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车祸
陈立德从一片黑暗走到天朦朦亮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旧在弯弯曲曲的山湾里打转儿。
他走上一阵就忍不住要回头看一看他家那老旧的院墙。心里幻想着是不是有家人会追出来喊他回去。直到他已经走了出去很远很远了，连那院墙的影子也看不到了，他这才死了心。
他想起来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过这样安静的山路。
以前他去县高中的时候并不是步行的，而都是坐着从村里通往县城的那辆唯一的老旧的汽车去的。那辆汽车从比碧水村地势更高的朱家岭发车，沿途在各个村庄把人接上，直到车里再也塞不动了，这才像个渴醉了酒的汉子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县城里走。对于班车司机来说，这样荒僻的小村庄本来就没几个人坐车，他不死命地往里面塞人，眼看这一趟就得赔本。
而当他真正地步行着走这条熟悉的山路的时候，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这条路的漫长。他看着县城的灯火远远的就在前方闪烁着，可是自己越往前走，似乎感觉那些“调皮”的灯火却一个劲儿的往后退。
他也就不再盯着那些燎人的灯火看了。只是背着他那个破旅行包，埋着头撩开他那两条长腿只顾着往前走。这里离县城里大概有30多里地，他就走一阵子累了就蹲在路边将破旅行包放在地上，自己坐在包上歇上一小会，然后他才又继续上路。
山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不敢让自己长时间地停下来。因为一停下面好像就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地方向自己靠近。他强行让自己处在一种不断行走和不断思考的状态之下，反而会把一些害怕抛到脑后。
他在路上想了很多很多。他不只在想家里的人，家里的事，他还在想他去了县城里到底要如此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其实，他真的有一瞬间心里闪过一丝后悔，他感觉20岁的他似乎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去迎接一个并不确定的未来。但很快他就完全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可怕的念头。他心底突然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声音立刻告诉自己——这个决定你已经足足考虑了两年，你还想那样生活在煎熬与无望之中吗？那样毫无尊严的苦难日子你真得还没有过够吗？是的，够了！是的，我真的已经考虑清楚了。
*************************
黑色桑塔纳轿车依然在山湾道里急驰着。四只轮子飞速地旋转，将一些沙石与尘土从地面上卷起，又远远地抛向了后方。
田平娃将一双大手稳稳地托在方向盘上，靠着柔软的座椅椅背，嘴里时不时地哼着一些田莉琳听不清楚的歌曲。但她大概能听出来他的二爸哼唱的是一些二十前他们那一代人流行过的一些老歌。其中有一首她好像还会唱，名字叫《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但他的二爸总是跑调，田莉琳始终无法附和。几次之后，她便无趣地闭上了嘴，侧过脸看向车外。
车内的暖气已经打开，热气弥散在车内，将初春早晨的寒冷完全地隔绝在了外面。这种温暖，安静的氛围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倦怠感。
手捧着暖宝宝的田莉琳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车的后座上，她透过车窗看见远方的霍山正如一条奔跑着的黑色骏马一般随着汽车向前的牵引力一路向前疾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田莉琳发现她二爸田平娃不再哼歌了。车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空调出风口那均匀的呼呼的声音。
田平娃的眼皮开始“打架”了。昨晚的酒似乎又在他的体内发生了作用。他只感觉自己脑袋越来越不清醒，与此同时，因为昨晚他并没有睡了几个小时，也使得他的困意如同涨潮的海浪般地一阵又一阵地向他的大脑袭来。
起初，他还能依靠着意志力强制使自己保持清醒。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再无法这样做了。因为他实在太累了。他微微地合住眼，没过一秒钟又慌忙地睁开，脑袋像是被电击似地惊出一身冷汗。
他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后面坐着的可是他那当副县长的哥哥田平安的“宝贝圪塔”田莉琳，千万不能睡着。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地把他的这个侄女安安全全地送到田平安的身边。
但是另一个声音仿佛又在引诱着他：你太累了，你看你眼皮都睁不开了，你需要好好地、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美美地睡上一觉，睡吧，睡吧……
是的，他此刻的确是太累了。他多么想合上眼休息一会啊。哪怕只是几分钟都能使他再次充满能量。但他又想，他的侄女要在8点半赶回县里，按照他的车速只能是勉勉强强地到达，所以他又不敢停下来。
