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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病(28)

    28

    父亲的身体看上去似乎好了许多,但他却一直低烧不止,医生们无论用什么方法医治也从根本上解决不了低烧的问题,父亲也感到无比的困惑。结核病怎么会一直伴有低烧呢,医师们为此召开了几次研讨会。

    十一月中旬左右,我的胆结石病突然发作,痛得我在地板上打滚,后来我不得不住进医院。

    父亲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用毛巾不断的擦我额头上蹦出的豆大汗珠,他急得不知所措,口中喃喃的说,哪儿痛呀,能摸到吗,让我摸摸吧。

    第二天早上,我被推到了手术室。父亲一直在手术室外焦急的等着我,这一等就足足有两个小时。深秋的天有些寒冷了,父亲的清鼻涕在不断的往下流。寒风吹着他那乱蓬蓬的柔弱的黑白夹杂的头发,煞是让人倒替他难受。这天,父亲听说我要做手术,他拒绝了医生为他输液,他想等到我手术做完后才输,医生们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为什么会这么久呀,父亲不断的问四哥,四哥说他也不知道。四嫂对父亲说,反正手术也要花些时间,不如过会儿再上来,现在即使想看也看不到的。父亲却不听,他在过道里象个小孩子似的跑上跑下,有时还跑到手术室的门前,掂起脚想往里边看,父亲也明知这样也是看不到的,但他还是那样做。

    等呀等,盼呀盼,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父亲的心跳却在咚咚的厉害着。该不会有事吧,听说做这种结石手术通常不超过一个小时呀,父亲每见到一个护士便跟上去问个不停。

    比我晚做手术的胆结石病人都从另一个手术室被手术车推出来了,这让父亲更加的着急,他开始为我默默的祈祷。人间也许只有父母这种对儿女的爱才是最无私最博大最真切的了。

    父亲趁坐在过道长条形椅子上的四哥不注意的时候,便噔噔噔的下楼去了。不一会儿,他买来一包枣子,还有莲子粉,和一些我平常最爱吃的五香牛肉干,还悄悄的藏着一包香烟想让我术后方便的时候抽。

    买好后,父亲从一楼上了电梯,可是他还操作不来电梯,就这样,电梯上上下下的把父亲从底楼拉到顶楼,又从顶楼把他拉到底楼,循环了几个来回,最后好在有人帮了他这个忙,才让父亲出了电梯。

    父亲的头已是满头大汗,我的妻子见到父亲后便说她已买了梨啦。父亲一听便把脸沉了下去,妻子不知原因,原来,父亲之所以不给我买梨,就是图个吉利,梨的谐音为离,所以他才不买我平时最爱吃的这种水果呢。

    后来,主刀医生提着一个小油纸袋出来了,父亲急忙上去问手术完成了吗。医生说完成了,并让父亲看油纸袋中的那枚卵形的胆结石,说这就是孩子的,从来还没有见到这么大和这么硬的,孩子的胆囊都枯萎了,胆囊都紧粘在肝上了,所以才花了这么多时间,好在还没有腐烂变质,不过我们现在还要拿去做活检。

    父亲一听眼泪便唰唰唰的直涌,他用手摸了摸那结石,说,医生能不能把那块最小的结石给他呀。医生说行。

    不一会儿我被医生们用手术车给推了出来,父亲见到我昏沉不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医生吩咐家人要不断的喊我的名字,以防麻药过头,成为植物人。父亲听到后便一直在我耳边不停的喊呀喊,直到我听到他的声音,半梦半醒的睁开眼睛。父亲的声音本来就很沙哑了,四哥的喊声却总会被父亲的盖住。

    那天晚上,父亲非要睡在我的身边不可。看到父亲那双给我盖被单的手,我的眼泪便再次悄悄的浸润出来。我的情绪相当低落,想起生活中的许多不如意的事情,我就很萎靡不振。这时父亲便开导我,要我无论如何也得快乐,父亲说快乐就在痛苦中,会生活的人是将快乐从痛苦中找出来,并放大百倍。父亲的话让我受到空前震动,于是在医院的那晚,我写下了一首至今令我能在痛苦中充满活力与希望的诗:

