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重楼落兰
这一晚的饭菜，是小哑巴离开慈溪村后吃的最香的。
倒不是因为饭桌上那碗香喷喷的鱼汤，而是小哑巴又想起了那两个她最熟悉的也最熟悉她的人。
那个天底下最宠她，哪怕她再顽皮也不会生气的阿婆，那个对别人永远是臭脸，对自己永远是笑脸的阿公。
“你说说你这丫头，没事给老头子买什么拐杖，不用不用！老头子这样就很好！”
王老汉嘴上说着不用，却还是将拐杖收下，毕竟他心里正盘算着明儿去几个老朋友面前炫耀炫耀这根干孙女儿买的新拐杖嘞。
这根拐杖是小哑巴用自己的钱买的。龚自在和小哑巴达成了一个君子协定，这一路上小哑巴只要乖乖听话不闹腾，每个月就可以从龚自在这边领取一颗灵石的奖励，于是小哑巴便从龚自在那边预支了这个月的灵石，然后将这颗灵石兑换成了金银，买了这根拐杖。
这是小哑巴自己的想法，龚自在之前说过，这对老人的儿子死于罂粟花粉，而南阳郡内的罂粟花粉大多是从慈溪村出去的，所以她才觉得是自己亏欠了这对老人。
老头子名叫王少安，是个农民，老婆子名叫刘秀莲，也是个农民，王少安的腿是前两年去山里采药摔断的，所以现在家里的开销都得靠刘秀莲一个人支撑，有时候王少安也会自己制些藤椅竹筐拿到街市上卖，两口子日子虽过得紧俏，但也实在。
吃过了饭，王老头给二人腾了个屋子出来。
“老头子住的地方寒颤，不比丫头你家的大房子，晚上要是有老鼠蟑螂，尽管大叫，老头子来帮你赶走它们！”
王老头今儿格外有干劲，哪怕只剩下一条腿，也比当初两条腿时干活还要麻利。
小哑巴一个劲儿点头，当然，要是真遇到了老鼠蟑螂，她肯定不会吵醒爷爷奶奶，谁让身边还有个长得比老鼠蟑螂还要吓人的家伙？
晚上，躺在床上，小哑巴眨巴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但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出口。
龚自在自个儿打了个地铺，其实对他来说，就算是个草垛也能将就一晚，有屋子住已经很奢侈了。
“小哑巴，今儿晚上的鱼汤味道如何？”
小哑巴“啊”了一声。
她和龚自在有过约定，一声“啊”代表肯定的回答，两声“啊”则代表否定的回答。
龚自在哈哈一笑。
鱼汤美味不错，但他更在意的是老哥哥自酿的米酒，那味道，比之仙酿都不遑多让，不然当年他也不至于干起偷酒的勾当。
“那明儿早上我们就离开，送你去姑苏郡读书。”
“啊啊！”
“怎么，不想读书？”
又是两声“啊”。
“我知道了，你是想再陪陪两位老人家？”
“啊！”
龚自在翻过身子：“行吧，反正读书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那我们就再留几天。”
小哑巴抓起被子，捂在脸上，盖住笑声。
不一会儿，床下就传来一阵阵打雷般的呼噜声。
小哑巴早就习惯了这个家伙的糙汉本质，很快，她也在这阵阵鼾声的陪伴下进入梦乡。
——
“汨汨……”
小哑巴睁开朦胧睡眼，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而且声音很是熟悉。
“汨汨……”
那个声音再次想起，小哑巴一个激灵坐起身，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急忙向屋外跑去。
因为这个声音，是阿爹！
屋外，院子正中，一个青衫读书人，他背对着小哑巴，手里握着一本无字的书。
小哑巴看着这个读书人挺拔的背影，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那就是自己的阿爹！
阿爹还活着！
就在小哑巴想冲过去抱住她阿爹时，那个读书人却挥了挥手。
“汨汨，你站在那里不要动，阿爹跟你说两件事。”
小哑巴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话，说着就要冲过来。
“你不听话，阿爹现在就走！”
听到阿爹生气了，小哑巴只得停住脚步，可脸上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争气地吧嗒吧嗒一直往下掉。
那人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绝情，可别无办法。
他望着西边：“第一件事，将来你有机会，记得去一趟京城，找一个叫九章楼的地方，那里有你娘给你留的东西。”
接着他又举起手上那本无字书。
“再过五天就是你的生日，但阿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办法过来陪你，所以这个东西就当是阿爹的赔罪了。”
忽然那读书人自顾自笑了起来，“不过依照你的性子，生日之事你肯定不会告诉别人，一来麻烦，二来再让那个死酒鬼破费，你心里也过意不去。”
小哑巴不住地摇头，她现在不想要什么礼物，也不想过什么生日，只想要阿爹回来！
读书人叹了口气：“孩子，你的出生夺了太多天机，所以你的一生注定坎坷，但无论如何也要记住，不要对自己失去希望，因为你，是李重楼和姜落兰的女儿。”
说完，那青衫读书人便化作一团青烟消失在小哑巴跟前。
——
屋子里，躺在草席上的龚自在始终没有睡着，就连方才的呼噜声其实也是他故意打给小哑巴听的，为的是让这丫头能够早些休息。
