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昨夜风骤雨却疏 » 第十六章:陛下病入膏肓,逆犯血染玄门

第十六章:陛下病入膏肓,逆犯血染玄门

    韩子文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外州奔波,替老皇帝视察各州府官员的政绩民生,所以对京城的消息不甚灵通。

    与京城消息不通,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韩子文用的是微服,掩人耳目,才能见到底层真实的情况。

    韩子文曾投宿到一家农户中,这户人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夫妻俩靠着耕种几亩地来过活。有趣的是,大儿子十分崇拜大将军,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进入周家军营当兵。小儿子却喜欢周家的大小姐,羡慕她上可提抢走马,下可舞一支剑舞,绝对是万里挑一的才女。

    他没想到,在这偏远的乡村,人们也在传颂周家英雄人物的故事。尤其是皇陵与慕容寒一战,婉灵的女将形象,霎时间在百姓心中扎下根来。就连那镇上的说书人,都把女将军的故事编排成一出出精彩的戏文说辞,搬上小小的舞台。

    京城瘟疫过后,有被治愈的病患,将其在隔离村中的见闻,编成话本,讲述的正是这位女将军的柔情悲悯,人们早已在心中默默地将她看做是百姓的护身符。

    与下九流不同的是,读书人自诩为高人一等。凡是能够进学堂读书的,非富即贵。他们以王氏一族马首是瞻,即使是小小县城,也有富贵人家攀附王家。

    这些有权有势者,做的尽是欺上瞒下的勾当,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一肚子的四书五经,却不见心怀家国天下,只顾中饱私囊。

    百姓无处申诉,只得将满腔的愤怒融入戏文中,通过周蒙生的一把青龙大刀,周婉灵的一杆银枪,聊以慰藉。

    用乡间一位教书匠的话来说,就是:“金满床,银满笏,都比不过那鲜衣怒马,银枪铁马任平生。”

    感慨于人们的牵挂,韩子文飞鸽回京,向老皇帝奏报视察的心得体会。只是他还不知道,即使奏报送到京城,如今怕是无人能够批阅了。

    “周大人,这是今日呈报上来的公文奏折,韦公公说陛下太子都无法批阅,又不能耽搁太久,您看该怎么处置?”

    尚书台的官员,手捧一堆书册,意识不知该如何是好。本来这些都是由韩掌典亲自处理的,可现在韩子文不在京城,官员们都有些焦虑。

    “先放下吧,等我初审后再呈报给太子殿下审批吧。”

    婉灵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将这批奏折全部审阅完毕,然后亲自送到东宫,经过太子的同意,在公文上盖上太子的印鉴。

    经过两位大师的调理,太子已经能够下地走动,只是还不能做剧烈的活动。清宁随侍身侧,两人正在东宫后花园内,与孩子们一起玩耍呢。

    “晟儿,快下来,你父亲身体尚未痊愈,不可这般顽劣。”清宁担心太子活动得过于激烈,引起身体不适,赶紧让福晟从太子身上下来。

    “哈哈哈,无妨,晟儿才几岁,根本不重。难得跟孩子们呆在一处,你就让我好好陪陪他们吧。”

    “只要每日用膳的时候,殿下能跟我们母子在一起,就不会觉得疏远了。”

    “你说的对,本宫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晟儿,以后父亲天天陪你们吃饭好不好呀?”

    “好~”福晟奶声奶气道,两个肉嘟嘟的小脸蛋,红彤彤地。

    太子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晟儿脸上的水肉,手感极度舒适。晟儿都起小嘴,唇若施粉,发出婴儿般的憨笑声,酥罪了太子的心窝。

    婉灵见太子一家人其乐融融,不好打搅,索性将一应文书奏折放在太子平常办公的大殿上,便往偏殿而来。

    周桓贞自从那日中了蛊毒,便将养在东宫的偏殿内。兰瑾和如云一早得了消息,就进宫来贴身伺候着。桓贞身体本就健硕,用不了三天,就痊愈了。可是太子死活不让他轻易回府,非要挽留他多住几日。

