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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风雨阁

    戌时一刻,谯楼上鼓角响了一通,莫都头还是不见踪影。

    老掌柜晌午便出了门,天擦黑才和同样一天不见的道人前后脚走进来,说是奔波劳碌疲惫不堪,吃了碗桐皮面便去后面歇了。

    没了掌柜的皮影戏,前堂里只剩下两桌食客。

    牧云归沏了一壶道人从老家带来的西山白露端上桌,又给三狮派几人摆上了最后一道汤菜——嫩笋、菰菜、枸杞叶熬煮的三脆羹。

    正待歇口气,却被刚进门的老张头喊了过去。

    “上酒上菜,忙完坐下陪我喝两碗。”老张头今日可是挣出了一两年的酒钱,说起话来格外豪气。

    要知道,牧云归在飘然楼做了三年跑堂,嗯……虽说他家的跑堂能顶半个掌柜,那也是老掌柜无儿无女,一心指着牧云归能继承飘然楼,将来好给他养老送终。

    话扯远了,做了三年跑堂,常用银子结账的豪客除了窗边那道人外他是一个也没见过,更别提今日这女侠给的还是金子。

    三狮派壮汉给的银锞子一个有二两多重,两个差不多就是五两。

    那个印着“笔锭如意”的金锞子则足足有四两重,按大晋官府定的“十交”,也就是金银一比十的比例,那便是四十两银子。

    近两年铜贱银贵,如今的银价每两二贯三百文,今日老张头入账逾百贯,都能在北边桂阳城买座四进的宅院了。

    “忙完这阵子,还有下阵子,哪有空陪你喝酒。”

    送走三狮派众人,又给咳嗽不停的道人添了祛痰的枇杷和银耳羹,再回后厨给厨子打下手忙了半晌,才给老张头拾掇出几个菜,搬出一坛老酒。

    三肥七瘦的羊肉塞进羊肠,佐以胡椒、花椒水等调料腌渍风干,再抹上一层咸杬子也就是咸蛋黄,炭火烤制的炙金肠。

    脆皮鹌鹑上摆一层鱼冻肉冻,名为鹌子水晶脍,小二还特地给它调了一碗蒜汁。

    出生25天左右、肉质饱满鲜嫩的乳鸽,二十多种药材、调料熬制的卤水,佐以十年越州香雪酒增添风味,烹出滋鲜味美、油光锃亮的红熬乳鸽。

    蟹膏蟹肉置于橙内,加白菊花、香雪酒、醋等佐料蒸熟。酒菊香、蟹肉肥,其味香鲜甘甜,其形精致华丽,唤作蟹酿橙。

    鸭胗、鹅掌、魔芋丝,倒入火腿、仔排、老母鸡熬制八小时而成的高汤里,小火慢煨出的炖掌粉。

    皮厚筋多胶质重的猪前肘,佐以黄酒和卤水,文火慢炖,汤汁收至半干加入盐水煮熟的鲜活河虾。蹄髈醇厚肥美,河虾清爽微甜,汤汁粘稠浓郁,名为鲜虾蹄子烩。

    除此之外,还有清凉解暑的麻腐鸡皮,酒糟腌制的旋鲊,雕花蜜饯诸如雕花梅球儿、蜜笋花儿,肉干肉脯诸如云梦羓儿、酒醋肉。

    林林总总共计六冷六热十二道菜,再码上一溜儿蜜桃、西瓜、杨梅、樱珠,打开一坛窖藏三十年的江陵“十洲春”。

    托老张头和自家厨子的福,牧云归来这大晋三年还从未吃得如此奢侈,连豪富如窗边那道人都连吞口水,然后咳得更厉害了。

    “道爷,这大热天您还患了风寒?要不我去给您熬点麻黄汤?”

    见道人没搭理他,小二自讨个没趣,却听老张头低声道:“别理他,他这是被人打了,伤了肺腑。”

    “南山城最近果然不太平,连道爷这么老实的人都被揍了?”

    “他老实?呵。”老张头放下酒碗撇了撇嘴道:“就这两天进城的歪瓜裂枣,能奈何得了这老杂毛?再说咱南山可不一般,什么宗师高手、在世真仙,管你是龙是虎,在这也得装猫扮蛇,该盘盘,该卧卧。”

    牧云归还想多问,却被老张头扯开了话头,让他陪着喝酒。

    谢过老张头,牧云归又倒了两碗十洲春,又放入几颗碎冰。

    碎冰碰壁当啷响,一口落肚透心凉。

    “望极霞散绮,坐待月侵廊。调冰荐饮,全胜河朔飞觞。”

    老张头端着酒碗摇头又晃脑,白吃白喝的小二却是有些不忍,便问道:“今日您老收获颇丰,不如……您还我四两银子,把那簪子拿回去?”

