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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太平复太平

    凌晨时分,太平县各处伸手不见五指,在那中央的街道上,只有太平驿站、酒楼和为数不多的建筑前仍挂着灯笼。酒楼内,那三十余名奉命上山接回大殿下的王府侍卫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有几人还打得巨大的呼噜声。那郑管事只是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还在等着郡守徐慎和卫府管家卫商的回复,现在依然坐立不安。徐慎忐忑不安地走了进来,不停地摇着头,只见他眉头紧皱,双眼无力,脸色发白,双手反复地相互摩挲。郑管事见到徐慎的身影后,立即站起身,旋即瘫坐在椅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突然,酒楼外的街道上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夹杂着刀鞘弓弩之间的撞击声,然后有人压低声音命令道:“不许发出任何声响,别让那小子跑了。”

    说罢,楼外那脚步声便消失,寂静的让人心慌。郑管事和徐慎匆忙来到墙边,往楼下一看,两人顿时面如死灰,只见楼下有一百余佩刀、背箭、手握弓弩的士卒,正在无声无息地接近那太平驿站。徐慎颤抖着声音问道:“该如何是好?”

    郑管事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说道:“快,去把自己灌醉。”

    说罢,两人便拿起酒壶,拼命地往自己嘴里灌酒。

    太平驿站前,两对灯笼被微风一吹,晃来晃去,在灯光照耀下,约六十名手握弓弩的平安郡士卒在都尉钟洪的率领下,在驿站斜前方二十丈处列阵。钟洪一声令下,士卒纷纷拉满弦,再一声,便有约六十支箭应声飞向驿站。虽然有些箭矢落在屋顶,有些落在驿站前的地面,但还有十几支飞进了二楼的厢房。钟洪低声喊了两声后,士卒们便再放六十箭,其中有二十余支箭飞到二楼。

    估摸着驿站二楼厢房内的五人已经非死即残,余松便率着其余的六十名佩刀士卒慢慢地上楼,用军刀撬开三个厢房的门,而士卒进厢房一看,立即往外跑,喊道:“这里没人,快撤。”

    说罢,便有四箭飞来,将二楼的四名士卒射杀,紧接着又是四箭,趁士卒反应过来之前,再射杀四人。在众人匆忙下楼时,又有包括余松在内的八人被射杀。顿时,驿站前的士卒乱作一团。

    原来,早在那一百余名士卒到达之前,秦衡等五人便敏锐地听到士卒的脚步声。五人经过短暂的商议后,五人便背着各自的长剑,背上一个箭筒,带着一张弓,跳出了窗。五人分为三组,秦衡和翟明夷为一组,埋伏在街东的屋顶上,翟升和杨蕊为一组,埋伏在街西,而裘芳则隐藏在某个屋顶,不需对士卒出手。秦衡四人见到有士卒手握弓弩后,没有着急出手,而是把那早已人去楼空的驿站作为诱饵,用以消耗士卒的箭矢。

    四人射杀十六人后,秦衡翟明夷见仍然有人在驿站前的灯光下四下张望,毫不犹豫地射出两箭,便有两人应声而倒。紧接着,翟升杨蕊的两箭轻松地穿过两名士卒的脖子,让他们瘫软在地。驿站前剩余的士卒只好躲在黑暗处,战战兢兢,不敢露头,更不敢有打下驿站灯笼的心思。

    得知余松在前方失利后,钟洪率领的士卒搭上箭拉满弦,箭簇向上倾斜,压低声音,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缓缓先前移动,准备在对方出现时,一同放箭,靠着数量占优,射杀对手。

    虽说秦衡翟明夷修为已经相当不俗,不需要灯光便能感知士卒的大概位置,但是由于士卒压低了声音,两人仍然难以精确射杀士卒,别说他们,就算翟升和杨蕊也不能。两人从屋顶跳下,进入一条小巷,紧贴墙壁,走到巷口,搭箭拉弓如满月,分别向士卒的大概位置连续射了两箭,然后迅速退回小巷中。只一瞬间,便有士卒中箭倒地。

    钟洪立即指挥道:“转向东边。”

    全部士卒立即转身向东,不等待放箭命令便纷纷射出箭矢。

    这时,翟升和杨蕊也跳到西边的小巷巷口,在士卒朝东射箭后,两人便连续射出两箭。有士卒中箭后,便有人惊呼:“西边也有。”

