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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被污染者的结局

    “其实我们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低沉又温柔的女声盖过了马车轮有规律的轱辘声,“他的意识虽然没有你这么稳固清醒,但他遇到的也不是什么真实的污染。”

    “具体是什么事呢?”季行之坐在马车上,和缪莎牧师一同前往教堂。

    出于谨慎考虑,他托现场的圣堂骑士往家里带了话,说自己因为举报疫病传播,作为第一发现人,需要去教会接受询问,协助工作,没有直接回家。

    “大概是几年前,我还不是助祭,没有获授女神之名。啊,你应当不知道我们教会内部的晋升流程,教会的神职者想要更进一步,需要进入圣堂历练几年,圣堂则反之。”

    季行之歪了下头。

    意思是当时的缪莎牧师,其实是一位……战斗牧师?缪莎骑士?

    有点想象不出来。

    “如你所想,当时我是一位战斗牧师,作为圣堂巡逻队伍的编外成员,执行任务、处理案件。那次,我们接手了一个异端崇拜的案件,一个地下组织内部在崇拜一位虚构的邪神,并且教唆组织成员自杀,宣称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步入‘通往往生乐土’的捷径。”

    “这个组织通常只会吸纳社会关系薄弱的,知识水平不高的平民。但偶尔,他们也会有疏漏,比如,一位与妻子离婚,来自外邦,但其实有一双可爱的儿女的落魄作家。这位作家虽然孤身一人生活在班尼萨,但与儿女经常通信往来,还打算攒些钱后去昂萨克见见孩子们。”

    “他们照常通过‘传教’的方式拉人入伙,这位作家也确实因为感情破裂,精神空虚,被描述圆满乐土的异端邪说趁虚而入,又受到药物控制,出现幻听和幻视,深信那是神明的感召。可在他掏空了家底,买不起药物之后,首领告诉他‘你应该死去,前往乐土了’的时候,对儿女的思念竟让他短暂清醒过来,认识到自己的情感受到了摆布,跑来了教堂求救。”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幻视和幻听来自迷幻药的作用,并且我们的后续调查也证明,这个组织的信仰是完全虚构的。他的状况要比你好很多,他并没有接触真实的污染,只是因为迷幻药的作用,他短暂地接触了一个拙劣、虚构的神国。但这没什么,只要清醒地记得这是迷幻药的效果,这种程度的信息残余是无害的。”

    说到这里,缪莎牧师听了一下,面容变得平静,情绪有些低沉。

    季行之斗胆猜测故事的转折:“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过去了,不会再有发展的时候,这个可怜人死了?而且是以很诡异的方式——比如自己掐死自己,自己淹死自己,这种正常情况下做不到的事情?”

    缪莎看了他一眼:“不。为了自保,他加入了我们,成为了我们的一员。”

    “但就在去年,生活逐渐稳定,打算退居二线,不再谋求晋升的他在自己家中宴请同事。”缪莎牧师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们赴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桌他用自己精心摆盘的晚餐。”

    车厢陷入静默,驾车的青年牧师似乎也因为这一番话情绪波动,马车出现一个明显的小加速。

    季行之眉头微皱,用自己的方式思索:“曾经虚构的、拙劣的神国,在他精神和心智不够良好的时候,被他自己误以为是真的,进而自我说服、自我洗脑,完成了一次献祭?”

    “我不知道。”缪莎牧师笑了一下,“当天赴宴的十多人里,有三位当场精神失稳,被送去教会疗养。时至今日,此时再没有后续,但谁也无法肯定,这件事情是否真的结束了……”

    话到这里,两人都没有再挑起新的话头,马车内陷入了一阵难捱的沉默。

    加入教会落得这个结局,不加入呢?

    缪莎牧师举这个例子,是想告诉我什么?

    季行之脑海中念头纷飞,却没有一条能串联起一切线索。

    “缪莎阁下,我们到了。”青年牧师话的话语打破了沉默的夜色,随着他话音落下,马车也稳稳停下。

    季行之从车上跳下来,张口直接问道:“缪莎牧师,您让我和您一同到教堂来……您建议我接下来怎么做呢?”

    “我无法对你提出建议。”缪莎牧师走进中殿,白鲸油的柔白色火光映照着她的剪影。这位庄严肃穆的中年女士半转过身,这个角度下,她的面容被阴影装点,显得悲伤又无奈。

    “孩子,我们,班尼萨的提督,静女,审判官……都没有资格说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能保护什么人。我们唯一能给你提供的帮助,能为你束上的枷锁,就是在女神的注视下,作为人类死去。”

    作为人类……死去。

    季行之抬起头,静静思考了一会儿。

    大概那么五六分钟吧,他脑海中出现了巴伦、卡利斯、杨若拉的面容,然后是自己的第一位博士生,第一位硕士生,教导自己的老师和实验员,以及自己前二十二年人生接受的教育。

    “您说的对。”季行之想了一轮,认可了缪莎牧师的态度,“这是必要的手段。所以……方便告诉我具体要怎么做吗?”

