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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五年而小成

    今日清晨,王府马监门前,有一名身穿普通棉衣的年轻男子背着由棉布包裹的长剑,带着八名女子,前脚刚到,张嘴便要六匹甲等马和三匹乙等马。这西秦的马匹分为甲乙丙三等,甲等多供于甲等精锐骑兵,乙等多供于乙等骑兵与甲等步兵,一半的丙等马用于乙等步兵,而另一半则以高价售卖。

    这王府对马匹的使用并没有任何细致地规定,具体如何则由马监决定,如若面前的是常人,甚至是赵江赵山两位殿下,那马监令也能以丫鬟不得用马的理由拒绝。那马监令觉得面前这人有些面熟,拿起案上的画像,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后背发凉,他咽了咽口水,当即转身命令士卒将马匹准备妥当。那马监令倒不是惧怕面前这人的权势,说实话,现如今,这人无权无势,但这人是大殿下赵衡,是下人私底下口口相传、杀人如麻的小魔头。

    赵衡等人出了王府后,翟明夷、青柳、青莲分别与秦念、方盈、孟巧每两人共乘一马,赵衡、岳姗、裘芳则独自骑乘一马,众人又额外牵着三匹马,先绕道向东到皇城东侧,去见识见识那掌握关中五万丙、丁等军伍与户部吏部的卫府。

    这西秦虽国弱,虽不设礼部,但也设有其余五部,只不过,这五部被卫家、王府、凉州张家三方分割,这吏部户部尚书由卫家家主卫崇兼任,兵部刑部尚书由王府幕僚范离兼任,工部尚书则由张家家主张贤担任,唯独以区区三万精兵替西秦守卫东大门的华山被排挤在外。

    赵衡翟明夷等人在卫府门前勒缰停马,只见那卫府红墙绿瓦雕梁画栋,一如王府奢华,其正门楼高约四丈,侧门楼高约三丈,只比王府的略矮,三门皆以黄铜打造,门前两侧的对联写着“无欲无为贱也贵,有序有度浊乃清”,两栋侧门楼两侧的院墙高一丈有余,分别向东西蔓延半里,门前又有两座一人高的石狮,显得大气磅礴。在大门外侧站又有一列士卒,对衣着华贵、穿金戴银的访客一一盘查。

    那名列长望见赵衡等人在卫府门外徘徊,形迹可疑,便带着一伍士卒,迎上前,恐吓道:“你们找死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快滚!”

    赵衡露出谄媚地笑容,连说了三个“是”,便与翟明夷等人拨转马头,向西直奔北城主干道,然后向北奔向长安北门。

    王府禁止在南城骑马,却允许在北城纵马驰骋,毕竟这北城多权贵,而马匹的售卖是王府必不可少的收入来源,假若也禁止权贵在北城骑马,谁还愿意花这冤枉钱?

    赵衡等人离开卫府门前不多久,卫府一名管事便匆忙地跑到卫府书房,向正在低头阅读着公文的卫敬候卫崇报告说道:“卫侯,那私生子到门前看了几眼,紧接着又走了。”

    卫崇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抬头,只轻轻说了一个“哦”。

    那管事正要转身走出书房时,卫崇突然命令道:“宋薪,你替我给宋显、林甫、和王宏传一句话,就说那私生子不是贪财好色,小看不得,你再派人送信给安北高廉与郑喜,就说那位手上证据不足,让他们沉住气。”

    “是,侯爷。”

    那管事走出书房后,卫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在我身边的,有哪一个不是高廉?有哪一个不是郑喜?要不是你们墨家无君无父,哪怕你不是我的亲外孙,我一样会支持你。”

    ……

    这长安城规模宏大,长宽各有十六里,设有八门,西门、西南门、南门、东南门由南城城门营守卫,隶属于府尹,东门、东北门、北门、西北门归北城城门营管辖,隶属于王府。在北城,常驻有两个侍卫旅,各旅由一偏将与司马,皆隶属于王府,又皆上马能骑战、下马能步战,是西秦最上等的甲等精锐。