    快乐

    只要能有快乐,我宁愿变成跳蚤

    不管我有多么卑微与弱小

    和平与自由、健康与文化、人性与和谐

    这都是快乐的源泉

    劳动给了我最大的快乐

    诚信又将我引入生动的群体

    思想的自由比植物更具生命的悠扬

    学会满足,生活的轨迹可镀层美丽的心境

    先抓甜头抑或渐入佳境,这是吃甘蔗的两种方式

    只要适合自己,同样的滋味就在于你用什么方法去品尝

    少欲增添快乐、平淡造就魅力,闲云般的对待得与失

    肉体带不来快乐的质感,真正的快乐是释放心灵

    其实可供享受生活的内容早已越来越多

    甜蜜或酸涩中也可体味弹性的温柔

    黎明可以磨合昼与夜的边沿

    夕阳可逮住青春的慧尾

    快乐就是充实啊

    生命的无悔将吹拂这段文字的寂静

    我在医院一共住了六天,父亲则一直守在我身边长达六天。后来他干脆要求把自己的病房号转到一起来。

    父亲给我削水果,给我倒开水,有时还给我洗脸。他不要妻子做这些,妻子只得在一边闲着。原以为父爱总是厚重粗犷的,没想到他竟也如此的轻柔细腻。

    我出院那天,是父亲亲自把我送上车的。父亲悄悄给我塞一包手术那天所买的烟,轻声说,可以少抽点。

    当晚,父亲再次出现呕吐,还发高烧,医生说,发现老人的腹腔内有大量的腹水。

    这,不是个好消息……

    再次给父亲输血,但还是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高烧过后,父亲便一直出现低烧,且这种低烧一直持续着,没有好转的迹象。医生们也急了,抽出的腹水化验不出什么奇特的症状,于是医生叫四哥带着腹水到市里去做详细的活检。

    父亲已经拒绝输液与吃药。他质问医生,为什么输了这么久的液,和吃了这么久的药,怎么连烧也退不下去。医生安慰他说,得慢慢来,结核病是种最顽固的病,需要意志力去战胜。父亲还是半信半疑。

    最令人担忧的是,父亲吃饭便会发吐,每次吃饭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意志力的考验,他实在不想吞下去,他的口腔在化脓。我常劝父亲说,要把饭当药吃,药好不养病,不如吃饭,你是不想吞,而不是不想吃,鼓起勇气吧。

    我的妻子买来奶粉,四嫂也买来婴儿食品,让父亲无论如何也得咬紧牙关吃下。

    十一月份,父亲变得异常的衰老,他的臀部几乎满是针眼,着实让我们痛心。但父亲是个意志力相当坚强的人,他说他会挺过去,还叫我们放心。

    父亲最心疼我了,因为我是他十一个子女中最小的孩子,父亲把我叫到病床跟前对我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不测,一定不要替他难过,当痛苦或孤独的时候,就去劳动,当快乐或热闹的时候,就去用心体味和享受。父亲的声音很沙哑,但他说得很慢也很认真,我听得眼泪直扑。是的,我的父亲,我能感悟:

    劳动与享受将日子伸入甘美的苍穹,幸福以奇妙的曙光向我们召唤,明亮的小径将照耀我走南闯北。漫游在梦的源头,温暖的回眸汇入枝桠的寒流,嬉耍的困窘与苦痛揉合着花瓣的余温,与日子亲睐的光辉共舞。

    阴郁中,目光流淌的盎然依旧是晴空扩散的倩影。人生这片苦海需我们自己解脱。沉伦中,抚摸生命的不易吧,阳光的余烬参与了生命中最美的朝晖。

    即便饥饿、寒冷、虚假、丑陋掠走了我的自尊,依然,父亲你远去的湖泊仍将栖息着我歌声的倒影……

    妈妈总是打来电话,抱怨说,家中的洗衣机坏了,抽水机也总抽不出水来,叫父亲尽量抽个时间回去,她的身子骨也很不好,还叫父亲回家时别忘了带包盐和打几斤香油。父亲听后很生气,说,为什么不关心他的病究竟如何,而去关心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父亲对我说,待他病好后,他就到城里来与我一块住了,还可以给我把小孩带一带,至于妈妈,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她实在太懒惰了,也愚顽固执,根本没法交流。