他一个糙汉子，早就习惯了长途跋涉，但这丫头年纪小身子弱，这一路走来起早贪黑，也吃了不少苦，现在有个舒坦地方能多睡会儿，自得珍惜。
床榻上，小哑巴不知是不是太累了，竟也打起了小呼噜。
龚自在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到小哑巴榻前，看见小家伙眼角的泪痕，叹了口气，轻轻替她擦去。
估摸着是做噩梦了吧。
忽然他注意到了一本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哑巴床头的无字书，这本书是何时出现在床头的，为何就连他都没有察觉？
龚自在拿起无字书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就在这时，无字书扉页上出现了这样几个字：一路辛劳，不胜感激！
望着这八个没来由的字，龚自在却是摇头苦笑了一番。
很快，字迹消散，书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将无字书放回小哑巴床头，龚自在又重新躺下。
望着这屋子有些破旧的天花板，龚自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读书人曾写在国子监门口下马碑上的一段话。
“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
论顺逆，不论成败；
论万世，不论一生。
志之所在，气亦随之；气之所在，天地鬼神亦随之。”
写下这段话的读书人，是正德十一年的一名新科进士，当时的他前途光明，未来可期，所谓春风得意，不过如此。
而就在同年，他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再一年，因为某些原因他辞去官职，与那个女人一道回乡，两人干起了农桑。
两年后，他们的孩子出世，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出生时被说命里缺水，很多地方似乎一直都有这种古旧的说法，他自己是不在意，但拗不过妻子，所以他给自己孩子取了个单字的名字，汨。
而那个读书人，曾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身份清贵至极，只是自他辞官后，朝廷上下便不准再提及他的名讳。
就连国子监门口那块曾写有他豪言壮语的下马碑也被砸成了齑粉。
“你这当爹的，总算干了件人事。”
说完这句话，龚自在便闭上眼，累了一天，确实有些乏了。
倒不是因为饭桌上那碗香喷喷的鱼汤，而是小哑巴又想起了那两个她最熟悉的也最熟悉她的人。
那个天底下最宠她，哪怕她再顽皮也不会生气的阿婆，那个对别人永远是臭脸，对自己永远是笑脸的阿公。
“你说说你这丫头，没事给老头子买什么拐杖，不用不用！老头子这样就很好！”
王老汉嘴上说着不用，却还是将拐杖收下，毕竟他心里正盘算着明儿去几个老朋友面前炫耀炫耀这根干孙女儿买的新拐杖嘞。
这根拐杖是小哑巴用自己的钱买的。龚自在和小哑巴达成了一个君子协定，这一路上小哑巴只要乖乖听话不闹腾，每个月就可以从龚自在这边领取一颗灵石的奖励，于是小哑巴便从龚自在那边预支了这个月的灵石，然后将这颗灵石兑换成了金银，买了这根拐杖。
这是小哑巴自己的想法，龚自在之前说过，这对老人的儿子死于罂粟花粉，而南阳郡内的罂粟花粉大多是从慈溪村出去的，所以她才觉得是自己亏欠了这对老人。
老头子名叫王少安，是个农民，老婆子名叫刘秀莲，也是个农民，王少安的腿是前两年去山里采药摔断的，所以现在家里的开销都得靠刘秀莲一个人支撑，有时候王少安也会自己制些藤椅竹筐拿到街市上卖，两口子日子虽过得紧俏，但也实在。
吃过了饭，王老头给二人腾了个屋子出来。
“老头子住的地方寒颤，不比丫头你家的大房子，晚上要是有老鼠蟑螂，尽管大叫，老头子来帮你赶走它们！”
王老头今儿格外有干劲，哪怕只剩下一条腿，也比当初两条腿时干活还要麻利。
小哑巴一个劲儿点头，当然，要是真遇到了老鼠蟑螂，她肯定不会吵醒爷爷奶奶，谁让身边还有个长得比老鼠蟑螂还要吓人的家伙？
晚上，躺在床上，小哑巴眨巴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但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出口。
龚自在自个儿打了个地铺，其实对他来说，就算是个草垛也能将就一晚，有屋子住已经很奢侈了。
“小哑巴，今儿晚上的鱼汤味道如何？”
小哑巴“啊”了一声。
她和龚自在有过约定，一声“啊”代表肯定的回答，两声“啊”则代表否定的回答。
龚自在哈哈一笑。
鱼汤美味不错，但他更在意的是老哥哥自酿的米酒，那味道，比之仙酿都不遑多让，不然当年他也不至于干起偷酒的勾当。
“那明儿早上我们就离开，送你去姑苏郡读书。”
“啊啊！”
“怎么，不想读书？”
又是两声“啊”。
“我知道了，你是想再陪陪两位老人家？”
“啊！”
龚自在翻过身子：“行吧，反正读书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那我们就再留几天。”
小哑巴抓起被子，捂在脸上，盖住笑声。