    只不过,毕竟士卒缺乏弓弩训练,射出刚才那一箭后,就算来得及转向西边,却也来不及搭箭拉弦,众人便纷纷进退失据。

    片刻后,秦衡等四人陆续来到街道中央的屋顶,四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纷纷抽箭、搭箭、拉弓、放箭,动作一气呵成。四人趁飞箭还没有到达,重复了那一连串的动作,再射出一箭。趁士卒来不及反应,秦衡翟明夷在屋顶向东,翟升杨蕊向西,在不远处跳入街道,奔跑至对面小巷,在小巷两侧墙壁轮番蹬了一次,便登上屋顶。

    见有一连串的箭矢迎面飞来,继而有数人被射,非死即伤,众士卒下意识地搭箭射击,顾不得那已经是最后一支箭。士卒们怎么也不曾想到,他们的对手竟然在他们背后射来箭矢,有四五人躲闪不及,几乎同时倒地。

    钟洪那仅剩的一口气旋即被击碎,他颤抖着叫喊道:“不要分散,抱成一团,撤。”

    屋顶上,翟升在秦衡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然后秦衡便对着众士卒大喊道:“我是西秦王府大殿下赵衡,只要你们放下刀跪下,我便不杀你们。”

    他顿了顿,语气凌厉地说:“若有人还拿着刀,我必杀之!“

    说罢,便有士卒将所配官刀扔一边,双膝跪地,以额头紧贴地面。

    钟洪惊慌失措,竭尽全力地大喊道:“你们别听他的,他最后还是会杀你们。“

    钟洪正在准备率部下逃跑时,秦衡等四人从屋顶一跃而下,秦衡翟明夷在东,翟升杨蕊在西,将钟洪等人夹在其中。除了钟洪身边的十几人外,其余士卒都已被吓破了胆,把手中佩刀扔得远远的,跪在地面上不敢动弹。秦衡翟明夷、翟升杨蕊皆背靠着背,配合默契,侧着身向钟洪等人走去。有人依然困兽犹斗,举起刀向翟明夷砍来,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完全举起刀,便被翟明夷一剑直刺心脏,旋即到底不起,而翟明夷却连额头都不曾皱一下。几个已经跪下、曾经幻想夺取翟明夷身子的士卒被吓得脸色煞白,恨透了当初那色胆包天的自己,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却又不敢抬手,生怕自己只要有半个动作便被那个女魔头一剑穿心。

    也许众士卒都认为女性更弱,于是有一名自诩武艺高强的士卒突然举起刀向杨蕊狂奔,杨蕊只是冷眼看着那名士卒,向前一跃,白雪剑出鞘右拨,将那名士卒那举刀的右手砍下,而那名士卒更是哀嚎不止。杨蕊自嘲地喃喃道:“我这白雪有二十多年都不曾出鞘,幸好还没钝。”

    在一旁的翟升不忘安慰杨蕊道:“委屈你了。”

    看到这一幕,包括钟洪在内的十名士卒瞬间失去了斗志,纷纷将那佩刀抛得远远的,跪地请降。翟升跟秦衡耳语几句后,秦衡开口问道:“这里谁是领头的?”

    钟洪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正是罪人钟洪。”

    秦衡再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钟洪犹豫了一会,说道:“是卫府的卫管家。”

    “他人呢?”

    “被余松砍了祭旗。”

    “谁是余松?”

    “也是一名都尉。”

    “他在哪?”

    “应该被杀死了。”

    秦衡不再理会钟洪,大喊道:“平安郡的士卒都出来跪在街道上。”

    说罢,便有士卒陆陆续续地走出小巷,走进街道,跪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大概是有多名士卒已经趁乱逃跑,在这街道上只跪着七十余人。

    秦衡大喊道:“芳儿,没事了,你下来吧。”

    “好,师兄。”

    翟升轻声对秦衡说了几句,而秦衡转身给翟明夷一个眼神示意后,两人便一同走向酒楼。

    秦衡和翟明夷进了酒楼后,发现郡守徐慎、郑管事、和那三十名侍卫已经是醉醺醺的。两人轻蔑地笑了笑,用水将所有人浇醒,众人惊醒后纷纷四处张望。有几名侍卫更是将手中军刀拔出三寸,见到是那大殿下后,便立即归鞘。那郑管事和徐郡守早已洞悉内情,醒来后只是装作不知所措。秦衡跟众人说了来意后,众人连忙起身,也不敢拭擦自己的睡眼,便跟着秦衡二人走出那酒楼。看到眼前这一幕后,别说是那三十名侍卫,就算是早已知晓内情的郑管事和徐郡守都瞪大眼睛,闭口不敢言语,只见众人眼前有七十余名平安郡士卒正整整齐齐地跪在街道的一侧,士卒周围还有十余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上。