    “哥哥,你且在宫里好好享受一番,难得有机会跟嫂夫人朝夕相处,说不定嫂夫人还能怀上个一儿半女呢。”

    “你净拿我寻开心,整日里好酒好肉地伺候着,我都胖了一圈儿了。再不回去锻炼,恐怕连你的银枪都提不动喽。”

    兰瑾和如云自顾自地在一旁掩面偷笑,婉灵只是喝了几杯茶,便自行出宫往百丈楼去了。

    看着面前浑身是伤的太子妃李氏,原本的面若桃花,如今只剩下云鬓仍旧黑亮。不过那齐腰的发丝披散在伤口处,与干涸的血液融为一体,没有了光泽。

    “我有个疑问想要加以证实,你之所以倒戈向王奇山,仅仅是因为不受宠的缘故吗?”

    李氏虚弱地讥笑了几声,自嘲道:“让周大人见笑了。”

    “可是你有没想过,殿下为何偏偏就是不喜欢你?”

    “只要有清宁在,殿下永远都不会看到我的。”

    “这只是其一,更深层次的原因,我想你应该明白。”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你可能承受不了这最后的真相。”

    婉灵喝了一口案台上的茶水,继续说道:“我去过你的寝宫察看,你床头是不是常年摆放着一盆红花,你还记得这红花的来历吧?”

    李氏缓缓抬起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中布满血丝。

    “让我来告诉你吧,王奇山把你嫁给太子殿下,不过是为了迷惑监视太子罢了,他本来就没打算让你成为未来的皇后。那盆红花虽然名贵,但却来自西蜀。花香虽然能令人精神达到放松,安睡入眠,但长期吸入,却能使女子不孕。”

    “呼...呼...呼......不可能......不可能......“王氏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声音略微颤抖,她拼命摇头,不愿意相信事实。

    “王奇山扶保的,始终都是长沙王,而不是太子殿下。就算太子肯接受你,他也不会让你生下任何子嗣的。否则有朝一日太子被他拉下马,你生的孩子毕竟与皇室沾亲带故,他很难放过你的孩子。”

    空荡荡的牢房里,想起阵阵泣涕声。王氏沉重地低下头,双腿则瘫软地站不起来。两只手握住绳索,指甲深深地陷进麻绳中。她的身体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木架上来回挪动挣扎,却无力挣脱被束缚的命运。

    “其实你对他来说还是有用的,至少你为他看住了太子,知道不少辛密。当他遇到困难有需要的时候,就会想起你这个老熟人,向你打听消息。”

    婉灵句句说进了王氏内心,王氏那双紧握的双手终于缓缓松开。

    “说吧,你说了,或许还能得个首告有功的宽大。陛下虽说不愿意赦免你的罪过,但我会一再恳求,说不定还有生存的机会。”

    “呵呵呵......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跟王奇山对付太子,同样没放过害你的机会。”

    “我觉得你情有可原。一个被利用的棋子,下场往往都是可悲的。你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也摆脱不了背后这只大手的控制,这种感觉我感同身受。”

    “想不到堂堂周家小姐、东宫女官、二品将军,竟然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哈哈哈......真是有趣。好,我答应了,希望你说到做到。”

    “你放心,很快就会有大赦,你应该能被改判成流刑。至于以后的事情,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搞定了王氏,婉灵开始思考对付王奇山的法子。

    王政希回府后,就告病请假了。可能是不想亲自面对这些事情吧,政希郁郁寡欢地窝在房间里,不愿意出去,也没心情写字。终日披头散发,躺在兰惠的怀里发呆。

    兰惠依旧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鬓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望向亭中的一颗海棠树。她不知道这颗树的由来,但他知道那是政希的心爱之物。所以命人倍加呵护,就像呵护着枕在她大腿上的政希一般。

