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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携手同行

    经过这一天的厮杀,秦衡和翟明夷内心毫无波澜,他们倒也不是视人命如草芥,只不过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容不得他们心生怜悯,否则他们与裘芳共五人便都会葬身于此。那名带兵的校尉治军严明,指挥得当,进退有度,官兵减员四分之一依然保持战力,让秦衡翟明夷两人既讶异又忌惮,让他们不敢有任何轻敌的心思。当见到官兵重新聚拢准备撤退后,为了防止官兵杀个回马枪,他们便迅速补充羽箭,带了干粮,只是悄悄尾随,并不再射杀官兵,任由他们带回袍泽的遗体,直到官兵下了终南山,进入太平县,秦衡和翟明夷才转身返回。

    秦衡见四周无人,便拿过翟明夷的弓、箭筒和青梅剑,将其一并背上,然后趁翟明夷没有防备,弯下腰,左手从翟明夷后背穿过,绕过她的腋下,放在翟明夷胸前,右手从她的大腿后侧穿过,一把将翟明夷抱起,翟明夷只是娇羞地惊叫一声,没有反抗。两人一路狂奔,翻山越岭,只用一天一夜便到达山村。

    此时,山村众人已经陆续归来,却都心有余悸,张虎李豹尤其如此。今日,两人见识了公子小姐杀人时的凌厉狠辣,也见识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无情射杀,以至于当他们见到秦衡和翟明夷时,还是被吓得战战兢兢,而裘芳早在四年前已经见识过秦衡翟明夷的果决,早已不以为意,反而有些羡慕。

    翟明夷搂住裘芳,柔声问道:“裘芳,你还在练那静坐之法吗?”

    裘芳说道:“在练呢,现在每晚只需睡一个时辰。”

    “有教过其他人吗?”

    “公子小姐没有说话,裘芳又怎么会呢?”

    “裘芳,你爷爷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而你自己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从今日起,你住进竹林,如何?”

    裘芳眉开眼笑,问道:“小姐,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秦衡走到张虎李豹二人面前,见那两人身体不停地颤抖,不以为意,一笑置之,牵着翟明夷、带着裘芳径直走回竹林,他不禁轻叹一声,其实他第一次杀人也不过如此。

    秦衡和翟明夷返回茅屋,将裘芳安排妥当后,翟升杨蕊夫妇便把两人叫来,杨蕊缓缓说道:“衡儿,我和你师父昨天商量过了,我们想让你尽快行弱冠之礼,然后让你和明夷成婚,你觉得如何?”

    秦衡两眼顿时神采奕奕,兴奋地说道:“好。”

    杨蕊说道:“明夷,你觉得如何?”

    翟明夷也是爽快地说“好“。

    杨蕊接着问:“那就明天一起办了。”

    翌日清晨,翟明夷打来一盆清水,帮着秦衡清洗那一头黑发,用楠竹制成的梳子梳理一遍,再盘成发髻。当两人来到茅屋时,翟升和杨蕊已经等候多时,两人身旁的桌子上则放有一顶乌黑发冠。秦衡来到两人跟前,毕恭毕敬地跪下,拜了三拜,然后挺直腰,面容庄重。杨蕊站起身,用双手缓缓地拿起那发冠,声音有些颤抖,说道:“师娘替你娘帮你把这发冠戴上。”

    杨蕊又缓缓地将发冠放在秦衡头顶,旋了旋,慢慢按下,接着,她从翟升手中接过一根乌黑木质发簪,说道:“插入这发簪你便可以成家立业了。“

    说罢,她将发簪穿过发冠的空洞,插入发髻中,等她缓缓地坐回座位后,秦衡再拜了三拜,长跪不起,也泪流不止。秦衡自然清楚,男子弱冠方能完婚,翟升杨蕊夫妇急着让秦衡行弱冠礼,便是急着让秦衡和翟明夷完婚,便是要把四人彻底捆绑,让秦衡这颗棋子变得更重,对于西秦国主赵田来说,力量不够的秦衡不仅毫无用处,反而是个威胁,下场可想而知。

