说起来我真的好奇,他又是怎么操控你们的。精神,还是某种物理的手段?你们明明应该是仇恨他的吧,我听不出你对奥丁的一点尊敬,难道就是为了获得力量吗?”苏恩曦说。

    铁轨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车厢里的把手空荡荡地排列晃动,叮叮当当地敲打在一块儿,盖过了彼此的心跳。

    “什么也没有……奥丁是个霸道的君王,他是纯粹的龙族,王权、威望、暴力,你能接受的区别无非是温和与野蛮之间。被他选中的人,只能被迫接受命运。”他顿了顿,“命运这东西,是贯穿在我们混血种和龙族之间的绳索,如果不是诗寇迪,谁也不能剪断它!”

    “连先知也看不见吗?听上去还挺可悲的呵!”

    两人的对话突然缄默下来,静了许久以后陶德那灼目的黄金瞳熄灭在黑暗里,强大的血统让他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方才和苏恩曦的决斗之间发生的小伤也早就痊愈。

    强化后的自己能够看到多远的未来?陶德深深吸了口气,背靠在车门上,感触着脚下的震动,列车通过一截截铁轨的、单调的震动,仿佛他又被封闭的空间包裹起来,先知是很特殊的一种言灵,它又是会像个笑话那样让主人深埋在冰海底才意识起来,那荒诞的未来。

    他蓦地扭过头看向窗外,苏恩曦没有办法反击,他只需要在下一站把这个碍事的女人丢下去就好了。不是不愿意杀死她,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绅士,杀死各种猎物和扫清阻碍本就是他的专职,无论是替谁,但他不喜欢自己变得麻木,他渴望能多一点人性的存在,尽管在扭断苏恩曦胳膊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犹豫。

    他意识到这是个征兆,选择了和女孩保持距离,以免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不会满嘴血肉,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可那道属于奥丁的烙印在他背上灼烧得滚烫。

    “是的,我们没有选择,无路可退,”陶德低声说,“对于能够永恒不朽的生命而言,他们有着一次次试错的机会,只要还活着,就始终会有机会,可我们呢?天灾、人祸、亲朋、仇敌、阴谋、阳谋,混血种始终不肯面对自己的弱小,藏在这个世界被后的景色太大了,睡美人小姐……奥丁始终在筛选着他的军团,那是活在人世间的龙王,他不会躲避,只是那座尼伯龙根困住了他而已。”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出来?就不能养精蓄锐,看着黄历撕下一页说是好日子,来一句‘时机已到,今日起兵’什么的?”

    苏恩曦疲惫地说着胡话,按照她的原本的计算,这趟列车本该会顺顺利利地抵达终点,像是司机卸货那样把夏枯这个烫手山芋随手一扔,管他是被吃了还是怎么的。她苏恩曦就能拍拍屁股,风风火火地回去继续她分分钟百万美元上下,吃着薯片指点股市的快哉人生!

    “塞林木,老娘活跳跳得还要出来凑热闹,你说这些也算是我的命运吗?”苏恩曦冷笑,“我讨厌命运这个词,好像我还没有一张牌上的数字重要!”

    陶德愣一了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一张牌的含义,权当做是女孩奇特的比喻,他耸耸肩,下一站的灯光已经在隧道前摇晃,陶德走上前,用手压住想要起身的女孩,墨镜下黄金瞳淡淡地散发着余韵,一个出于善意的威胁。

    “如果非要继续的话,可是会没了命的呀,睡美人小姐!我想下一个站点就送你下车吧,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有自己回去的办法,但是车票和终点,我必须得去那儿一趟。”

    列车停靠在月台上。月台极其古老,水泥地面,边角贴着绿色的瓷砖,白灰刷的墙壁剥落得很厉害,上面用红色漆着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福寿岭站”,旁边还有日期,1977年。月台上只有一盏白炽灯照亮,上面结满蛛网。

    “你看,到站了。”陶德轻声说,“看来那些消息并不假,那位就躲在这儿呢。”

    苏恩曦抬起头,看见白炽灯下只留着一扇大门,原本坐镇此地的是只镰鼬女王,披着暗褐色麻布充当荷官,和街边网站上传播的诈骗广告里的性感是一字都不沾边。虽然苏恩曦也是出身赌场,但是要把自己同那家伙是不可能的。不过她现在无比希望这儿能够有个东西存在着,至少替自己咬这家伙一口啊。

    “不要哭丧着脸嘛!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厉鬼。”陶德微笑着说,“要不是时间紧迫,我还真打算和你们好好聊一会儿,我已经太久没和人聊天了。现在送你下去也是为你好,这场游戏的赌注正在不断地被人加大,像你这样要好好活下去的女孩子,还是离漩涡远一点的好哦。”

    “老娘玩筹码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干嘛呢!”苏恩曦撂下最后的狠话。

    “年轻真好呀。”陶德微笑着说,“放心,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只是个前来拜访的信使。”

    他顿了顿,“有时候我常常希望自己是只信天翁,而不是什么渡鸦,黑西装什么的一点都不可爱。”