他就这样半睡半醒地开着车。他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的拇指与食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那粗壮的大腿。他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能让自己可以清醒一点。但他很快发现由于自己穿着一条厚厚的绒裢加之自己的肉太瓷实，根本就掐不动；他又试着用大拇指狠狠地按自己的太阳穴，依然是无济于事。他想要不干脆像以前困了的时候一样扇上自己一个巴掌吧，但他又害怕他的这个粗野的举动会把自己那文文静静的侄女吓到。
他心想，这个路上他妈的怎么连一个鬼都没有呢？如果有个人或是车子路过，也好让他能稍微地清醒一下。要不，找后座的莉琳聊聊天吧。可是当他耷拉着的困倦的眼皮透过后视镜向后望去的时候，他发现莉琳已经斜倚着靠背，闭上了眼睛——她已经睡着了。
他最后的法子没有了。他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的意识越来越弱，他的耳朵边似乎都能听见自己时断时续的鼾声。
车子的速度开始忽快忽慢，车身也开始忽左忽右，像是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一般，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
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这辆已经失去控制的汽车没有做出转弯的动作，直直朝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冲了过去。汽车的前脸“澎”的一声撞在了那棵大树上，引擎盖瞬间弯曲。而强大的惯性将汽车尾部掀起，整个车子在空中旋转了360度重重地摔向了前方5米开外的地面上，这才停了下。车窗的玻璃在触及地面的时候被全部震裂，车身四脚朝天颠倒了过来。只有四个轮子还在不停地旋转着。
其实在汽车撞击大树的第一时间，田平娃就猛然醒来，但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只能是像一根浮萍一样任由着车子旋转、翻腾着。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当车子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闯下大祸了。他来不及考虑自己是否受伤，而是第一时间向后看去，他迫切地想知道田莉琳此刻有没有受伤。
但他很难扭转自己肥胖的身体。由于汽车在强大的撞击力之下已经被挤压变形，把他那隆起的腹部紧紧地卡在了方向盘与座椅的中间。而距他的脸的正前方的两公分有一片破碎成三角形的玻璃，而那个尖角正冷冰冰地面对着他。他惊魂未卜之时只听见脑袋后面传来了几声微弱的呼喊声。
“二爸……二爸……”
他透过已经碎裂的后视镜紧张地向后看去。他看见他的侄女莉琳已经吓得满脸苍白，更让他感到纠心的是，鲜红的血液正从她的头皮里缓缓渗出，弯弯曲曲地顺着她那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走上一阵就忍不住要回头看一看他家那老旧的院墙。心里幻想着是不是有家人会追出来喊他回去。直到他已经走了出去很远很远了，连那院墙的影子也看不到了，他这才死了心。
他想起来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过这样安静的山路。
以前他去县高中的时候并不是步行的，而都是坐着从村里通往县城的那辆唯一的老旧的汽车去的。那辆汽车从比碧水村地势更高的朱家岭发车，沿途在各个村庄把人接上，直到车里再也塞不动了，这才像个渴醉了酒的汉子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县城里走。对于班车司机来说，这样荒僻的小村庄本来就没几个人坐车，他不死命地往里面塞人，眼看这一趟就得赔本。
而当他真正地步行着走这条熟悉的山路的时候，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这条路的漫长。他看着县城的灯火远远的就在前方闪烁着，可是自己越往前走，似乎感觉那些“调皮”的灯火却一个劲儿的往后退。
他也就不再盯着那些燎人的灯火看了。只是背着他那个破旅行包，埋着头撩开他那两条长腿只顾着往前走。这里离县城里大概有30多里地，他就走一阵子累了就蹲在路边将破旅行包放在地上，自己坐在包上歇上一小会，然后他才又继续上路。
山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不敢让自己长时间地停下来。因为一停下面好像就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地方向自己靠近。他强行让自己处在一种不断行走和不断思考的状态之下，反而会把一些害怕抛到脑后。
他在路上想了很多很多。他不只在想家里的人，家里的事，他还在想他去了县城里到底要如此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其实，他真的有一瞬间心里闪过一丝后悔，他感觉20岁的他似乎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去迎接一个并不确定的未来。但很快他就完全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可怕的念头。他心底突然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声音立刻告诉自己——这个决定你已经足足考虑了两年，你还想那样生活在煎熬与无望之中吗？那样毫无尊严的苦难日子你真得还没有过够吗？是的，够了！是的，我真的已经考虑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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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桑塔纳轿车依然在山湾道里急驰着。四只轮子飞速地旋转，将一些沙石与尘土从地面上卷起，又远远地抛向了后方。