不一会儿，床下就传来一阵阵打雷般的呼噜声。
小哑巴早就习惯了这个家伙的糙汉本质，很快，她也在这阵阵鼾声的陪伴下进入梦乡。
——
“汨汨……”
小哑巴睁开朦胧睡眼，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而且声音很是熟悉。
“汨汨……”
那个声音再次想起，小哑巴一个激灵坐起身，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急忙向屋外跑去。
因为这个声音，是阿爹！
屋外，院子正中，一个青衫读书人，他背对着小哑巴，手里握着一本无字的书。
小哑巴看着这个读书人挺拔的背影，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那就是自己的阿爹！
阿爹还活着！
就在小哑巴想冲过去抱住她阿爹时，那个读书人却挥了挥手。
“汨汨，你站在那里不要动，阿爹跟你说两件事。”
小哑巴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话，说着就要冲过来。
“你不听话，阿爹现在就走！”
听到阿爹生气了，小哑巴只得停住脚步，可脸上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争气地吧嗒吧嗒一直往下掉。
那人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绝情，可别无办法。
他望着西边：“第一件事，将来你有机会，记得去一趟京城，找一个叫九章楼的地方，那里有你娘给你留的东西。”
接着他又举起手上那本无字书。
“再过五天就是你的生日，但阿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办法过来陪你，所以这个东西就当是阿爹的赔罪了。”
忽然那读书人自顾自笑了起来，“不过依照你的性子，生日之事你肯定不会告诉别人，一来麻烦，二来再让那个死酒鬼破费，你心里也过意不去。”
小哑巴不住地摇头，她现在不想要什么礼物，也不想过什么生日，只想要阿爹回来！
读书人叹了口气：“孩子，你的出生夺了太多天机，所以你的一生注定坎坷，但无论如何也要记住，不要对自己失去希望，因为你，是李重楼和姜落兰的女儿。”
说完，那青衫读书人便化作一团青烟消失在小哑巴跟前。
——
屋子里，躺在草席上的龚自在始终没有睡着，就连方才的呼噜声其实也是他故意打给小哑巴听的，为的是让这丫头能够早些休息。
他一个糙汉子，早就习惯了长途跋涉，但这丫头年纪小身子弱，这一路走来起早贪黑，也吃了不少苦，现在有个舒坦地方能多睡会儿，自得珍惜。
床榻上，小哑巴不知是不是太累了，竟也打起了小呼噜。
龚自在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到小哑巴榻前，看见小家伙眼角的泪痕，叹了口气，轻轻替她擦去。
估摸着是做噩梦了吧。
忽然他注意到了一本不知何时出现在小哑巴床头的无字书，这本书是何时出现在床头的，为何就连他都没有察觉？
龚自在拿起无字书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就在这时，无字书扉页上出现了这样几个字：一路辛劳，不胜感激！
望着这八个没来由的字，龚自在却是摇头苦笑了一番。
很快，字迹消散，书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将无字书放回小哑巴床头，龚自在又重新躺下。
望着这屋子有些破旧的天花板，龚自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读书人曾写在国子监门口下马碑上的一段话。
“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
论顺逆，不论成败；
论万世，不论一生。
志之所在，气亦随之；气之所在，天地鬼神亦随之。”
写下这段话的读书人，是正德十一年的一名新科进士，当时的他前途光明，未来可期，所谓春风得意，不过如此。
而就在同年，他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再一年，因为某些原因他辞去官职，与那个女人一道回乡，两人干起了农桑。
两年后，他们的孩子出世，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出生时被说命里缺水，很多地方似乎一直都有这种古旧的说法，他自己是不在意，但拗不过妻子，所以他给自己孩子取了个单字的名字，汨。
而那个读书人，曾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身份清贵至极，只是自他辞官后，朝廷上下便不准再提及他的名讳。
就连国子监门口那块曾写有他豪言壮语的下马碑也被砸成了齑粉。
“你这当爹的，总算干了件人事。”
说完这句话，龚自在便闭上眼，累了一天，确实有些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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