    在这长安北门是禁门,出入北门需展示王府令牌或赵田手令,而北门外驻扎有两支轻骑军和两支步军,是为左右骑军和左右步军,皆为甲等精锐,皆只听命于王府。

    在长安东北五十里的渭河上,常架设有一浮桥,过了浮桥便是高陵郡,沿着驰道向东北三百里,便是临晋郡。在那高陵郡内,常驻有两支乙等轻骑旅,而在那临晋郡内,又驻扎有两支乙等轻骑旅与一支丙等步军,约两万人,是应对北汉的主力,却听令于卫府。

    赵衡等人抵达左骑军营门,向守门的都尉展示了他的王子令牌,说明了来意,约半刻钟后,便有一名校尉匆忙赶来,将赵衡等人带到一处校马场,只见场内一侧的围栏内有两匹纯白色的骏马,其马背高约五尺,其体型颇为雄壮。

    当那两匹宝马映入众人眼帘后,青柳青莲纷纷两眼放光,艳羡不已,青柳破天荒地主动问道:“公子,姐姐,能否让我们试试?”

    翟明夷摇了摇头,指着东侧的校马场,柔声说道:“青柳,青莲,你们先带秦念、方盈、孟巧到那边学骑马,等公子和姐姐将这两匹宝马驯服了,送给你们又有何妨?”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裘芳,你也去那边练习骑术,岳姗,既然你的骑术已经不错了,那你不妨练习一下骑战。”

    七人点头后,便纷纷牵着马,向东而走。

    翟明夷将一匹宝马驱赶出围栏,见那宝马因受惊而狂奔,她便脱去棉靴,光着脚奔跑,保持在宝马的一侧,伸出双手按住马背,手脚并用一撑,身体跃起后向右旋转,落在马背上后,双腿便立即夹紧马腹。

    那宝马再一次受惊,减缓速度,不停地蹬着后蹄,试图将翟明夷震落马背,而翟明夷每一次都能感知胯下宝马的动作,总能及时地夹紧马腹,双手也能顺势撑着宝马脖颈,总能稳坐马背。

    那宝马不再蹬后蹄,取而代之的是前蹄撑地,带着翟明夷一起高高跃起,而翟明夷则双腿依然夹紧马腹,双手搂住马脖,其上身顺势弯曲,紧贴马背,依然岿然不动。

    赵衡也随着宝马奔跑,他伸出左手,让翟明夷牵着,又伸出右手,按在马臀上,两人一同发力,赵衡便向上一跃,准确无误地坐在翟明夷身后,他双腿夹紧马腹,双手则抱着翟明夷上身。

    那宝马挣扎得更加激烈,又经过几轮的奔跑、蹬蹄、跳跃,几轮下来便只是奔跑。

    那马儿真不愧是宝马,如此反复奔跑、蹬后蹄、跃前蹄,抗争了一个时辰,虽说力度稍微变小,却依然继续。

    又过了一个时辰,那宝马大概是累了,慢慢停下来,弯着脖颈,似乎想去蹭翟明夷的脚,而翟明夷则伸出左脚,放在那宝马前,让其肆意舔舐,片刻后,便轻轻踩着马鼻,向前推了推,催促那宝马继续向前。等那马儿再次停下后,翟明夷没有继续催促,而是与赵衡一起跳下马,让人投喂些草料,便带着岳姗等七人到这军营内蹭饭。

    ……

    九人进入左骑军军营主帐,向将军吴景说明来意后,吴景便让人送来九双筷子、九张面饼、三大碗冬瓜。

    岳姗除外的八人见后,皆脸色微变,面面相觑。赵衡、翟明夷、裘芳在终南山上,靠着自己打猎,几乎每顿都能吃到半斤肉,青柳青莲虽然只是王府丫鬟,每日却也能吃到少许肉,而秦念、方盈、孟巧虽说被人视作玩物,却也衣食无忧,他们是万万也没有想到,这支西秦甲等精锐的伙食竟然如此之差!岳姗倒是对这习以为常,早些年,别说是那些士卒,就算是她自己,每月都不能吃一次肉。

    赵衡咬了一口面饼,快速咀嚼了几口,旋即吞入腹中,指着身前的面饼和冬瓜,问道:“吴将军,这就是将士们平时的伙食?”

    吴景正好也咬了一口面饼,他胡乱咀嚼一番,喝口水,强行咽下后,说道:“不错,我左骑军每月逢五吃肉,每次是半斤猪肉配以面饼蔬菜,其余的日子便只有这面饼蔬菜。”

    “那还能有战力?”