    不过婉灵并不急着提审王奇山,而是等王氏口供出来后,才独自走进刑部天牢,面对面地坐在了他面前。

    这时的王奇山早就年过半百,两鬓花白,面容沧桑。唯一让人不敢直视的,是他那双犀利的眼神。高高隆起的颧骨,深长的人中,薄唇紧闭,一对龙梅向上飞舞,盘腿卧于冷冰冰的木板上,不怒自威。

    王奇山定睛打量着面前这位太子身边的红人。只见她长发仔细地盘在了头顶,一根玉簪串起乌黑的发辫。浓眉大眼,眼波流转,精光外泄。天庭饱满,鬓若刀裁。面若中秋圆月,朱唇轻扣,下巴上竟微微隆起一个小肉球。脖颈方正,四肢修长。

    绸缎制成的蟒袍非常贴身,翠底素色。小蛮腰系着黑色腰带,上面镶嵌着珠宝玉石。脚踩深红色皂靴,白色袜上点缀着淡淡的粉色泼墨。婉灵正坐在一张八仙椅上,两手自然下垂,放在膝盖上。腰背直挺,双腿分开踩在地上,俨然一副军人的做派。

    “老夫自从被贬为令史后,都无缘得见东宫女官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真是人中龙凤呀。只可惜你命带克星,若你是男子,必定是那围绕帝星最亮的一颗臣星。”

    “若为女子,又当如何?”

    “若为女子,四伏起,六甲变,天下必乱。现在你成为东宫唯一的女官,是福是祸,实在难料。”

    “既然难料,不如不料。反正我没有任何造反的心思,您就不用替我担心了。”

    “不是替你担心,是替整个周家担心。太子生性多疑,现在看着非常贤德,其实他是众多皇子中,最心狠的一个。你就不怕引火烧身,把自家院子给撩没了?”

    “太子心性,岂是我等能够妄议的。纵使他日新皇要对周家采取打压,作为也无话可说。我自问一向低调谨慎,无论是在庙堂之上,还是身处江湖之远,一颗心从未想过要改变。”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百姓有多拥戴你,日后太子就有多忌惮你,难道你不害怕?”

    “既然是他人强加,我害怕又有何用。若是新皇不喜欢,我便隐身江湖,孤舟蓑笠,独钓寒江。但只要有一日新皇需要,我仍会披挂上阵。一日是军人,众生是军人。所到之处,皆是战场。”

    王奇山低估了眼前这位女官,他相信陛下倚重、太子看中的,并非这副皮囊,而是一颗玲珑剔透心。心眼儿不在比干之下,却能守持春秋大义,实属难得。

    “看来,时代终将是属于你们的。老夫过去总是执着于以文载道,万古流芳。可当老夫离权力中心越近时,却渐渐迷失了心智。老夫不希望这个国家陷入无限征伐的泥潭,担忧有朝一日武人夺权,却又无力扼制他国的虎视眈眈。冒险一试,是想为将来蹚出一条路来。”

    “文以载道固然重要,可边境安宁同样重要。您将妥协作为治国根本,岂不是本末倒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呐。”

    “老夫深知这是一条下策,然老臣不后悔。尝试过黑暗无边,方知黎明珍贵。晚辈后生莫要学老夫这鲁莽一试,若想在夹缝中求存,依靠的还是自己,希望你们年青一代,莫要丢了赤胆初心呀。”

    婉灵恭敬起身,向王奇山行礼道:“您放心,只要我活着,必定不会坐视江山任人宰割。但我亦会继承您的初心,辅佐太子成为明君圣主,广开言路,吸纳英才豪杰,共保这太平盛世。”

    “好,如此,老夫便将案情和盘托出,心甘情愿领死。”

    “您放心,我保证决不株连,逐一量刑而判,不会冤死一个人,不会错判一个词。”

    “老夫,多谢周大人!”王奇山心领神会,叩首以谢天恩。

    婉灵转身正要走出牢房,却听得王奇山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惜,老夫未能成全你和希儿,罪孽,罪孽呀~”

    婉灵没有回复,只身离开了天牢。

    第二天,刑部就呈上了王奇山的画押口供。婉灵见口供已经到手,便命令刑部开始大肆稽核捉拿其余从犯,抄没家产。一应主犯从犯,押进天牢等候处斩。相关家眷、女仆等人,全部贬为庶人。