    据院子里的人后来讲,在父亲重病期间,妈妈就没生火做饭了,在院子里串门,别人饭好了的时候,她又不走,于是只得留她一起吃不洗锅碗的饭菜。

    四嫂把父亲的病因与腹水带到市医院,一周后化验报告才出来。检验没有明确的结果,没有发现明显的病毒,也不排除肿瘤的可能。

    父亲一再问四哥,问四嫂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四哥只得撒谎,说她单位有点事情,出差去了,不久就回。

    父亲是个聪明人,他其实一直在猜想着即将面临的可怕的一切,他已经做好了迎接癌症的心理准备。

    当四嫂把病情报告拿回来时,父亲便迫不及待的问她,是不是去化验了,有什么怪病就不要隐瞒着他,人,都有死的那天,这是生命的规律,应该尊重才是。

    四嫂便向父亲说,的确是去化验了,不过请放心,检查的结论很好,没有怪病,仍然属于结核病,请他安心配合医生医治。

    舅妈(妈妈的弟媳)来看望过父亲。

    父亲紧握着她的手,向她诉说他与妈妈晚年生活中的许多不幸,边说边流泪。

    父亲说妈妈一个字就是懒,很少主动为他做一顿饭,经常吃剩饭,菜也很少炒,一般就是豆瓣加泡菜,每次只有儿女们回家时才会吃上好菜好饭,但也是自己亲手在做,在儿女们面前,自己总爱说她的好话,为的是能给儿女们树立一个良好的印象,为的是若自己先走一步后,她能过上好的日子。由于生活的勉强与差劲,渐渐的让他的身体走了下坡路,身体的抵抗力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

    这些话父亲从未给我们说过,那天下午,父亲与舅妈一直聊天到了晚上,舅妈也轻声的抽泣着,还不停的给父亲擦眼泪。

    父亲给舅妈最后说的话是,要是自己先走了,妈妈以后的生活他已经作好了妥善详细的安排,叫舅妈不要为妈妈担心,这是当丈夫的责任。

    到了十二月份的时候,父亲走路也得靠拐杖了,他的呼吸也很不均匀。

    四嫂再次在电话上通知在外的弟兄姊妹,把父亲的病情讲了一遍。大家都有点发慌了,于是决定马上赶回来。

    我把妈妈接了下来,让她呆在医院陪父亲说说话。

    父亲见到妈妈后,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叫她坐到他的病床上。他们其实还是有许多说不完的话,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反正不好打搅,也就走出了病房。

    后来隐隐听见他们在争吵什么,不一会儿,妈妈气冲冲的跑了出来。原来是父亲在劝她要坚持锻炼身体的事,和三顿饭要如何吃均匀。妈妈说她不想锻炼,也不想做饭。就为这父亲便说她不把自己当人,害的最终是自己。

    所有在外的哥与嫂都赶回来了。

    大家在四哥家开了个短会,决定火速把父亲转到大的医院,至少也要让儿女们知道父亲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会议是由四哥组织的。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这是尽孝道的最后时刻了。

    这次,大家都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都埋着头,心为父亲恶化的病情悬着。

    沉默后,大哥突然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自言自语道,实在是对不住父亲,自己枉活了这么多年,至今还在为生计奔波,不能给他老人家物质上的帮助,说只有有劳大家了,父亲虽然曾对我们说过,只要把老四老幺送出来,以后生病的事就由他们照管,但父亲也是自己的父亲,不是哪一个人的父亲,所以,自己愿意到省医院去服侍他。

    对大哥的转变大家感到突然,三嫂把我叫到一边悄悄说,有的人是说得好听。我说,服侍反正也需要人。

    大哥说完后,二哥开始说话了,二哥曾是个退伍军人,做事雷厉风行,也不转弯抹角。他说,这次是到省里最好的医院去给父亲治病,大家都得先商量好,钱,要预计多少,人,要去几个,这些具体问题都得落实下来。说罢,二哥说,他愿意提前预支一万。

    四嫂马上抢话道,说愿意把存折交给大家带上,该用多少就用多少。

    其实后来才知道,存折上面只剩下一万带一点。

    我正欲说话,妻子马上说,我们也出一万。

    剩下的只有三哥还没有说话了,他的确很困难,两个孩子上大学,现在的大学一般农民是送不起孩子读书的,中央也没有具体的抑制政策,教育市场化其实对教育本身就是一种挑衅行为。三哥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出一万五。