    “的确如此!我西秦各甲等军旅还好,各乙等将士勉强能战,丙丁等便只能欺负平民百姓。只不过,殿下可不能小看这面饼蔬菜,我西秦还有许多百姓连面饼也吃不上,只能挨饿。如若他们也能吃饱,则人人皆能为我西秦一战。”

    “赵衡谨记吴将军教诲。”

    “殿下过谦了,本将只知军,不知政,只知病根,不知如何根治。”

    “请问吴将军,这病根何在?”

    “西秦各郡县田地大多为富户所有,百姓只能依附富户,替其耕种,每人辛苦耕耘着良田数亩,一年到头却十不得其三,却依然吃不饱穿不暖,百姓活不下去了,便上山为匪,官军进则匪或逃或降,退则匪患又起。前些年,庆阳郡有近万人造反,被我左骑军剿灭,如今又有十余拨匪寇啸聚山林,少者上百,多者五六百,让庆阳守军应接不暇。”

    “我见将军治军严明,将军能否也教我治军之法?”

    “殿下欲治军,必先养军。以我左骑军为例,这养军便是养人、养马、养兵器,莫不是耗费巨大。我左骑军是甲等军旅,士卒月俸二两白银,而伍长、列长、都尉、校尉、偏将、将军又逐级翻倍,我左骑军一共有一万零二百二十一人,这一整年的俸钱便是三十四万一千两。这寻常伙食是每人每日二十五文钱,一年下来便要九万二千两,而每月又吃三次肉,每次每百人一头猪,每头猪大概六两,这一年的猪肉钱便是二万二千两。如此算下来,光是养人,每年便要花费四十五万五千两白银。这养马倒是轻松些,各地都有马政,负责招募百姓种植草料豆料,由专人定期运输至军营。这养兵器就更轻松了,士卒只需定期打磨各种刀、枪、箭簇,维护弓弩,或将已破损的兵器集中送往蓝田郡重新锻造。如此,假若这军养好了,再恩威兼施,命其令行禁止,这军便算是治好了。”

    “受教了。”

    ……

    赵衡等人吃过这简单而又沉重的午饭,便返回各自的校马场,赵衡翟明夷继续训练宝马,岳姗继续练习骑战,裘芳继续练习骑术,而青柳青莲继续教秦念三人骑马。

    翟明夷将同一匹宝马驱赶到场内后,见那马儿依然狂奔,翟明夷和赵衡便陆续跃上马背,夹紧马腹,让那马儿肆意妄为。约一刻钟后,那宝马缓缓地停下来,弯着脖颈,似乎在求饶。

    翟明夷拿来一套缰绳,悬在那宝马面前使劲晃了晃,见那马儿因受惊而奔跑,翟明夷赵衡则如法炮制,跳上马背让其继续奔跑,等那马儿再次停下后,两人便跳下马,再用缰绳测试一遍。如此重复两次,直到那马儿不再躲避缰绳、老老实实站在翟明夷面前为止。

    翟明夷伸出右手,准备握着马儿嘴唇,但见那马儿躲避,便走到马儿的一侧,狠狠地在马臀上甩了一巴掌,让其蹬蹄,让其继续驮着两人奔跑。如此又重复了三次,直到那马儿不再躲避、乖乖就范为止。

    翟明夷将那马儿的上下颚撬开,将手上的衔铁塞进马嘴,在绑好缰绳,便将其牵入围栏,顺势把另外一匹宝马驱赶至校马场,准备依样画葫芦,试图将其驯服。

    到了傍晚时分,赵衡与翟明夷也没能为另外一匹马儿套上缰绳,两人商议了一番,将两匹马分别命名为“白虎”、“白象”,便将那宝马驱赶回围栏。

    秦念、方盈、孟巧经过这一日的练习,已经能勉强控制坐下马匹,九人九骑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由北城主干道返回王府,而有心人莫不骂赵衡纨绔。

    ……

    接下来的几日,秦念、方盈、孟巧继续练习着骑术,岳姗、裘芳、青柳、青莲继续练习骑战,而赵衡翟明夷则继续训练着白虎白象两匹宝马。

    每一日,赵衡翟明夷两人都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重新为白虎白象套上缰绳,只不过,两人花费的时间是越来越短。套上缰绳后,赵衡翟明夷都脱去棉靴,分别骑着白虎和白象,敦促着坐下马儿重复着前进、停止、左拐、右拐、后退、跃前蹄、蹬后蹄几个动作。两匹马儿停下来后,偶尔会弯着脖颈,试图去蹭二人的腿,而两人便会伸出脚,让坐下马儿舔舐。

