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核糖体们（8）

    褚岚是苏廿在催化三的室友。催化三这间不到50平的职工套间里，住进来三位博士和一位博士后，博士后独享10平米小屋，除去狭小客厅、麻雀厨房和跳蚤卫生间等公共处所外，其他三位共用不到20平相对大一些的南向起居室。

    褚岚和于敏一样，外来人口，已婚已育，不同的是，褚岚将3岁女儿留在了俞城周边三小时经济圈的石城老家。父母都是政府工作人员，官至何阶，褚岚没有谈及，苏廿不清楚，也不大关心。她是和褚岚本人相处，又不是与她父母同生，再说这些也都算是私生活，有啥必要刨根寻底的。除了褚岚和于敏，另一位博士也婚了，爱人在自己单位有住房，所以，除了午休，其他时间很少过来催化三。即便如此，房间里还是显得十分拥肿。苏廿想，此情此景，她倒没什么，小敏姐母女果断选择了换宿，真是英明啊。

    见到苏廿的第一面，褚岚笑容满面，惊呼，博士这么熬人的变态年月，还能修炼出这么一水灵的妹子啊，有对象了没？小姐姐给你介绍个师弟？说实话，苏廿感觉心头有点儿变扭，像是哪里被炙烤到了一般，又或者通俗些来讲，是被吓到了。不过，随着时间轴的拉长，苏廿了解到了这位室友诸多的不容易，同时也发现褚岚很健谈，说话时声音很大，也不拘束，很是爽朗的模样。应该是很好相处的吧，苏廿这么想了下。

    常话说得好，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不听人言，吃亏眼前。多年以后，苏廿告诉于畅，每当她给自己念出“吧”字句，事情总会向着那一小团被掩盖了去的狐疑逸散，并最终以深渊的方式，回望自己。虽然，这样的感觉，在苏廿走过的三十几年路途中，只出现过两次，但，足以入骨铭心。

    在褚岚眼里，一定觉得这发量可观、整日绑着两根辫子、不戴任何首饰、没有脂粉气的妹子，委实软趴趴得很，没什么可以威胁和侵犯他人的本事吧。不然，自己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赢得了她的信任，并且鞍前马后任自己差遣，让洗饭盒就去清洗，让拾掇被子就帮忙拾掇，要借用电脑，密码马上写下拿来，要回老家，随时都能帮忙代买票，买完还不用急着还清，要介绍朋友，马上发来照片……既然如此，还有一个对褚岚家很重要的事情，或者说是要求，就找个合适的时机，一并提出来吧。

    褚岚是苏廿27年成长中，第一个第一眼就让她感觉不大舒服的人。不过，她把这种直觉解读为错觉。苏廿觉得，褚岚和于敏一样，结婚早，要孩子要得早，听褚岚说，她研究生就结婚了，原本比这届新职工要高一年级，但因为意外怀孕，休学了一年，所以，才和苏廿同年毕业。褚岚讲到艰难处，曾经动情地带着哭腔劝诫苏廿说，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学我，挑丈夫远比选专业、找工作麻烦得多，也重要得多。褚岚告诉苏廿，鹏哥博士延期了，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家里还是农村的，多子，没什么经济来源。她虽然知道对方母家没多少米，但觉得鹏哥当人身体结实健康，个性敦厚老实，自己当时也年轻，光顾了谈感情，也就稀里糊涂地领了证，结了婚。怀孕的时候才去鹏哥老家看了下，这一看不打紧，心都凉透了，连一间像样的砖瓦房都没有，都21世纪了，竟然还让她经历了起了浆的马路，爆了皮的座椅，生了锈的驴车，最后七拐八拐才进到村里，公公婆婆住着的，居然是两间半自己夯出来的土坯房。

    新职工在俞城远郊厂子里实习的一个月里，因为孩子不在身边，褚岚每个周五的傍晚，都像赶集一样，听完当地教引讲解，扒拉两口饭，来不及做其他收拾工作，就得风风火火赶去火车站。苏廿觉得同为女性，褚岚过得实在辛苦。所以，在褚岚试探着询问她可否帮忙清洗下饭盒，收拾下被褥时，苏廿没有丝毫犹豫。助力褚岚探视孩子，这件苏廿也理所当然地默认为是周内最重要任务的事项，发展到后来，衍生出了积极主动协同褚岚抢购周五晚上回石城火车票的“助人为乐”事件。在苏廿心里，褚岚和于敏一样，博爱伟大，做妈妈的，为大小家付出的最多，待孩子更如穿心骨血，舍我其谁？

    帮助这样的妈妈，她会想到自己的母亲，所以，她愿意，并且是发自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