    这话一出口,立即就引起大家一阵震颤,大家都不会想到他会一口出这么多。尤其是他比二哥,和四哥与我都多。

    二嫂不慌不忙的补充道,老三不会在将我们的军吧。三嫂接话道,他是个疯子,打肿脸充胖子,自己的两个娃娃学费都还没着落。

    三哥说,他愿意。

    大嫂还在医院里守护父亲,给父亲喂稀饭。大哥如坐针毡,想说点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出口。后来大哥说,能不能向大家借点钱为父亲看病。二哥说可以,问他想借多少,大哥说还要等大嫂回来一起商量。

    三嫂突然也冒出一句,她也要向二哥借,话才出口,三哥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人要有志气,为了父母,没钱卖田卖地也得为父母治病,不然送儿女读书又干啥。三嫂马上改口说,只想借点路费嘛,你干嘛那么凶哟,我就知道你是扭不干的麻布口袋。

    我的心里很不舒服,觉得王嫂来城里看病,自己就花了一万多,更何况现在得病的是自己的父亲,出一万实在是太少了。不过转念又想,反正这也是预支,到时我再多出点不就得了。

    二嫂发言时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慢,好象默读着标点符号。她带着微笑说,好呀,还有谁来向你二哥借钱呀,反正老二象个开银行的。

    大哥听后说,老五也应该划个股子,他也是父母所生,六兄弟都出点钱,都就会轻松些嘛,也不用借很多的。四哥说,这就凭五弟自己的心意了。

    服侍的人员定为:大哥,四嫂,我的妻子,小姐姐(她与姐夫已从台湾到达成都,住在宾馆中等父亲过去了)。

    会后,几个儿子们都要争着马上到县医院去陪父亲睡觉。二哥抢先一步,那晚他还为父亲洗了脚。

    决定第二天晚上出发,虚弱的父亲得知后,精神又回来了许多。

    父亲陪二哥摆谈了许多,中心是厂子中的事情。父亲一直放不下心的是,二哥的企业缺乏管理水平,用的尽是家族中的人,是典型的家族企业,这种企业机制不便于严格管理,尤其是嫡系穿插在里面,更不便于监督。

    从九零年开始,二哥就在陕西办厂,他最大的心得体会便是人际关系,二哥说,关系才是生产力,离开了关系这张网,根本谈不上任何发展,利润等于血汗加关系。然而也正是这张网也反过来束缚发展,要织好这张网,归根结底都得用钱打结,用利益加固,每年除去打点的钱,自己也就所剩不多了。

    令父亲无比担忧的是,二哥所办的企业投资大,风险高,市场变幻莫测。

    父子俩一直长谈着,都没有了睡意。说到钱,二哥似乎满腹牢骚的说:这年头,教授摇唇鼓舌,四处赚钱,越来越像商人;商人现身讲坛,著书立说,越来越像教授。医生见死不救,草菅人命,越来越像杀手;杀手出手麻利,不留后患,越来越像医生。明星卖弄风骚,给钱就上,越来越像妓女;妓女楚楚动人,明码标价,越来越像明星。警察横行霸道,欺软怕硬,越来越像地痞;地痞各霸一方,敢做敢当,越来越像警察。流言有根有据,基本属实,越来越像新闻;新闻捕风捉影,随意夸大,越来越像流言。

    父亲也听得出神,父亲说,若一味地象这样发展下去,那么贫富的极度悬殊和天大的差别,便会造成新的尖锐的矛盾,这是相当凶险的强烈信号。二哥接过话说,是的,他在外面出差时就看到过有老百姓打着“均贫富”的口号了。