    “在海洋与风暴之神的见证下,在智慧与秘密之神的公证下,锚定你现在的心智。”缪莎语气严肃,语调深沉,“选择远离非凡的人,选择主动探寻非凡的人,有活下来的,也有死去的、疯狂的、堕落的,我无法告诉你如何选择是更好的,这个选择,只能自己来做。但无论你做怎样的选择——”

    “至少,在你遭受污染,心智扭曲的前一刻,风暴的权柄会撕碎你的灵肉,海洋的静谧会淹没你的存在。你会回归母亲的怀抱,而不必成为为祸世间的邪异之物。”

    季行之:“……”

    他这次沉默了更久。

    缪莎牧师自认为能够理解这种,有理智,有自我,有智慧的人,明明已经做得足够好,却仍要被套上生死不由自己的枷锁,的这种无力和愤怒。但她相信季行之是聪明、善良的人,会理解这种做法的。

    但青年着实沉默了太久,让缪莎牧师忍不住想要开口开解。

    她刚上前一步,就见到面容温和的青年米斯蒂安人困惑地抬起头,似乎隐约翻了个白眼:

    “就这?你说‘唯一能做的是让我作为人类死去’,我还以为我今天就要为班尼萨的未来牺牲了呢!”

    “不就是给我带个光荣弹,这算什么,搞那么气氛沉重。”季行之长长吐一口气,情绪大起大落之间,连对一位教堂首席牧师,一位女神助祭的尊敬都丢了,“我刚刚甚至认真思考我要默默无闻地为这座城邦牺牲会不会觉得遗憾和不甘心,最终做好了心理建设,做好了准备。结果你告诉我,只是给我添加一个保险措施?”

    季行之深呼吸两口,翻了个不隐蔽的,巨大的白眼,控诉道:“您这是在欺骗我的感情!”

    缪莎牧师没听过他生造的“光荣炸弹”这种词,但立即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一下子笑出声来。

    “你的品行令我意外,令我钦佩。”她感叹之余也生出些许疑惑,“你居然第一时间以为我要处死你,并且还认同了这个选择?是怎样的信仰让你拥有这种大义?”

    “呃……”季行之咂了下嘴,不知如何解释。

    他显然自认为是无神论者,但也不能说没有信仰。

    倘若能够侵袭思维与理智的污浊扭曲之物是所有智慧生命的敌人,那为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惨烈战争而选择牺牲,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在季行之想来,把自己这样一个身带污染,只是暂时压制的人放归社会,就好像把一个能用随身空间种大麻的瘾君子放回人群中去一样可怕。纵使他自己自信能够用理智守住污染,不让其侵蚀自己,但别人又凭什么相信他呢?

    “就是……嗯……担心自己以后真的出什么事,波及到巴伦他们吧。”

    季行之随便找了个借口,试图转移话题:“话说回来,嗯……假如我这种情况,我是说,假如受污染的人不想接受管束,岂不是会造成很大麻烦?”

    “的确会。”缪莎嘴角微微向下抿,温和的笑容中掺上一丝苦涩,“同样也是去年,一位冒险者遭遇污染事件,因为不想被教会和政府约束,一直在城内逃窜,反而导致精神太过紧绷,最终失控,异化成怪物。”

    “冒险者居然会对官方组织这么大敌意?”季行之不解,“他们难道在海上干了什么违背法律的事情,会被惩罚吗?”

    宁愿失控异化,生不如死,也不愿意和教会、政府和平共存,实在是很自由了。

    “这也不能责怪他们。”缪莎反而用十分体谅的态度说起来那些冒险者的好话,“这些冒险者——大多数是因为意外,因为父母亲的身份和职业,走上了这条道路。他们没读过书,很难理解自身眼界以外的事情。”

    “有时候,为了预防一些危险事物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教会会对其提前进行收容。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

    “这些人缺乏长远的眼光,不知道教会这么做的意义,自然会心生愤怒。久而久之,诸如‘教会和军队’掠夺宝物之类的传言就来了,进而发展成,我们看到非官方的非凡者就要赶尽杀绝,扒皮抽筋……唉……”

    缪莎牧师重重叹了口气。

    “他们在大海上受到随船牧师的庇护和指引,却又对教会的强取豪夺深信不疑。真是令人头疼。”

    “随船牧师?”

    季行之又学到了新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