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尔基体（9）

    母亲把谭家夫妇放在第一位来发问，也是有原因的。毕竟，生老病死、生儿育女都是一生中的大事，少不得多上几分关怀。

    苏廿告诉母亲，一切安好，季贤在调休了一段时间后，去年秋天，已经开始二次备孕了。苏家母女当然都明白，这个数字，仅仅是进入试管育婴周期的二回子序列号而已。实际上，谭家夫妇在这条路上，走得极其辛苦，季贤的备孕，也远不止是个位数的量数级别。

    苏廿盥洗了血气，放小口啃着馍馍，思着麦面的历史，也想着谭季两家的渊源。因母亲有肾病，从苏廿读高二那年开始，就没有办法进食咸品了，她与父亲也随就着母亲的病况，更改了饮食习惯。医师叮嘱过不能不补充适量的蛋白、脂肪与盐，所以，苏廿想到了用馍馍裹蘸肉汤的临时性应急办法。当然，只是这样，营养肯定是不够的，其他的主食、菜品，苏廿与老父也都在不断地探考摸索中。

    加大馍馍作为主餐的频次，除了能够照顾到母亲的特殊分食情况，于苏父和苏廿而言，也是多有助益的。父亲晚年患上了中度萎缩性胃炎，饮食要求清清淡淡，相较白饭，馍馍更有利于消化吸收，对胃粘膜的刺激也会小很多。医学上，没有什么专门的解释说明，但久病成医，苏廿相信老人自身的经年感受。

    苏廿自己相比老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母亲三次病发当年的三春头上，苏廿突然间查得了重度萎缩性胃炎，伴肠上皮化生和低级别上皮内瘤变。病理报告出自俞城第三人民医院，是中心城权威有名的胃肠病鉴定治疗中心。但，苏廿不相信，她记得两年前，还只是轻度的炎症，怎么会推进得如此之快？接下来的日子，苏廿愣是边坚持工作，边在半年之内，踏遍了相关六家王牌医院的胃肠科，甚至，是早癌门诊，这是被主治医师要求的，需要准确判别鉴定，以防漏检漏诊，错失有效的治疗良机。为了尽快给自己一个确确实实像模像样的交代，苏廿在无麻醉的情况下，承受了经由鼻腔直通胃底的10min贲门动力测试和35min放大精查胃镜的全面检查。她甚至与谭家阿姨单线联系过，把全套的病理单据传发给了谭母。多方会诊的结果毫无例外地保持一致，证明第三医院的病理鉴定没有出入，谭阿姨后续也对检查情况表达了肯定性的意见。

    拿到结果当天，苏廿窝在医院的楼梯间，小哭了一下，算是对这些年二转工作和巢寄婆家种种遇事的释放与祭奠。半小时后，摸干眼泪，整拾碎发，拍打衣衫，那就主动接受并积极配合医院提出的治疗方案吧，苏廿这么决定下来。毕竟只是癌前病变，连早癌都算不上，家庭熏陶出的良好生活习惯，以及母亲给她和胞兄打下的身体底子，还是相当扛得起骇浪惊涛的，苏廿这么想，只不过，近几年周遭的环境，实在是有些殇情糟心而已。如此说来，既然只有这么一条问题及其衍生出的睡眠困难小项，妨碍着健康地归化，那就调整心态，摒弃杂念，提高效率，律心律行地生活下去吧。四季总要轮转，时令终将变迁，再冷的冬天，也总会有过去的时候，不是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古人真是英明啊，每一句谚语都像是《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一般，振聋发聩，涤荡人心，只是，往往在重蹈覆辙、步上后尘时，方觉醍醐灌顶，幡然醒悟。苏廿每每在饭桌上，想见麦面传到九州大陆那个上古年代前后，发生的诸如涿鹿之战、禹征三苗等的故事，就觉得纷纷扰扰尽是寻常，又何必要对际遇不平耿耿于怀？更何况，何为世情，孰作不公？谁不是在他人的网脉中，谩骂不平，又在别人的不公里，安享世情。还是那句话，认真吃饭，安心睡觉，图个好身体，找个好奔头，才是不枉来这世间走上一遭最好的承情善举，才算得上是对得起了母亲与咱的过命之交。苏廿是这么想过的，现下里，也是这么做着的。她把这份心情，通过言行，分享给了谭家夫妇，并尽自己所能，量力而适度地助力着季贤，走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