    父子越谈越想谈,不觉夜已深了。

    后来,父亲干脆问二哥,想不想回家乡发展,二哥说,当然想。父亲听罢心里一阵高兴,他想这条村道路也就可以改观了。想着想着,这才渐渐入梦。

    就在这天晚上一点半钟的时候,小姐姐从成都给四嫂打来电话,询问父亲入院一事。四嫂家有两套房子,家中的电话是分机,一边说话,另一边也可以拿起话筒对讲或收听。

    当小姐姐问及四嫂有关妈妈如何服侍父亲时,四嫂说,别提老太婆了,要她服侍只能是负担,自己都把自己照顾不好,不给我们儿女添乱就是万幸了。

    不料在另一套房子中的妈妈并没有睡,她听到电话铃声后,便起床拿起听筒,仔细的听了起来。

    小姐姐继续问四嫂,难道她就一点事都不做吗,你们这么忙,他照看个家,煮个饭还是行的吧,总不至于象敬神一样给敬起来吧。

    四嫂说,听院子里的人讲,老太婆平常在家都很少自己做饭,到了我们这里每天都要去买零食,都快成五香嘴了。

    妈妈越听气越往喉咙上煮,她于是在另一分机那头搭腔了。她一下破口大骂,骂四嫂是个荡妇,骂小姐姐是个不要脸的臭三八,是卖到台湾的烂货。

    一开始,四嫂与小姐姐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当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知道妈妈在偷听电话。

    也许妈妈本来也有一肚子的苦水早就想寻个机会向外泼洒了,她总觉得早晚靠不住这边的儿女,所以干吗要对老头子好。再加之,她娘家的人对她告诫过,活一天,就得享受一天,老头子死了,他们就会把她接过去一起住。

    依我看,妈妈的暴跳如雷,纯属是因没有文化,她是个口恶心善的人。

    据说那晚,妈妈表演得极为夸张,她骂人真有一绝,所有的脏话她都能吐出口,骂到高潮的时候,她便双脚直跳,双手还在肚皮上拍打着节拍。

    四哥的家在单位,她这一大声叫骂把寂静的冬夜撕得粉碎,好多人都起床来观看,抑或来制止,但谁都不敢轻易靠拢。

    其实,四嫂与小姐姐的通话早已挂断了,但妈妈还是对着电话咬牙切齿的大骂。中风是在你们老汉儿(父亲)家才中风的,胖也是在你们老汉儿家才胖的,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婆娘,要死在我的前面…….她边骂边咒边嚎啕大哭,尽兴时还跑到单位的院坝中央淋漓尽致的超常发挥和即兴表演。

    四哥听到后,马上跑过来,试欲劝阻,但失去理智的妈妈早已如洪水猛兽,不听任何劝阻了。她嘶声力竭的大吼,要与父亲离婚,免得要是老汉死了就找不到对头了。

    由于她是后妈,这会给全家带来多大的名誉损失呀,她这样不明事理,将会给全家带来多大的灾难。也可以这么说,四哥的政治前途和父亲一生苦心经营的孝友传家,她至少已毁掉了大半。

    心急如焚的四嫂只得扑通一下给她跪下,求她冷静,求她不要再乱说。这时她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几个嫂子一直陪着她谈心到天亮。大家又生怕她高血压发作,或者中风,或者生出别的什么事来。从来没有想到过妈妈会这样失去理智,就从那时起,我也觉得叫她一声妈妈好碍口,但我还是要叫她一声妈妈,毕竟她与父亲生活在一起;毕竟她是老年人,我们是晚辈;毕竟,她没有生育过儿女;毕竟她与我们每个人一样都需要发泄,只是时代与文化使然罢了……

    第二天上午,妈妈心情完全平静下来,她对昨晚发生的事感到万分后悔,说她就是这个急性子,急起来了就什么都忘掉了,叫我们不要告诉给父亲,我们当然点头。

    妈妈没有吃午饭,我们还以为她在为昨晚的事感到内疚,谁知妈妈悄悄买来了许多零食,边吃边笑呵呵的去四嫂隔壁邻居家逗小孩子们玩了。从她脸上的天然笑容来看,谁也不相信昨晚那个失态的母亲居然会是她。

    大哥叹气道,老头子千选万选,挑个漏油灯盏,唉,要是听儿女们的话,把那个大脚板女人接来,说不定父亲也不会生病,儿女们也不会受拖累哟……

    二哥马上制止道,这是父亲个人情感上的事,做儿女们的应该尊重才是,难道只允许年轻人自由恋爱,就不允许父辈们这样吗。

    大家都没有吱声,细心的吃着桌上各种带苦味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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