    这白虎白象都是西域某个部落在野外捕获的,也不曾阉割,不仅体力耐力极佳,反应也相当敏捷,但其野性也十足,自然不是赵衡翟明夷两人花一两日时间便能彻底征服的。这两匹马虽然在当日已经屈服,但翌日马儿体力回复后,只怕还会继续反抗。

    今日,赵衡翟明夷将白虎白象驱赶入校马场,而白虎白象只奔跑片刻,便分别在赵衡翟明夷面前站立不动,毫无抗拒地让二人套上缰绳。

    赵衡翟明夷顿时兴高采烈,两人张开双臂,手牵着手,双腿轻夹马腹,驱使白虎白象在这校马场内转圈,享受着这马儿奔跑带来的微风。

    白象奔跑片刻,翟明夷便驱使马儿走到校马场中央,跳下马,先轻轻地敲了敲白象的左前蹄,再将其挽起,将马头拽向左边,她右腿微屈在前,左腿半弯在后,右手半弯伸向前方放在马背,然后左腿向上缓蹬,身躯向左缓旋,右手向前缓伸,逐渐加大力度,如刺剑一般将白象向右推,迫使其躺下,再将马头按在地上,让其侧躺着,直至一动不动。翟明夷缓缓坐在马臀上,轻轻拍了拍马背,然后轻轻躺下,仰卧在马腹上,闭上双眼,任由上身随着马儿的呼吸上上下下,让在继续骑马转圈的赵衡看得怔怔出神。

    翟明夷轻轻拖拽着白象的缰绳,同时按着马背,让其坐起,但又不至于站起来,尔后,她坐在白象背上,加重力度拽了拽缰绳,让白象驮着自己一跃而起。翟明夷开怀大笑片刻后,便促使赵衡依样画葫芦了一遍,毕竟这骑战的最高境界便是人马合一,如若能让白虎白象理解两人每一个动作,那必将多有裨益。翟明夷坐在白象上,呆呆望着赵衡时,又难免叹息一声,早知道如此,便不轻易向青柳青莲两个丫头许诺。她双脚轻轻夹着马脖,仰卧再马背,望着天空,沉思片刻,然后迅速坐起,轻轻拍了拍马脖,又轻轻一笑,心中已有了计较。

    尔后,赵衡翟明夷为白虎白象配上马鞍马镫,而白虎白象只经过短暂的不适应,便逐渐安静下来。翟明夷找来青柳,询问一遍后,便与赵衡一起翻身上马,配合缰绳训练白虎白象,试图只用双腿控制坐下马匹前进、停止、左拐、与右拐。

    傍晚师时分,赵衡翟明夷将白虎白象骑回王府,在王府门前的人工湖畔,亲自为其洗刷一遍,便将其交予王府马监,同时吩咐马监令好生照料,而那马监令依然面带恐惧,只好唯唯诺诺地答应。

    再几日,赵衡翟明夷每日都与岳姗、裘芳、青柳、青莲一起练习骑射骑战,而秦念等三人则由于体魄较弱,被赵衡留在王府,与赵雪一起,由杨蕊带领着,练习刺、劈、挑、左拨、右拨等五种基本剑招。

    秦念等三人与赵雪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四人都是练习三刻钟的剑招,打一刻钟的坐,然后是另一种剑招,再打坐,如此循环。

    杨蕊每每看着这四人,心中都倍感欣慰,赵雪年仅六岁,又出身王府,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锦衣玉食,却依然能坚持不懈,秦念等三人虽然曾身陷风尘,却也没有沉沦,依然奋力与世道抗衡,几乎每一剑招都竭尽全力。

    这武道讲究滴水穿石,贵在始于足下,贵在持之以恒,而墨家结合道家功法,以剑增外力,以静法动法化外力为内劲,藏之于穴,五年而小成,十年而中成,二十年而大成。

    每每想到这,杨蕊都会轻叹一声,欣慰一笑,幸亏翟明夷当年不懂事,偷偷教予裘芳功法剑法,否则赵衡身边又得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