    杨蕊见状也难免泪流满面,不时地用自己的衣袖拭擦泪水,而翟升亲自将秦衡扶起,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旁,便不再言语,而是与杨蕊一起去准备女儿和徒弟的婚礼。

    秦衡和翟明夷的婚礼因陋就简,门外粘上过年时留下的红色对联,挂上仅有的一对大红灯笼,再把翟明夷的床搬到秦衡的房间里,将两张原本简陋的木板床合并,换上家里颜色最鲜艳的被褥,秦衡的房间便成了婚房。秦衡和翟明夷梳洗后,除去上衣,杨蕊便先帮着翟明夷梳起发髻,插入黄铜发钗,穿起早已准备好的嫁衣,盖上喜帕,再帮着秦衡穿起婚衣,换上黄铜发簪,自始至终,杨蕊都面带笑容,眼眶湿润,偶尔有几滴泪水滑落脸颊。旁晚时分,翟明夷先向父母拜了三拜,意为拜别父母,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尔后,秦衡和翟明夷再向翟升杨蕊夫妇三拜,意为秦衡视翟升杨蕊为父母,翟明夷视他们为公婆,两人喝过交杯酒,谢过老陈头与裘芳这唯二的宾客,那婚礼便成了。

    杨蕊接下来的举动则出乎秦衡与翟明夷的意料,只见她缓缓站起,走到裘芳的身旁,握着她的双手,指了指翟升与自己,问道:“芳儿,我挺喜欢你这个丫头的,你愿意拜我们为师父师娘吗?”

    裘芳泪流满面,立即跪下说道:“芳儿愿意。”

    “这里没有茶,你给我们敬酒,如何?”

    裘芳给翟升杨蕊两人各递去了一杯酒,拜了三拜,说道:“芳儿拜见师父师娘。”

    这一夜,翟升杨蕊老陈头纷纷喝得大醉醺醺,裘芳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而秦衡翟明夷真的相交了。

    两人婚后,翟升跟秦衡大概描述了西秦的状况,让他把山下民众看成山村村民,把一般官兵看成土匪,让他到达王府之前拒绝山下任何人的示好,到达以后便要自己去判断,如此反反复复说了好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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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化胡为佛,终南山道观所在的山峰因此被称为青牛峰,数百年以来,都可以称得上是道教祖庭。如今北方各国纷纷远离佛道,青牛峰香火愈发稀少,几乎难以为继。今日,有一行三十余人在缓缓登山,为首的一人身穿普通衣衫,却显得趾高气扬。他身后则跟着三十余名身穿轻甲、佩刀、负弓、携箭的士卒,其中有五人牵着五匹身躯高达四尺几寸的黑色骏马。每一匹马都配有一马鞍,马鞍上却没有坐人,在马的两侧各有一只深红色的刷漆木箱。

    那三十余人刚到山腰,便有一位头发银白、面色红润的道人缓缓下山相迎,正是那姓马的道士。

    那马老道士一抖拂尘,敬了一礼,问道:“敢问来者何人?”

    那领头的一人微微弯腰,笑意吟吟地说道:“我姓郑,是西秦王府的管事,奉王爷之命,来谢贵观增大殿下功法之恩。”

    说罢,他指向那五匹背有木箱的骏马,说道:“这里有十箱白银,每箱一千两,共一万两,请道长笑纳。”

    马老道士笑呵呵地说道:“贫道却之不恭,烦请郑管事替敝观谢过西秦王。”

    那姓郑的管事笑道:“好说好说。”

    他接着说道:“我还有一事要劳烦道长。”

    马老道士说道:“郑管事请说。”

    郑管事指了指身后的三十士卒,说道:“我等能否在贵观借宿一晚?”

