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尔基体（6）

    惯常律己之人，不一定能够律人。在遭遇自身能力范围内，无法调控事件的侵袭时，谁都会动心躁气，没办法压制住体内遇险生怒的原生返祖基因，直至酿成悔不当初的后果。一如作息不规律、饮食无节制、工作无休止、情绪不调控等导致的免疫失调综合征，极易把基因组中处于低表达或不表达状态的原癌基因异常激活，将躯体拉向病痛的深渊。

    家庭作为社会的组成细胞，也是需要经营考究、相互扶持、徐徐前行的。静态平衡是理想中的，动态趋平衡与准平衡态才是大自然的生衍王道和生活的本来样貌。苏廿在详细看过谭秋平一早发来的消息后，确认酒精浓度在这位她很是敬重的学长的内循环系统中，已然得到了有效清除。谭秋平简要地说明了冲突的来龙去脉，末了就是那句毕达哥拉斯的名言。苏廿能够看出，在谭秋平的心里，除了苦楚，便是悔过，已经没有了问题发生之初的戾鲁与怒气了。学长还是那位稳重的学长，他和季贤之间的感情是成熟的，苏廿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便眼下还处于准冷战的状态，谭秋平也很自觉地临时住到了云淼的住处。

    云淼告诉苏廿，他给老谭准备了一张折叠床，坚决不和这样的丧友同床共枕，虽然20几年逢考必过自信爆仓的谭秋平，这一回少有地显现出了游离型核糖体的功能困境，没有了逢凶化吉的趋向，穷尽了遇难成祥的办法。但，云淼仍然坚定地认为，老谭应该坦诚地面对季贤，爽利地直面问题，而不是窝赖在这里，日日夜夜痴缠于他。“都快不认识这货了，话也忒多了点儿，”云淼这么告诉苏廿，“粘人得很，像只八脚章鱼。以前觉得老谭讲经布道，真是板正得可以，不想现在儿女情长起来，更是麻烦得厉害”。

    难得见到自在洒脱的云淼各种抓狂，苏廿觉得着实好笑。“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苏廿用这句有名的寄语点开了话题，她告诉云淼，谭秋平和季贤遇到的问题，其实，不似普通情侣间的小吵小闹那么简单，也并不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云淼不在围城中，自然无法获得亲身体验，也不容易产生共鸣的同理心。苏廿说，谭家夫妇面对目前看起来无路可去、无法可解的攻坚难题，已经做得很好了，老谭比方鸿渐强太多，季贤也不是现实中的孙柔嘉。

    苏廿记起隔天季贤与她说过的几句话，“小廿，你知道从顺其自然的心理变成焦躁不安的心情，是啥样的感觉么？”“小廿，你知道一个小家庭再也没办法关起门来过日子，是种什么样的状况么？”“小廿，你说，一场婚姻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小廿，你知道做试管婴儿有多艰辛么？我肚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孔洞和散布的青紫斑块。”“小廿，你知道么？听不到谭秋平的呼噜声，我都没有办法好好睡个整觉。”……

    虽然没有经受过季贤提及的生理医学过程，但围城里究竟有些个什么，苏廿还是拥有一定的发言权的。聂符远与她、谭秋平与季贤，有时候，像极了红白玫瑰的悖论，前者貌合神离、后继有人，后者历久弥坚、求而不得。但，这何尝不就是人生，像生命本征的个体在诞生之初就各有各的脏器缺憾一般，不完满，未如意。只是，苏廿更早地独立走上了陌生的站台，明白了悲欢离合都只是刹那，分辨得出何悲自渡、孰喜他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