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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哪里像家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太平驿站的二楼时,秦衡等五人走出厢房,秦衡翟明夷向翟升杨蕊夫妇问安后,便一同趴在栏杆上,就像看待那终南山上的猎物一样,俯瞰着楼下众人,颇为得意,而裘芳则是左手握着弓,背负着箭筒,依然谨慎的望着那批士卒。秦衡望着校尉彭华、都尉李怀所率领的四十余名士卒,平静地道:“那几十名士卒由谁率领?”

    彭华转过身,拱手回答道:“平安郡校尉彭华、都尉李怀。”

    “彭华,李怀,别再那边站着了,去把街道上的佩刀、弓弩、箭矢都捡回来,哦,对了,屋顶也有。”

    彭华立即将所剩的四十余名甲士分成两队,其中一队由李怀率领,由东到西在地上收拾,自己则率领另外一队,一栋房屋接着一栋地搜索。李怀这一队到了街道的最西边后,也学着彭华,自西向东地攀爬搜索。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众甲士搜索完毕,便在街道重新列队,皆不发一言。

    秦衡翟明夷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都对这校尉都尉和几十名甲士另眼相看,临危不乱莫过于此。秦衡淡淡地说道:“继续站着。”

    他向楼下喊道:“驿站的兄弟,麻烦送些早点上来。”

    自始至终,其余四人都一言不发,面容却如秦衡一样冷漠,不是他们不屑说,委实是他们比秦衡更名不正言不顺,是不能说。

    秦衡夫妇与裘芳向翟升杨蕊微微弯腰,点了点头后,五人便返回各自的厢房。

    中午前,从远处传来连绵不断地马蹄轰鸣声,由远及近,片刻后,连桌子上的碗碟都随着马蹄声上下晃动。翟升和杨蕊显得无动于衷,而秦衡、翟明夷、裘芳则快步走出厢房,凭栏眺望,只见有一百余重骑兵在迅速靠近太平驿站,其中战马皆脸负面甲,身披铁甲,马上骑兵同样身披铁甲,头戴铁盔,腰挂马刀,手握长枪,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遍体生寒。

    秦衡与翟明夷对这西秦国内政局已经有些初步了解,已能判断那疾驰而来的骑兵多半是友不是敌,而两人见翟升杨蕊又不曾露面,便知自己的判断准确无误,因此两人显得气定神闲。

    裘芳见状,也松了一口气,额头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几分。

    骑兵到达驿站前时,瞬间停住了队形,为首的都尉让所有骑兵在原地等候,自己则率领一伍骑兵缓缓走出。

    骑兵都尉姓石名林,是蓝田骑军将军手底下的一名都尉,他马术精湛,枪术更是非凡,自然看不上高门大户里那些只会喝花酒的公子哥。他骑马走近时,看到约有三十具尸体被堆叠在街道边,心里微惊,却也不以为意,只当它们是被王府侍卫砍杀的。这蓝田骑军是西秦仅有的三支甲等骑军之一,而西秦历来又重视骑军,因此那名石都尉自然有骄傲的资本。他没有跳下马,只是坐在战马上,拱手向着驿站二楼说道:“禀大殿下,下官蓝田骑军都尉石林,将军之命前来为殿下护驾。”

    石林把手中的纸张递给身边的骑兵,让他送到秦衡手上,说道:“王爷有令,让大殿下全权处理这帮犯上作乱的逆贼。”

    秦衡接过手令,打开看了一眼,恭敬地说道:“谢过石都尉。”

    石林连忙拱手道:“不敢。”

    秦衡望向彭华,目光锐利,问道:“彭华,率部犯上作乱,该何罪。”

    彭华面如死灰,双眼无力,如同伤痕累累的猎物一样,放弃挣扎,却依然镇定地回答道:“死罪。”

    秦衡命令道:“拾起刀,把钟洪砍了。”