    陶德抱起苏恩曦,他轻手轻脚地将女孩抱在怀里,苏恩曦第一次认真地看清他的面容,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所有的血管都隐藏在皮肤下层,就连心跳和呼吸都微弱着,男人的衣领上沾着淡淡地烟草香味,那是手卷烟特有的后调……苏恩曦想象着这个酷爱音乐的男人曾经在地下出口弹奏着音乐,木质吉他像是醒酒那样催醒着过路者,男人脚上的粗制皮鞋起落,踏着拍子,日复一日地抬头望向不知道哪里……言灵果然是叫人讨厌的东西。

    陶德拍了拍手,淡金色再度浮现在自己的眼底,只是这次他忽然呆滞住了,因为先知所看见的一切都成了漆黑一片的颜色,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黑暗里,有沉闷的脚步声一点点传来,那是一副他们都无比熟悉的白银面具,仿佛焊在了黑影面骨之上,刻骨的恐惧瞬间如潮水般席卷了上来,他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他终于明白了奥丁任由他们这些人自由行动的原因了。

    因为死神的信徒永远都跟在信使的背后,他只是明面上的棋子,无论他多么渴望来摆脱命运,但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轻而易举就突破了的,命运只会换用另外一种方式来继续束缚着你,引导你看见不存在的未来。

    白炽灯“嘶”地灭了。

    火焰一再地照亮了恺撒的脸,那张沾满鲜血却还坚毅的脸,加图索家的两个年轻人正肩并肩背对背地完成机械而高效的重复性杀戮,不存半点怜悯。

    那些笼罩在黑袍下的银白面具被暴雷般的枪声轰地粉碎,暴露出死侍们狰狞扭曲的面孔,长着斑驳的鳞片和异性的长牙,相比起“英灵”的存在,这样的杂鱼实在是太多了。恺撒已经熟视无睹地屠戮着,哪怕伤痕累累,弹药耗竭,但至少他穿行出一条血路,麻木地觐见到那个御座前。死侍们以利爪在他身上留下或深或浅的伤痕,随即又被饮血的真镰收割。

    剧烈的疼痛在冲击到大脑中枢前就被言灵带来的反馈而提前止痛,但他已经维持不了更久的暴血增幅了。恺撒自我嘲弄般轻笑起来,手上猛地用力,投掷出手中的黑色猎刀,随即转身一拳砸爆飞扑而来的家伙。猎刀在饮血真镰的加持下不断地旋转飞越,劈开迎面的死侍头颅,沾着黑血染开,如一只凌空的海燕般掠向神座。

    神一动不动,大地上行走的人类什么时候会关心起过路的蝼蚁?他甚至不屑于这些蝼蚁上跳下窜地把他精心准备好的死侍军队们屠戮得一干二净,他在这个王座上已经待了千百年!

    所有的死侍尽情地扑向那枚飞去的猎刀,无形的风妖呼啸在天与地之间,恺撒的脑海里浮掠过那一声声呼吸和尖叫,雷霆的怒号、他与帕西的心跳,远处山崖上的一切。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些惊觉过来,自己好像还是那个赌气的小孩子,要吵闹着玩起过家家般的游戏。他比谁都渴望杀死奥丁,因为那兀自的自尊,因为那愤怒狰狞的路明非,因为自己和诺诺的婚约……因为自己的正义吗?

    狂风正掀起不知道谁的黑袍,冲天而起的烈焰还没有熄灭下去,反而在风雨中烧得更加旺盛起来,恺撒面无表情,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群山围绕的埼玉县小镇上,他看见有个女孩子正冲出人群发了疯的跑下山去,那是雪,可恺撒总是在她身上看见真小姐的影子……

    那个散发着檀木香味的女孩,在风中猎猎飞动,被火光烧得炙热滚烫的正义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恺撒从未和人说过,自己是多么讨厌镰鼬的存在,不是因为强弱的缘故,而是这种能够聆听到更多声音的能力,让他总是对死亡有种抽丝剥茧的痛苦。

    心脏也好,呼吸也好,原来人在消失前的存在是那么……那么地微弱啊!

    痛……脑神经痛地像是被烙铁烧红后又冷淬了一回……恺撒抓着自己的顶骨,那里回荡着神的嘲弄笑声。

    就像他对路明非的无可奈何一样,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善良的死小孩要长大永远不是一次性就能解决的问题,叛逆也好,权柄也罢,都压抑不住呼呼外冒的火焰,阻挡不了自下而上淹没的倾盆大雨。

    “你一个人的善良又有什么用呢?”妈妈总是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顶,永远的不安。

    恺撒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盒子,里面由液氮冷却保存着一根注射器,半凝固的状态的黑红色液体流动在石英玻璃管中,此刻已经有些破裂开来,那鲜血像是勾引群鬼的鱼饵,散发的气味就引得黑影如蜂涌来。

    这是神的胎血,也是恺撒最后的底牌,在《皇纪闻》中,龙族的胎血被称为“圣杯”,是液体的黄金和万能的药剂,名为《尼伯龙根之歌》的史诗里神话中的英雄齐格弗里德正是杀死了巨龙并用龙血沐浴使自己刀枪不入。

    这是成为神明的道路,也是成为厉鬼的交易……但又何妨呢?

    通往正义的道路上,本来就是你死我活。

    恺撒取出注射器,双手交叉在胸口比划着十字,虔诚地忏悔着:“妈妈,请别为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