    婉灵没有事先告知老皇帝和太子,私自对王氏族人网开一面,朝中议论纷纷,都说这东宫女官,胆子比天还大。

    然而,婉琳心中早有打算。老皇帝病重,一天不如一天,难说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太子殿下本意不过是想借此打压王氏集团的势力,既然现在王氏的威胁已经消除了,就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不过按照王奇山所供人犯,囊括了王氏亲族三族以内的所有人员。这些人再加上什么连襟、妯娌等等亲属关系,也确实牵扯甚广。单单是够格判处斩刑的,就不下五百人之多。

    案情处理完毕,婉灵带着奏章进宫面禀圣上,太子也在一旁陪候。

    此时老皇帝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太医院调养了近十日,都不曾见好。想来是暴怒伤及心脉,引发旧疾。再者年岁大了,什么汤药都不起作用了。

    太子附身将耳朵贴近老皇帝的嘴巴,费劲听到老皇帝说了两个字:“很好。”便知道陛下这是同意了碗灵的做法。

    老皇帝非常满意这个结果,主犯从犯自然罪无可赦,可也没必要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维持朝廷的安稳,和百姓的和顺,才是最重要的关键所在。

    十月初三,这天玄门外风急哀啸,秋风萧瑟。

    京城百姓纷纷到法场围观,人人手中都准备了投掷的武器,嘴里骂着,手里扔着,此起彼伏。

    王奇山闭目静坐在法场木台上,任凭投掷的东西落满身体,却纹丝不动。身旁及身后,便是一同处斩的亲族人犯。由于人数太多,木台上装不下,只好分作两批受死。

    王政希骑上一匹快马,在午时三刻之前,赶到了法场。在人群中,匆匆见了父亲最后一面。王奇山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或许是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死不瞑目吧。

    刑部尚书抬头望向天空,刺眼的阳光使得他不得不用衣袖遮住视线。确认已到吉时已到,尚书大人拿起木桶中的令箭,用力仍在了地上。

    刽子手们走到凡人身后,拿起脚边的酒坛喝了一口,又将酒喷在大刀上。随后取下凡人身后的木牌,举起大刀,刀落头点地。

    政希被那一声‘噗呲’震得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周围百姓却十分激动,口中喊着:“杀得好!该杀!”政希耳边响起嗡鸣声,听不到身边人都喊些什么,双腿一软,眼睛一黑,就昏倒了。

    等他醒来时,法场一片血海,是那些血腥味儿惊醒了政希。吃力地爬将起来,一路跪行到那些尸体旁,政希啜泣着盯着身首异处的父亲,嚎啕大哭起来。

    悲凉的恸哭声回荡在玄门外,绝望之情响彻云霄。

    哭干了眼泪,政希开始收拢亲族的尸首。空荡荡的法场上,只有一人,找来白布和担架,一个个将尸首放进担架中,一车一车地拉到王氏祖坟里埋葬。

    婉灵见他拉得辛苦,便带着手下前来帮忙。

    可是当手下上手碰担架时,政希却怒吼一声:“别碰他们!这里不需要你们的怜悯!走!走呀!”

    婉灵不忍打扰他,也自知他会恨自己。于是让手下退下,自己一个人在后边跟着他,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将尸首挪到马车上。

    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钟声,听那声音,好像是从宫中发出的。婉灵猜到应该是老皇帝驾崩了,急忙反身冲进玄门,往宫中跑去。

    大殿中,太子跪在榻前,双手拖着遗诏,两行清泪流进了嘴里,喉咙里哽咽着,却没有一丝哭声,脸憋得通红。

    婉灵缓缓跪在殿中,明白老皇帝已经下旨传位于太子。身为东宫心腹,她知道未来,将有更大的艰难险阻在等待着自己。

    丧钟陈暮,响遍江陵城的每个角落。百姓纷纷出门跪拜,啼哭声悠悠地飘荡在江陵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