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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溶酶体们(8)

    “缅怀过去常陶醉,想到旧事,欢笑面常流泪。”

    “常见红日照东方,每当见夕阳,便知时光去。”

    母亲很喜欢听的这首曲子,歌词寻寻常常地道出了韶华四季的风风雨雨、阴晴圆缺。因为原唱是粤城语,起初母亲是搞不大懂的,当年也不太可能如同苏廿和胞兄一般,有着随时随地坐将下来专心收听一首曲子的闲暇时间与精力,充其量也只是从录音机里,偶尔听上那么一下两下的,反复地备书备多了,也就自然能跟着哼哼上那么一两句了。

    母亲真正能把整首曲子用白话文完整地唱下来,还是在苏廿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她自己肾脏第一次发病那回。彼时,母亲不得不暂时停下匆匆忙忙连轴转着的脚步,窝在灰灰白白、素素凉凉的病床上,等待着进一步的检查与确诊,也就是在那间潇潇冷冷的病房中,被连日里一放学就第一时间赶着过来,陪伴守候着自己的女儿,再次安可到了这首曲子。黄绿贴面的磁带是攒新的,这是大儿子赶早,从粤城连带着赠与胞妹的随声听,一并寄回了古城的新年礼物,说是给母女二人提前排忧解闷、调节情绪来的。苏廿每晚写完作业,就趴在母亲枕边,一人一只耳塞,捧着歌篇儿悄悄声声地随唱那么一会儿。如此这般地过了三个月,到母亲病情得到稳定调控、可以出院的时候,母女二人便都能够熟练地跟唱下来了,时不时地,还可以仿拟着原声,照猫画虎地哼哼上两句尊版的粤城语。

    “看看,凡事只要用着心了,反反复复折腾下来,倒也真是可以驾轻就熟、得心应手了”,母亲这么开心地感慨了下。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嘛,妈,我知道啦”,苏廿讨巧地接过了母亲的话。

    在以后的学习生活工作中,苏廿屡屡践行着苏家的这份优良传统,遇事不躁不急,想办法在时间的丈量下,不断务实地反思着,并在抱定了念想后,铁锤磨成针般细水长流地掰啃着、攻坚着,直到量变成为质变,收获八九不离十的成效为止。小时候初学英语的时候是这么做的,成年后适应全新的工作模式是这么做的,在母亲离开后难熬的那段日子里,硬学第二外语时也是这么做下去的。苏廿的双亲,虽然没有金山银海、豪宅良田,也并不曾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这品家族传承下来的坚韧内敛、澹澹恬恬、生生不息的面貌,却是苏廿心中欣欣然然、冉冉薪薪的不灭火种,一如肌体细胞中最为得力的消化武器与防御工事——溶酶体们一般,能够实时辅助身体细胞有效分解清除内部外来物质及其他衰老残损的细胞器,借力非必须生物大分子,以适时供给生命在饥饿状态下所需要的营养与能量,有效地保障了细胞肌体的良性运转,助力苏廿无论遭遇何种曲折蜿蜒,直面多少悲喜离欢,都能够不违原则地、有希望地、远离犹疑地、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继续走下去。

    苏廿记得,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梦到过童年里的那片薄荷凉感的无边牧野了。成年后,除了因为小酒教育分歧以及三口小家要否搬离8号院等问题,与聂符远起了口角之争、独居于城乡结合部小屋里的那个夜晚遭遇到过一次外,就再也没有谋过面了。相隔多年再次出现,是一年前带着双亲去往西北边陲的路上,在桑格市偶然见到形销骨立的云淼时的那回。第三次,就是新年伊始,母亲不再回首的那段无际的日子里了。最后的这一回里,胡胡河屯王爷寨子边上,矮墙垛子两侧桑格花田的美好梦境,与远方牧野中咖色绝望的暮暮沉夜,混杂在了一处,从东天边原本应该升起月亮的地方,抛洒下了漫天盖地的冷雪,纷纷扬扬,冻压在了八月的斑斓花海上,凝落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