    “无妨。”

    “烦请道长带路。”

    “请。”

    说罢,马老道人领着郑管事和三十余名士卒缓缓登山,一路上,热情地为众人介绍青牛峰的风景名胜和人文历史。登顶后,那马道人让众人在道观厢房住下,安排了斋饭,又让弟子领着几名士卒前去挑选了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喂马,便不再理会。

    翌日清晨,那名姓郑的管事跟马老道人打了一声招呼,便领着众士卒,牵着骏马,下了青牛峰,沿着山路继续往南而走,然后往东北而行,来到小山村,停在竹林边。山村村民见到那一行人,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躲进家中,不敢有任何举动。

    郑管事在竹林边尖着嗓子喊道:“翟先生,我奉西秦王之命来接大殿下。”

    只听得有一浑厚嗓音从竹林传来:“请进。”

    一行人穿过竹林,翟升已经站立在茅屋前,手里还握一柄黑鞘长剑。郑管事见到后,仍然缓缓而行,到了那对夫妇跟前,只是微微弯腰,面容冷漠,说道:“见过翟先生,敢问大殿下何在?”

    翟升向茅屋内喊了道:“衡儿,出来吧。“

    只听见有一清亮的嗓音从茅屋传来,“是,岳父。“

    郑管事见走出的一人将黑发盘起,插入一青铜发簪,手里也握着一柄带鞘长剑,容貌与王爷赵田有八分相像。郑管事转头吩咐士卒行礼后,便跪下笑道:“将士甲胄在身,不便下跪,敢请殿下见量。“

    秦衡面无表情,只是说了句“起来吧”,便无下文。

    郑管事笑问:“敢问世子何时启程?”

    秦衡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先在这宿营,明日清晨出发。”

    郑管事赶紧说道:“是。”

    翌日清晨,秦衡、翟明夷、与裘芳收拾了青梅青竹和翟升杨蕊的玄雷白雪剑,用棉布将其包裹,又收拾了几本书、几件衣裳、五张上乘牛角弓、五个箭筒,放在几个楠竹编制而成的箱子里面。把茅屋的一切托付给老陈头后,一家五人便背着自己的剑,把剩下的所有行李都递给士卒,示意让他们背着,然后看了看郑管事,示意五人已经准备妥当。

    郑管事让士卒牵来两匹骏马,说道:“这是特意为殿下和翟先生准备的。”

    秦衡勃然大怒,问道:“你想让我岳母、妻子、和师妹步行下山?”

    郑管事赶紧向着士卒喊道:“姚冲,李刚,你们听到没?赶紧把你们的马牵来。”

    说罢,姚冲李刚两人立即跳下马,牵马而来,送到后便立即转身,走远后两人脸上才露出鄙夷的神态。

    秦衡盯着郑管事,眼神凌厉,问道:“还差一匹呢?”

    郑管事连忙喊道:“听到没,把剩下的一匹也牵来。”

    秦衡说道:“再让五人牵马。”

    郑管事狐假虎威道:“听到没有,再来五人。”

    有五人走近后,秦衡说道:“要是有人坠马受伤,我立即宰了你们。”

    那郑管事本来准备给翟升一个下马威,顺便压一压这莫名其妙的大殿下,但当他看到秦衡的眼神,听到他的语气后,那管事心里叫苦不迭,眼前这位大殿下哪里是软蛋,分明已经杀人无数。

    郑管事指着牵马的五人,赶紧补救道:“你们五人听着,要是出现任何差错,不用殿下动手,我便要了你们的小命。“

    那五名受了无妄之灾的士卒惶恐不已,连连称是。

    秦衡将杨蕊、翟明夷、裘芳扶上马后,队伍就出发北归,一路上,翟升和郑管事一直都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郑管事,听口音,你是关中人氏?“

    “正是。“

    “进西秦王府已经很多年了?“

    “是啊,十一二年了,西秦王刚攻下长安便了进入王府。“

    接着,郑管事竹筒倒豆子一般说起了他的往事,“小时候家里穷,打小进了宫,后来西秦王送前朝的皇子、太监给东魏皇帝时,因为洒家还有亲人在长安,洒家便进了王府,帮着处理各种杂务。“

