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否终倾 » 第十章 长安南城

第十章 长安南城

    长安城在其鼎盛时曾有口六十万,如今早已盛况不再,有口不过三十万。城内官宦世家多居住在北城,因而南城北边多有烟花之地,又有酒楼饭馆林立,引来不少官宦子弟富家公子在此流连忘返。由北往南,依次有店铺售卖胭脂水粉、金银玉器、古玩字画、钱庄、丝绸、茶叶、药材、瓷器、盐、铁器、粮等。在南城的最南边,又有不少农户挑着各种蔬果和各式的手工艺品进城售卖。

    赵田取得长安时,曾听从范离的劝慰,没有搬进皇宫,只派兵驻守,更没有登基称帝,只是自称西秦王。因而,他选择皇宫西北的前朝太子府作为西秦王府,拣选了部分太医、御厨、宫女、太监入王府后,便把前朝的皇子皇孙、太监一并赠送给东魏皇帝,同时将剩余的太医、御厨、宫女遣散。当然,也有不少皇族宗亲趁乱逃入民间,从此销声匿迹。

    赵衡等人越过皇宫,进入长安南城,让青柳去钱庄换了些铜钱后,众人便沿着长安主道往南,去寻那买糖葫芦的商贩。

    赵雪远远望见那商贩,牵着岳姗的手快步跑了过去,各向那商贩要了两串糖葫芦,没有等赵衡翟明夷过来付钱,便毫无顾忌地吃了起来。赵雪觉得糖葫芦里面的山楂酸,只是吃着葫芦外的糖衣,而岳姗则将一整个糖葫芦咬入口中,大口大口地咀嚼。赵衡等人走近后,先拿两串递给翟明夷和裘芳,再拿两串递给青柳青莲,便给自己拿了一串。

    青柳青莲见到赵衡给她们各递来一串糖葫芦时,顿时震惊不已,她们接过糖葫芦后,便连忙说了句“谢公子”。这糖葫芦完全说不上珍贵,但赵衡为五人分发糖葫芦这个小小举动,却足以让青柳青莲二人觉得赵衡把她们当人,是和翟明夷、裘芳一样的人,这便足以让青柳青莲感激不已。两人咬了一口糖葫芦后,立即眼眶湿润,几滴泪珠将落未落。这山楂很酸,如同这世代一样酸,这糖很甜,如同赵衡翟明夷的笑容一样甜。

    翟明夷看到青柳青莲眼眶湿润,伸手去拭擦,青柳青莲见状后,不敢躲避,更不想躲避,而她们的眼泪却如那终南山的小溪一样,潺潺地往下流。

    赵衡转过身来,准备跟青柳要些铜钱,看到两人流泪后,也伸出双手,同时抚摸着青柳青莲的后脑勺,再长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半晌,赵衡将赵雪重新抱起,转向商贩,问道:“掌柜,多少钱?”

    赵衡之前跟随老陈头下山卖铁器时,老陈头就和赵衡说过,在山下遇到卖东西的,无论多大,叫掌柜准没错。

    那商贩满脸笑容,说道:“一串糖葫芦十五文钱,九串一百三十五文。”

    赵衡一边示意青柳付钱一边继续问道:“这山楂果在终南山上有很多,可这糖葫芦怎么卖得那么贵?”

    商贩伸手接过青柳递过去的十三枚值十文钱的大铜钱和五枚小铜钱,说道:“可不是,以前才五文钱一串。”

    赵衡咬了一口糖葫芦,边吃边追问道:“那是为何?”

    商贩回答道:“这终南山上的山楂确实很多,但是这糖很少。”

    赵衡问道:“怎么说?”

    商贩瞄了一眼自己的糖葫芦,说道:“糖是甜菜做的。现在种甜菜的农户少了,糖就少了,糖葫芦自然就贵了。”

    赵衡谢过商贩后,众人便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往回走,赵雪吃完糖葫芦上的冰糖后,把剩下的两串山楂递给赵衡,而赵衡来者不拒,接过山楂便三下五除二地吞入腹中。

    众人进了一家在这长安城内已是不错但绝对算不上最好的酒楼,只见这酒楼简朴而不失大气,木门并没有上漆,只是涂了一层油,露出那木材原本的棕褐色,木门两侧的木柱涂以黑漆,木柱上挂有两幅对联,为“食唯酸甜苦辣咸五味,国应东西南北中一同”,其横批为“一同楼”,让人叹为观止。

    赵衡抱着赵雪,和翟明夷一起坐在饭桌的一边,岳姗毫不犹豫地坐在赵衡三人的对面,青柳青莲本来想站在赵衡翟明夷身后,却被赵衡授意坐在翟明夷的右侧,而裘芳则自觉地坐在赵衡的左侧。众人点了一盘鸭肉、一盘鸡肉、一条黄河鲤鱼、几盘青菜、一碗素汤,一壶酒、一壶茶,便大块朵颐了起来。

    也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赵衡和翟明夷的吃相极其相似,两人只舔了几口酒,吃得不慢但也不快,只算得上是庄重。