    郑管事心中叫苦,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用略感凄凉的语气说道:“罪奴保护不周,令殿下受惊,罪奴甘愿受罚。“

    徐郡守呼吸急促,嘴唇煞白,面无血色,眼神呆滞,用颤抖着的双手扶着地面,颤颤巍巍地跪下,略带哭腔地说道:“下官无能,无法约束部下,请殿下责罚。”

    那三十名侍卫同样内心恐慌,纷纷咽了咽口水,见郑管事和徐郡守先后跪地,他们几乎同时下跪,额头在地面上重重一磕,便不再直起腰,更不敢有任何言语。

    秦衡见翟升投来示意的眼神,便平静地说道:“郑管事,你带领五名侍卫,去通知最近的驻军,至于他们来不来,他们决定,你不需理会。李刚,你带领五人,随徐郡守赶往太平县军营收拢平安郡士卒。徐郡守,你要亲口告诉那些士卒,说我赵衡不杀他们。姚冲,你带领剩下的侍卫把这帮士卒驱赶到驿站门前。”

    众人听罢,如释重负,都长舒一口气,纷纷起身领命而去。众人倒也不惧怕秦衡那个显赫的身份,一个刚刚归来、名不正言不顺的西秦国主私生子还不足以指挥这批王府侍卫和一郡郡守,但是,如今形势比人强,一百多带刀负弓弩的士卒尚且威胁不了秦衡那五人,那三十名王府侍卫和文弱的管事郡守又如何敢有任何气焰。

    秦衡和翟明夷见那郑管事和徐郡守离去的身影,纷纷露出轻蔑的笑容。这些时日翟升跟他们说了不少西秦的内部争斗,因此,他们自然明白,出了这档子事,尽管徐慎罪不致死,但他这平安郡郡守就别想再当了,而那郑管事也不会继续受王府的重用。

    侍卫把那七十余名甲士驱赶到那驿站前的灯光下后,秦衡望着姚冲吩咐道:“姚冲,要是有人想跑,马上给我砍了。”

    姚冲眼神顿时变得狰狞而炙热,马上回答道:“是。”

    说罢,他让侍卫分列三面,拔出佩刀,令他们在发现有人逃走时当场将其击杀,当他看到有士卒挪动一下身躯时,便毫不留情地揣上一脚,嘴上还轻声骂了几句。

    秦衡将众人都安排妥当后,秦衡等五人返回驿站二楼厢房,随便收拾房内的箭矢后,两对夫妇与裘芳便分别在各自的厢房内打坐调息。这静坐调息之法出自终南山,是青牛峰的独门秘术,这几十年来,青牛峰江河日下,便与翟升等仅剩的墨家门徒互通有无。这静法不同与动法,讲究滴水穿石,集腋成裘,随缓慢却易于驾驭,而那动法以力运气,如山洪冲刷河道,快速而迅猛。因为秦衡的缘故,秦衡、翟明夷、裘芳动静皆修,只不过翟明夷、裘芳两人修动法的时日尚短,而翟升杨蕊则只修静法。

    大约半个时辰后,郡守徐慎、侍卫李刚、连同被他们解救的校尉彭华、都尉李怀,率领着剩余的四十余名平安郡士卒,匆匆赶到太平驿站,他们不敢有何动作,只是在街道一侧列队。虽然那郡守徐慎已经明确告诉他们,那位大世子不会杀他们,但是他们依然忐忑不安,毕竟刺杀王子是大罪,难免会波及众人。

    ……

    卯时整,长安南门尚未开启,睡眼朦胧的城门士卒突然听见有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清晰,于是士卒便紧张兮兮地通知了那个睡得正香的城门都尉,而那都尉则连忙翻身起床,一手抓起身旁的都尉制服,一边穿衣一边登城。登上城楼时,已有一人在城门前勒缰停马,大喊道:“开门。”

    都尉问道:“你是谁?从哪里来?”