    说到这,翟升不再言语,只是轻叹一声,这个世代,不缺可恨之人,更不缺可怜之人。

    秦衡、翟明夷、和裘芳也是有说有笑,说骑马颠簸,不如骑牛平稳,下山后他们一定要学骑马,不会骑马可不行,又说他们知道如何养青牛,却不知如何养马,以后一定要去牧场看看。当经过山路的转折处那个他们前些天杀人的地方时,他们依旧面不改色,内心毫无波澜,更无半点悔意。翟升常说止战不杀,何以止战?以战求止战。何以不杀?以杀求不杀。

    一行人到达青牛峰时,秦衡远远见到有一老一少两道人在路边等候,而赵衡自己都认得。那名老道人是青牛峰道观的马老道人,先前和老陈头翟明夷一起借宿青牛峰时,曾见过几面。那名年轻道人姓邱,一旬之前到竹林送过信。秦衡顿时明白,老陈头那些奇怪的功法多半是从那青牛峰借来的。想到这,秦衡又难免想要腹诽那些道士几句,他们主动迎上来,是要告诉山下众人秦衡这个大殿下实力不容小觑,是要把火烧得更旺些,也是要把秦衡这一家人放在火上烤。

    马老道人笑呵呵地说道:“老道率徒弟见过翟先生、杨夫人、大殿下、翟夫人。“

    郑管事正要开口时,被秦衡狠狠地盯了一眼,便识趣地闭口不言。

    翟升抱拳,向那两名道人施了一礼,问道:“敢问马老道人所为何事?”

    马老道人摆了摆手,说道:“无他,只是想邀五位到上山喝杯山茶,吃顿斋饭。”

    翟升笑道:“如此甚好。”

    到半山腰时,秦衡突然开口向那马道人问道:“马老道长,青牛峰上是否有适合练功的地方?”

    马道人指着东南方,说道:“有,在茶山之后有一瀑布,瀑布后有一山洞,很适合练功,我青牛峰多种功法都是历代先贤在那山洞闭关偶然悟得的。”

    说罢,他转向那名年轻道人,说道:“清河,你给世子带路。“

    秦衡转过头,对郑管事说道:“郑管事,你们不用跟着我。“

    说罢,他便牵着翟明夷的手、又领着裘芳,跟着那名为邱清河的道人走向茶山。

    邱清河指着面前的茶山说道:“青牛峰香火少了,便有不少的道士下山,有的去了南边的武当,剩下的在这开辟了茶山,也开辟了几片田地,力求自给自足。“

    秦衡问道:“那如何修道?“

    邱清河解释道:“修道就是修心,种田、采茶、挑水、烧饭,何处不修心,何处不修道。“

    翟明夷冷冷地说道:“也有不少终南山出身的道士,仗着自己一身武艺在多地占山为王,屠戮百姓。你们修的道何其小。”

    邱清河平静地说道:“正是。”

    翟明夷又冷笑道:“你们这群道士在这里种田种茶,虽说不如从前,但至少还能温饱,没有任何人愿意来抢你们的收成,就算是那个自封西秦王的赵田也不愿意。可是山下那些农户呢?他们本来就不多的收成还要被官府富户强行征收一大半。”

    邱清河波澜不惊,说道:“正是。”

    翟明夷顿了顿又说:“若是你们不能留在终南山,你们还可以直接投奔南边的武当山,可是这天下百姓能逃到哪去?哪国不是苛政猛于虎?“

    邱清河重重跪下,又拜了一拜,说道:“敢请殿下与夫人为天下修大道。“

    秦衡赶紧将邱清河扶起,一字一字地说道:“必将倾力而为。“

    说罢,他让裘芳跟随,便紧紧握着翟明夷的手,与她携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