    钟洪听后,如遭雷击,如坠深渊,疯狂地大喊道:“你说过放下刀就不杀的,我已经放下了,怎么还要杀我?“

    秦衡没有解释,只是说了一个字,“杀”。

    钟洪转身要逃,却瞬间被侍卫制服,被按在地面。彭华两眼通红,死死地盯着钟洪,提着刀,缓缓走近,举起刀,用尽全力砍下钟洪的头颅。

    秦衡挥了挥手,说道:“剩下的士卒都回去吧,不管你们是继续当兵,是选择逃难,还是上山做匪,都随你们。”

    他忽然眼神凌厉,如那山林里饿虎的双眼,笑容诡异,说道:“若你们上山做匪,我会亲自领兵来将你们剿灭。”

    众士卒纷纷低头,生怕自己模样被那位年轻殿下记住。

    秦衡望向郡守徐慎,眼中没有半点怜悯,说道:“徐郡守,若有士卒被你弄死,我定会亲自取你姓命。”

    徐慎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面,用他那好似苍老了十几年的嗓音说道:“下官记住了。”

    彭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长舒一口气,而劫后余生的众人莫不是在心里暗骂着那都尉钟洪和余松。

    秦衡轻轻按着太阳穴,说道:“彭校尉,你们都回去吧。”

    “谢殿下。”

    赵衡命令道:“徐郡守,给我找来两辆马车,将那些弓弩箭矢都放进,再给我把马牵来。姚冲你带着一人驾驭马车。李刚,你率领其余侍卫缓行回长安。”

    徐慎、姚冲、李刚三人纷纷点头称是。

    一切准备就绪后,秦衡亲自将两匹马牵到翟升杨蕊两人面前,还贴心地将杨蕊扶上马。秦衡从小便知翟升杨蕊两人年轻时经常纵马驰骋,因此,也用不着替二人担忧。

    秦衡向石林询问骑马的大概方法后,便和翟明夷、裘芳来到战马旁,踏着马镫,翻身上马,率领着队伍开拔。在这队伍中,秦衡、翟明夷、裘芳三骑走在最前头,翟升杨蕊两骑随后,姚冲等两辆马车紧接其后,那一百三十余名重骑兵则在后方随行。秦衡做出如此安排,一来是不想在骑兵后面吃尘,二来是借此机会压一压骑兵的气焰。

    众骑兵被迫跟在最后,都颇有微词,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只好在腹中暗骂几句。

    这骑术的好坏首先自然取决于坐下马匹的负重能力、爆发力、以及反应速度,其次是马匹的训练是否妥当,最重要的当然是人的腰腿力量和反应速度。秦衡、翟明夷、裘芳三人坐下的骏马虽说不是最好的,但也不算差,而且是按照正规骑兵的标准来训练的,而三人的腰腿力量和反应速度自然是不必多说,所以三人翻身上马后,没过多久便能熟练地驾驭胯下的骏马。

    队伍出发不到半个时辰,翟明夷在秦衡身边说了几句后,秦衡便让队伍停下,指着自己和翟明夷坐下的骏马,转头说道:“姚冲,把这两匹马的马镫马鞍取下。”

    姚冲听后,楞在当场,胆怯地说道:“大殿下,摘下后可不容易骑马。”

    秦衡笑道:“没事。”

    裘芳也停下马,手舞足蹈地说道:“师兄,还有我的。”

    翟明夷竖起食指,朝裘芳摇了摇,微笑中带有玩味,说道:“芳儿现在做不到。”

    “哦。”

    姚冲把马鞍摘下,放进他驾驶的马车上后,秦衡翟明夷两人双手轻轻按压着骏马的肩胛,双腿轻轻一跳,便稳稳当当地坐上了马背。

    身后的骑兵看到这一幕,相互之间嘀咕了几句,都咧开嘴,准备看那大殿下两口子的笑话。

    然而,骑兵期待的那场好戏没有上演,秦翟两人单手握着缰绳,双腿轻轻地一夹马腹,腰肢随着马匹的步伐左右晃动。两人经过短暂的不适应后,便又能轻松驾驭。两人时不时地单手抚摸着马脖,又抚摸着马臀,同时感受着骏马的体温,感觉好不奇妙。