田平娃将一双大手稳稳地托在方向盘上，靠着柔软的座椅椅背，嘴里时不时地哼着一些田莉琳听不清楚的歌曲。但她大概能听出来他的二爸哼唱的是一些二十前他们那一代人流行过的一些老歌。其中有一首她好像还会唱，名字叫《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但他的二爸总是跑调，田莉琳始终无法附和。几次之后，她便无趣地闭上了嘴，侧过脸看向车外。
车内的暖气已经打开，热气弥散在车内，将初春早晨的寒冷完全地隔绝在了外面。这种温暖，安静的氛围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倦怠感。
手捧着暖宝宝的田莉琳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车的后座上，她透过车窗看见远方的霍山正如一条奔跑着的黑色骏马一般随着汽车向前的牵引力一路向前疾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田莉琳发现她二爸田平娃不再哼歌了。车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空调出风口那均匀的呼呼的声音。
田平娃的眼皮开始“打架”了。昨晚的酒似乎又在他的体内发生了作用。他只感觉自己脑袋越来越不清醒，与此同时，因为昨晚他并没有睡了几个小时，也使得他的困意如同涨潮的海浪般地一阵又一阵地向他的大脑袭来。
起初，他还能依靠着意志力强制使自己保持清醒。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再无法这样做了。因为他实在太累了。他微微地合住眼，没过一秒钟又慌忙地睁开，脑袋像是被电击似地惊出一身冷汗。
他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后面坐着的可是他那当副县长的哥哥田平安的“宝贝圪塔”田莉琳，千万不能睡着。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地把他的这个侄女安安全全地送到田平安的身边。
但是另一个声音仿佛又在引诱着他：你太累了，你看你眼皮都睁不开了，你需要好好地、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美美地睡上一觉，睡吧，睡吧……
是的，他此刻的确是太累了。他多么想合上眼休息一会啊。哪怕只是几分钟都能使他再次充满能量。但他又想，他的侄女要在8点半赶回县里，按照他的车速只能是勉勉强强地到达，所以他又不敢停下来。
他就这样半睡半醒地开着车。他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的拇指与食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那粗壮的大腿。他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能让自己可以清醒一点。但他很快发现由于自己穿着一条厚厚的绒裢加之自己的肉太瓷实，根本就掐不动；他又试着用大拇指狠狠地按自己的太阳穴，依然是无济于事。他想要不干脆像以前困了的时候一样扇上自己一个巴掌吧，但他又害怕他的这个粗野的举动会把自己那文文静静的侄女吓到。
他心想，这个路上他妈的怎么连一个鬼都没有呢？如果有个人或是车子路过，也好让他能稍微地清醒一下。要不，找后座的莉琳聊聊天吧。可是当他耷拉着的困倦的眼皮透过后视镜向后望去的时候，他发现莉琳已经斜倚着靠背，闭上了眼睛——她已经睡着了。
他最后的法子没有了。他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的意识越来越弱，他的耳朵边似乎都能听见自己时断时续的鼾声。
车子的速度开始忽快忽慢，车身也开始忽左忽右，像是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一般，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
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这辆已经失去控制的汽车没有做出转弯的动作，直直朝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冲了过去。汽车的前脸“澎”的一声撞在了那棵大树上，引擎盖瞬间弯曲。而强大的惯性将汽车尾部掀起，整个车子在空中旋转了360度重重地摔向了前方5米开外的地面上，这才停了下。车窗的玻璃在触及地面的时候被全部震裂，车身四脚朝天颠倒了过来。只有四个轮子还在不停地旋转着。
其实在汽车撞击大树的第一时间，田平娃就猛然醒来，但他已经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只能是像一根浮萍一样任由着车子旋转、翻腾着。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当车子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闯下大祸了。他来不及考虑自己是否受伤，而是第一时间向后看去，他迫切地想知道田莉琳此刻有没有受伤。
但他很难扭转自己肥胖的身体。由于汽车在强大的撞击力之下已经被挤压变形，把他那隆起的腹部紧紧地卡在了方向盘与座椅的中间。而距他的脸的正前方的两公分有一片破碎成三角形的玻璃，而那个尖角正冷冰冰地面对着他。他惊魂未卜之时只听见脑袋后面传来了几声微弱的呼喊声。
“二爸……二爸……”
他透过已经碎裂的后视镜紧张地向后看去。他看见他的侄女莉琳已经吓得满脸苍白，更让他感到纠心的是，鲜红的血液正从她的头皮里缓缓渗出，弯弯曲曲地顺着她那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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