    那人喊道:“我奉蓝田骑军罗玉将军之命,送加急信件到王府。”

    都尉听罢,向下喊道:“把门打开。”

    说罢,他向下狂奔,在城门士卒将那厚重木城门拉开之前,来到城门口,检查了来人的令牌便放行。

    原来,那郑管事赶到蓝田骑军军营,说明来意后,将军罗玉便让人快马加鞭,传递加急信件给西秦王,向他请示该如何处理。

    ……

    清晨时分,有一人在长安南门外牵着马,显得着急不安,城门刚刚开启,他就迫不及待地牵着马,向卫府快步走去。因为卫府禁止卫家人在长安城内违法乱纪,作为卫家下人的他自然不敢在这南城内光明正大地骑马,更何况今天他递送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进了卫府,将信件交给管事,便自行离开。

    卫家家主可谓是身份显赫,他是西秦国主册封的怀敬侯,他的嫡长女更是国主正妃。如今年逾六十的他五更便起来,拄着楠木拐杖,让两名丫鬟搀扶着去府内花园走了一圈,慢慢悠悠地走回房间,来到桌子旁,缓缓坐下,把拐杖放一边,伸手夹起那早已准备好的早点,轻轻地咀嚼着。期间,管事送来一封信件,帮着取出,放在桌面上,便退了出去。那卫老爷子拿起信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便把信纸揉成一团重重地扔在地面,再一把抓起拐杖,不停地敲击着地面,喃喃道:“竖子无能,坏我大事!”

    说罢,他又喊道:“来人,备轿。”

    ……

    今日,那个自封西秦王的西秦国主赵田也早早起来,在书房内一边吃着下人送来的早点,一边阅读着刚刚递进来的加急信件。他那拿着信件的手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碗筷应声弹起,瞬间又跌落,发出一连串当啷声响,吓得那些在一旁服侍的王府下人连忙下跪磕头,不敢吱一声。

    赵田挥了挥手,让下人都退下,等下人都退出书房外后,他低声笑道:“怎么那么沉不住气,看来卫老头亏大发了。“

    他接着向书房外大喊道:“来人啊,把范先生请过来。“

    赵田口中的范先生叫范离,是赵田的首席谋士,赵田起兵于凉州时,范离便投奔了赵田,一直以来为赵田出谋划策,可谓是忠心耿耿。约一刻钟后,范离也来不及盘起一头黑白参半的头发,只穿上一件便衫,纽扣都还没有扣好,便匆匆赶来。他不等王府下人通报,便奔向书房,刚进门便喊道:“王爷,发生什么大事了?“

    赵田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笑,一边夹起早点一边把那个加急信件递给范离,说道:“今天一早送来的。”

    范离接过信件后,只看了一眼,便双手递回信件,也开怀大笑起来,说道:“看来卫侯所托非人。”

    赵田一边伸手接回一边问道:“范先生以为该如何处理?“

    范离胸有成竹地说道:“增兵护送大殿下,罢免平安郡郡守,只不过这新任郡守就不需卫侯操心了。“

    赵田笑骂道:“只能是翟升,这只老狐狸,下山之前还抢了我儿子做他的女婿,幸亏他只有一个子女,要不然我便要宰了他,也罢,他这个亲家我认了。“

    范离只轻笑了一声,对于那些家事,他不好评价,于是他弓腰请辞道:“王爷,要是您没有其他事情,我这便回去?“

    范离刚刚说完,便有下人弓着腰进来通报道:“卫侯爷来了。”

    赵田向那下人吩咐道:“把侯爷带来书房。”

    他转身向范离说道:“看来你只能躲起来了。”

    说罢,范离便轻车熟路地躲在书柜后。

    片刻后,便有楠木敲击青石板的声音传来,而且声音频繁。当卫老爷子跨过书房门槛后,他便立即抛掉拐杖,双膝跪地,说道:“卫府下人意图谋杀大殿下,老臣监管无力,该死。”

    赵田装作惊讶,说道:“我儿如何了?”

    卫老爷子回答道:“大殿下未曾受到任何伤害。”

    赵田说道:“那就好。”

    接着,他赶紧说道:“卫侯快快请起,要是您累坏了身子骨,我该如何跟王妃交待?”

    说罢,便亲自将那王老爷子扶起,再迫不及待地向书房外喊道:“来人,送卫侯回府。”

    不多时,有两名丫鬟走进书房,弯着腰,将卫老爷子搀扶着,缓缓向王府外走去。

    预计那卫老爷子已经出了王府,赵田向书柜喊道:“范先生,你可以回去了。”

    范离从书柜后走出,向赵田拱手弯腰,说了一句“谢王爷”,便出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