    突然,翟明夷右手搂着骏马的脖颈,身躯向左倾斜,伸出左掌稍微用劲地甩在秦衡坐骑的圆臀上,而那战马受惊,便驮着秦衡向前狂奔。翟明夷坐直身躯,又往自己的战马上轻甩一掌,催促其追赶秦衡。她旋即双腿轻夹战马脖颈,上半身平躺在马背上,随着战马起起伏伏。她向上旋转着坐起,双腿轻夹马腹,只用右手握着缰绳,片刻后便超越秦衡。

    秦衡不甘示弱,也跟着轻甩自己战马一掌,令其加速,在两马只相距三尺的距离时,纵身一跃,准确无误地坐在翟明夷身后,将下颚放在她右肩上,左脸颊紧贴她的脖颈,双手则缠绕着她的小腹。两人胯下的战马因为负重的突然增加,被迫放慢速度,而没有骑士的那一匹战马已经在前方不远处停下。当两匹战马相距三尺时,秦衡一跃而起,跳回马背,挺直着腰,左手握住缰绳,双腿轻夹马腹,催促战马继续前行。就这样,两人在这驰道上,骑着没有马鞍马镫的骏马你追我赶,好不快活,翟明夷更是难得的开怀大笑。

    裘芳看到这一幕,却是想入非非,若是她也能永远留在师兄身边,那该有多好,想到这,她顿时满脸通红,羞涩地微微低头。

    那些想着看笑话的骑兵顿时目瞪口呆,完全笑不出来,尽管他们也能骑着没鞍战马狂奔,但他们绝对无法模仿两人的马上功夫,别说他们,就算是都尉石林也不行。

    秦衡这一行人经过蓝田郡时,众人稍作休息,将那两辆装满兵器的马车交给蓝田骑军军营,又为姚冲两人换了骏马,便直奔长安城。

    到达长安南门时,夜幕已经降临,石林等一纵骑兵只作短暂停留,便连夜返回蓝田骑军军营。秦衡、翟明夷、裘芳跳下马,手握缰绳,一边牵马而行,一边抬头凝视着面前的城门楼。这城楼全高约七丈,黑瓦红柱,飞檐翘角,城楼两侧四丈高的城墙向左右延申,城楼底下有三个大小不一的孔洞穿墙而过,每个孔洞都有一对朱红色厚重木门向内而开。这长安城的八座城门楼是前朝末帝不顾诤臣阻拦,花巨资而建,但这城楼建成不过五年,长安城便被现如今自封西秦王的西秦国主赵田所夺取。

    五人在姚冲的陪同下,由南门沿着贯穿长安城的主干道一直往北,足足走了八里,再沿着前朝皇宫东侧的人工湖泊西岸继续往北三里,便来到现如今的西秦王府,只见王府正门门楼高约五丈,灰墙绿瓦红柱雕窗,屋檐下的横梁上绘有各种花卉图案。正门两侧各有一高约四丈的侧门楼,灰墙黑瓦红柱,横梁同样绘着花卉,再向外则有高约两丈有余的城墙。门前的匾额上用正楷写着“西秦王府”四个大字,正门两侧挂有一副略微陈旧的对联,为“耕耘一年但求风调雨顺,戎马半生也愿海晏河清”,再往前两侧各摆放着一座两人高的汉白玉石狮,皆坐北朝南,似在守卫这这座俨然就是一座县城的王府。

    门前这座人工湖泊西南接渭水,往北重新流入渭河,是前朝末帝不顾群臣劝阻,强征民夫数百万,耗银近千万两开凿而成,而现如今的西秦王府本是前朝太子府,前朝末帝登基后,对其故居多有修缮,算得上是穷奢极欲。

    姚冲走向侧门,跟门房说了几句后,那门房便立即转身入府。

    半晌后,有一身穿华服的微胖中年男子,领着数名丫鬟奴仆缓缓走来,只见那人有几丝银发掺杂在一头黑发之中,额间的皱纹若隐若现,左脸颊上有一条明显为刀剑所伤、长达两寸的疤痕,其面容与秦衡有几分相像,都长着一双丹凤眼,笑眼中依然带有几分凌厉,如落入林间休憩的雄鹰,虽不曾展翅高飞,眼睛的一睁一闭之间,仍让猎物胆寒,正是那西秦国主赵田。