    老张头闻言急忙放下了酒碗,摆手道:“万万不可,我这银子还要留着还账,那黑脸儿判官的钱可不好欠。”

    “知道欠不得你还借那么多?一个是真敢借,一个是真敢给。就算把这笔还上,不算利钱你还欠着他七百五,就算把你这老骨头拆拆卖了也填不上。”

    牧云归瞅那老儿笑得跟朵风干的菊花似的,登时打了个寒颤道:“我给你说,你可别把这笔账算到笙儿头上,我可不想年纪轻轻背上这么大的包袱。”

    “呸!”

    老张头啐了口不要脸的牧小二,骂道:“你想得美,你当我把笙儿送回江陵做甚?我早给她许配了个好人家。我这孙女鲜花儿一样,岂能便宜了你这没脸没皮不害臊的无赖。”

    “不嫁就不嫁,急什么眼啊。”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小二只能委屈嘟囔道:“我这不是怕你还不起账嘛,将来笙儿夫家再是个不孝顺的主儿,您老万一落得个流落街头、晚景凄凉,岂不是哭都没地儿哭?”

    “小兔崽子你看不起谁?你看今日,老夫张张嘴便有几十两银子入账,七百多两也不过三俩月的工夫,能难倒我?”

    老张头腿一翘,头一昂,神气活现道:“你就说说,老夫今日这段讲的如何?”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看那老儿又要发作,牧云归忙安抚道:“您老飙了一箩筐的吐沫星子,乍一听确实邪乎得很,倘若细细一品……呸!啥也不是。”

    老张头在道人的讥笑声中默默挽起了袖子,小二又解释道:“您老莫要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我这可不是无的放矢,您说您掰扯了一下午,除了讲出外道七雄的名字,就只说了枉死城炼尸、欢喜庙好色、临渊阁刺客多、荒火教于民间结社、玄阴宫和断肠谷是女子门派、八苦山有个老怪物。”

    “除此之外您还说了点啥?他们有何特征?有何高手?用何功法?如何分辨?怎么对付?”

    牧云归看老张头涨红了脸,又宽慰道:“还走南闯北数十年自诩智者,就这水平,一粒银锞子都嫌多。也就是那小姑娘脸皮子薄,要换我早喊退票了。”

    眼看老张头已经在寻摸趁手的家伙,牧云归连忙赔罪道:“我这只是就事论事,可没有针对您老的意思。”

    老张头顿时被气笑了:“她比你岁数可大的多,还小姑娘,真真一个色胚!”

    他坐下夹了块炙羊肠扔嘴里,又骂道:“你懂个卵,那七大外道是何等存在?岂是我一个说书先生能知晓的?还用何功法,如何对付……天晓得哪个角落里猫着什么牛鬼蛇神,智者是看透又不是活够,我还想留着这把老骨头多喝几年好酒。”

    “再说,就算讲与你你又能如何?咋,你还想拿把菜刀杀过去替天行道?”

    老张头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大口,凉得直呲牙,便又放下碗哂笑道:“那三狮派想来不过是几个散修躲在王乔山三狮洞里抱团取暖,偏偏要攀附人家下洞八仙的名号。能耐稀松平常,牛皮倒是吹得震天响。还什么被左道欺侮,怕只是撞了几个劫道的蟊贼罢。”

    “真要是敢堂而皇之入世行走的妖人,就凭那几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还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喝酒?”

    牧云归翻了个白眼道:“人家白天刚赏了许多金银,晚上就翻脸在背后骂你的衣食父母。你这老不羞当真是两面三刀、表里不一。”

    “你懂个屁,老夫这叫腹中自有春秋。”

    老张头说完也知自家理亏,便打个哈哈岔开了话题:“你若真想了解这江湖,待出了这南山城不妨去寻个风雨阁看看。”

    “风雨楼、风雨桥、风雨亭我晓得,这风雨阁也是避雨的地方?”

    老张头又喝了口酒,“啪”一声打开折扇,笑道:“这风雨阁啊,自然是看风雨的地方。”

    “这片江湖里,有三家生意做得最好。一个是临渊阁,买卖的是人命,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逍遥真仙,在临渊阁里都有各自的标价。”

    “一个是玉生烟,天南地北、海内海外的稀罕物什,哪怕是晋皇的夜壶,只要出得起价钱,玉生烟都能给你寻来。”

    “最后一个便是风雨阁,他家买卖的货物是……”

    “秘密。”

    “我要那皇帝老儿的夜壶做甚??给你盛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