    岳姗虽然出身华山派,她却也不如何挑剔,只是寻常富裕人家的菜肴就足以让她狼吞虎咽。

    大概是岳灵的缘故,虽说赵雪从下锦衣玉食,对于面前这些鸡鸭鱼肉她也没有任何的厌恶,抓起一只鸭翅膀便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同时将赵衡握着酒杯的左手压低,舔了一口酒,感觉到辛辣后,俏皮地吐出舌头,识趣地将酒杯推开。

    裘芳自小父母双亡,与祖父相依为命,别说是酒肉,就算是粗茶淡饭也是不足够,直到她与祖父被赵衡、翟明夷带回终南山,她才能吃饱,因此,她自然是来者不拒。

    青柳青莲左手端起碗,右手夹了一小口饭菜缓缓地放在口中,细嚼慢咽,显得端庄文雅,同时还有意识地为众人挑去鱼刺,添茶添酒。她们的眼睛时不时地望着赵衡,与赵衡眼神接触后,她们脸颊一红,下意识地躲开,继而望了一眼翟明夷,见翟明夷的眼神依旧祥和,她们便放心地微微底下头。

    看到赵衡身边那五名女子如出水芙蓉般的样貌,酒楼里的食客皆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纷纷投来艳羡的眼光,更有几名模样猥琐的男子互相看了几眼,点了点头,迅速解决桌上的饭菜,扔下几钱银子,便匆忙离开。

    赵衡翟明夷早已看到那几名男子眼中的异样神色,只是没有任何动作,继续稳坐如钟。

    赵衡等人吃饱喝足后,赵衡又有了了解民间疾苦的心思,他向那个站在柜台前的掌柜喊道:“沈掌柜,能否赏脸过来喝一杯酒?”

    那掌柜的三十岁上下,他见到赵衡等人气态不凡,便快步走了过来,拱手说道:“要是沈某没有记错的话,公子这是第一次光顾小店,公子怎么知道在下姓沈?”

    赵衡见裘芳与青柳青莲同时站起,向青柳青莲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坐下,又让裘芳与岳姗坐在一起后,他指着饭桌上的空位,说道:“沈掌柜坐下说话。”

    赵衡和翟明夷之前经常跟着老陈头下山贩卖铁器,看他跟上下百姓打交道,现在已经是信手拈来。那沈掌柜的客客气气地坐下后,赵衡挪来一只空杯子,倒上酒,问道:“沈掌柜可还记得翟升是何许人?”

    沈掌柜脸色大变,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问道:“难道是墨……”

    赵衡见沈万只说了几个字,便闭口不言,拱手说道:“我是王府赵衡,翟升是我岳父,沈掌柜能否进里屋说话?”

    “请。”

    众人在内厅落座,沈掌柜妻子周氏为众人泡好茶,而沈掌柜看过赵衡王子令牌,又读过翟升的书信后,向赵衡下跪磕头,说道:“草民沈万拜见殿下。”

    赵衡连忙向前踏出一步,将沈万扶起,说道:“我回王府前,曾听我师父提过,说沈掌柜也胸中藏锦绣,因此,我刚回王府便前来拜访。”

    沈万苦笑道:“家父曾为前朝一郡郡守,只不过家父对当时的官场甚为失望,便弃官经商。草民受家父影响,也曾读圣贤书,也曾梦想着治国平天下,无奈仕途渺茫,只能在这苟且偷生。在这里经营也是终日担惊受怕,往小了说,怕城内的青皮无赖骚扰,往大了说,怕被大商大贾欺压,往最大的说,更怕被官府罗织罪名。现在早已没了当年的年少轻狂,反而对这商事多有了解。”

    赵衡拱手弯腰,说道:“劳烦沈先生赐教。”

    “早在十几年前,这酒贵茶贱,可是现在一壶茶与一壶酒的价格差不多,殿下那是为何?”

    “沈先生请说。”

    “后蜀后晋产茶,而西秦却不产,那茶商必须先将茶叶运到汉中,再牛背马驼翻越终南山,才能运到长安,而期间又有后蜀后晋层层加税,因此,在长安,一斤最下等的茶叶都能卖到一两银子。”

    “请问我们刚才喝的算是第几等?”

    “实不相瞒,只能算是中等偏下。”

    “那瓷器又该如何?”

    “这天下各国都产瓷器,后晋的景德瓷胎薄如蝉翼,釉色天然,是上上品,东魏的汝瓷晶莹剔透,也是上上品,而西秦的瓷器胎釉皆厚,是下品。说来惭愧,敝店只用得起我们西秦的下品瓷器。”

    “那丝绸如何?”

    “丝绸还是以蜀地的蜀锦与江浙的苏杭绸缎为优,但还是需要运输到汉中,还是需要翻越终南山,到长安后,价格还是翻了几倍。”

    “那先前如何运输?”

    “蜀地货物是先运输到下辩,然后装船,顺着渭河直入长安,而江浙则是在秦淮河装船,由淮河经运河入黄河,再入渭河。这样一来,运输的成本便会降低了不少。”

    “沈先生对这天下物产了解颇多,在这经营酒楼算是屈才了。”

    “万万不敢自怨自艾,但求衣食无忧而已。”

    “沈先生能否在中秋之后随我到平安郡担任郡给事?”

    “在下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