    姚冲见到赵田后,连忙双膝跪地,额头和双掌紧贴青石板地面,喊了一句“拜见王爷”便一动不动。

    见赵田走近,翟升杨蕊表情依然平静,杨蕊同时拖拽了翟明夷与裘芳的衣袖后,四人便毕恭毕敬地跪下,也喊了一声“拜见王爷”。

    赵田没有理会姚冲,笑呵呵地走近翟升,伸手将他扶起,示意他将杨蕊扶起,再示意秦衡将翟明夷和裘芳两人扶起,说道:“亲家,不需行此大礼。“

    自始至终,秦衡不知所措,只好紧咬嘴唇,一言不发。他从小母亲早逝,与师父师娘师姐相依为命,对于眼前的男子,他感觉不到血浓于水,他只感到陌生。

    赵田盯着秦衡的脸,眼神不如何炙热,面容也不如何慈祥,却说道:“像,真像你娘。”

    秦衡愣愣地盯着赵田,嘴唇稍微有些颤抖,有略带疑问地喊了一声“爹”。

    赵田面露笑容,却笑得不如何真实,眼神依然平静,也没有多少欢喜,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田冰冷地望着翟明夷与裘芳两人,问道:“你们两人哪一个是本王儿媳?”

    翟明夷看在眼里,她保持镇定,施了个万福,笑道:“儿媳翟明夷见过王爷。”

    赵田皱了皱眉,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了一眼裘芳,紧接着转过头,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说道:“亲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带外人进王府?”

    裘芳胆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而翟升则不以为意,与赵田对视了一眼,指着裘芳,笑道:“王爷,这是我的徒儿裘芳。您有所不知,本门的规矩从来都是男弟子必须娶女弟子,女弟子必须嫁男弟子,因此,既然我只有衡儿一个男性徒儿,那裘芳将来必须嫁给衡儿,那裘芳也是衡儿的人。”

    裘芳听后,脸颊绯红,心中小鹿乱撞,微微地低下头,而秦衡与翟明夷纷纷瞪大眼睛,不约而同地望着翟升。

    赵田止住笑容,只说了一个“哦”字。

    众人到达王府内院时,早已有三名女子牵着几名少年幼童在正厅等待,其中领头的一名女子年约三四十,身穿深红色华服,头插珠钗,脸上涂有厚重的胭脂,嘴唇红润,有着一双柳叶眼,依然分外妖娆,正是西秦王正妃怀敬侯嫡长女卫子芙,其父兄更是掌握着这关中除了王府直属精兵外的五万兵力。她身侧分别站在两名少男,其中一男赵江年约十一二,另一男赵山略小,约八九岁,都略显懦弱。

    站在卫子芙右侧的女子也是年约三四十,她同样身穿华服,同样涂脂抹粉,同样趾高气昂,也同样来头不小,她来自凉州首屈一指的张家,她的兄长更是手握四万重兵的陇州都督,正是西秦王左侧妃张嫣。她的身侧站着三名男女,其中一名少女赵雨年纪稍长,约十三四岁,两名男童赵河赵海年六七八岁不等,性情皆与张嫣相似。

    张嫣左侧的女子约二十七八岁,身穿一套淡紫色衣裳,头顶插着一枚银钗,脸上只抹了一层淡淡的脂粉,在一双圆眼的点缀下,素雅而出尘,正是西秦王右侧妃华山派掌门次女岳灵,其父兄更掌握着华阴上洛两郡三万精兵,替西秦守卫着东大门。在她身侧,只站着一名五六岁的女童赵雪,扎着双丫髻,不时回过头,盯着桌子上的菜肴,咽了咽口水,有些迫不及待。

    赵雪远远望见赵田的身影,立即紧握岳灵的衣裙,躲到了岳灵身后,只露出半张脸,偷偷张望。

    赵田只斜瞥了一眼赵雪,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领着秦衡与翟明夷与各位姨娘、兄弟姐妹互动一番,吃了一顿丰盛却是味同嚼蜡的晚餐后,秦衡便算是回家了,也正式改姓名为赵衡,但是,这家哪里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