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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长谈

    这对母子沉默了半响之后,立德开口了。

    他说:“妈,我还是不回了。”

    “怎?为啥?”香兰没想到她的儿子直到此刻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她有些着急了,从坐着的包上站了起来。旋即又被立德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了下去。

    “妈,你别急,我现在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执意退学出去打工。”立德经过刚才的那场“营救”突然感觉自己现在有些精疲力尽,他干脆坐在了地上。

    “妈,我知道你是想让我走读书上大学,然后毕业分配这一条路。当然,我相信以我的成绩将来走这条路是可行的。但如今已经是1997年了,时代不同了。对了,说到大学分配的事,我听说国家从去年开始已经不再对大学生包分配了……”

    “啊?”香兰听见上完大学不分配突然就有些激动了,她眉头紧锁,一脸的疑惑,“咋上大学都不分配了?那还上个啥字劲嘛。”

    立德看见母亲的反应,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他也激动地又蹲了起来,把手放在了母亲的大腿上,脸往过凑了凑,接着说:“是的,从去年国家已经有一些大学不包分配了。这是千真万确的。现在国家提倡双向选择,灵活就业……”

    香兰的思想有些松了,她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就是不分配,妈也舍不得让你现在就出去打工,再说你在学校多学点知识总不亏。你别学你爸,豆大的字不识几个,只知道撅个屁股干活……”一提起多富,香兰又哽咽了。

    立德急忙说:“我干活的时候也能抽空学哩。”说着从他旅行包的边兜里拿出了一本名叫《牛虻》的书就摆到了母亲的面前,晃了晃说,“你看,我拿书着哩,随时都能读书,我也不会放弃学习,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读书罢了。”

    香兰看了老半天这本书的书名,她只认识其中的一个“牛”字,然后试着慢吞吞地读了出来:“……牛……亡,这是说一头牛死了的故事吗?”

    立德不禁被她母亲逗笑了,他乐不可吱地拍起手,说:“妈,是叫《牛虻》,外国人写的,写的不是牛死了,而是一个很强很强的人死了。”

    香兰听立德这么一说,也一摆手,仰起头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母子俩之间的交流终于从紧张的对峙转变成为轻松的交谈了。

    虽然是这样,但香兰仍然对立德的说法保留着自己的怀疑。她此刻想,如果真的像立德说的那样上了大学并不意味着能包就业的话,她还好接受。毕竟她的这个大儿子的固执与坚定的性格她是了解的。实在说服不了,也只能是由他去了。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绝对不会答应,就是儿子跑到天地海北,她都要把儿子追回来,她认为无论再苦再难,她作为一个母亲都要对儿子的未来负起责任来。

    这一切等她舅舅从医院回来,询问之后再说吧。香兰认为她这个当老师的哥哥应该会给她一个准确的回答的。

    母子俩就这样促膝坐在一起。突然立德想起了一些什么,他站起身从路边搬来两块大石头就分别放在了离这辆出事的汽车50米的位置——他害怕如果再过来一些大车会不小心撞上去。做完这些后,他又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张天奎摩托车的到来。直到这个时候,香兰才突然想起,她走的时候也没给立志和立美做饭,也没有安排立志去地里浇水的事情。她真是着急找立德把家里一些紧要的事情全都忘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响,张天奎回来了。

    他把摩托车停到了路边,从车把上解开一个白色的塑料带就走到了她们身边。

    他一边解开白色塑料带,一边亲切地说:“都饿了吧。”

    立德看见他的舅舅从那个塑料带里捏出两个金黄的冒着热气的烧饼来,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舅,哪买的?”

    张天奎把两个烧饼分别递给他的妹妹香兰和他的侄子立德的手里,香兰一边接过烧饼,一只手伸进口袋准备给哥哥“报销”,被眼疾手快的张天奎拦住了,他脸沉下来,“干啥呢!”

    香兰看了一眼哥哥严厉的目光,就只能是顺从地把手拿出来,然后把热腾腾的烧饼塞到了自己有些干裂的嘴里——她也实在是太饿了。

    她们就在这条山路边上,排排坐在一起,三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嚼起了烧饼。

    香兰一边吃着,一边扭过问她的哥哥:“哥,立德说国家现在大学生毕业不包分配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天奎突然停下了咀嚼,他带着惊奇的目光看着他的妹妹,他心想,这个农家的妹妹怎么突然给自己提了这么一个问题来,但他看着妹妹期待的目光,也只能是回答,“真的。你咋问这个?”

    “立德说的,我找你确定一下。”香兰回答。

    香兰转过头再一次对立德说:“立德,你确定不念了?”

    “不念了。”

    “你确真不后悔?”

    立德坚定地看着她的母亲,重重的点了点头,说:“确真不后悔。”

    “好吧,都说儿大不由娘。立德你今年20了,你要为你说过的话和做出的决定完全负责。你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回头,勇敢地往前走。不过……”香兰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不过你如果哪天后悔了,你就回来,妈继续供你。”

    张天奎听着母子俩的对话,瞬间明白了他走后,这母子俩已经进行过了深入的交谈。想来立德已经完全地说服了他的母亲,而他这个做舅舅的虽然也是长辈,但毕竟在他们面前,算是个旁人,既然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这个做舅舅的也不好再改变。

    这个坚强的母亲也就不再说些什么了,等她吃完一个烧饼之后便是从旅行包上站了起来,将这个旅行包下面的土拍得干干净净的交到了儿子立德的手中,说:“你走吧,妈不拦你了。”

    立德也站了起来,他接过了这个旅行包背挎在肩头。

    “等一下!”

    香兰把手伸进口袋,从口袋里摸出200块钱递给了立德,“这个你拿着,出去打工,没钱可不行。”

    立德死活不要,但被香兰止住了。

    “我送送立德吧。”张天奎说。

    香兰看了看立德,说:“还是别送了吧,他选择的路,就让他自己去走吧。”

    “妈,舅,我走了。”立德说完就转过了身,没几分钟,便转过前面的弯,看不见了。

    “走吧,咱们回,家里还有两个小的没吃饭呢。”香兰拍拍她哥的肩膀。

    “娃就这样放走了?”张天奎一边骑上了车,一边还是禁不住问。

    香兰坐在了摩托车的后面,看了看立德离去的方向,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她的哥哥,将她的脸贴在了哥哥的肩头。

    好长时间之后,张天奎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处有两滴什么滚烫的东西掉落了下来。

    他怔了一下,并没有扭头。他听见了妹妹低低的啜泣声。他的右手轻轻地向后拍了拍香兰,然后蹬响了摩托车,很快这辆摩托车就开动起来,拉着这个悲伤的母亲向碧水村疾驰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