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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琴声

    长春宫虽也是后妃居所,与后宫的其他宫殿还是稍有不同,少了些文秀典雅的气息,多了点母仪天下的威严。因为是皇后的居所,所以宫殿的门禁也更加严格。从宫门口到正殿之间,每隔一丈,便有两队太监宫女对面而立,这也在无形之中增加了皇家的威仪。当我来到长春宫宫门前时,见到这场面,顿时有些不舒服。抬头望去,长春宫的掌事太监魏权如往常一样,小跑着向我请安道:“奴才魏权叩见睦王殿下!”

    我朝他摆了摆手,笑道:“魏总管折煞小王了!”说着摘下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块玉佩扔给了他。

    魏权倒也不客气,双手一捧,便算是收下了。他亲自领我进了宫门,笑着说道:“殿下是来寻贵妃娘娘的吧?”

    我眉毛一挑,朝他作势笑道:“瞧你魏总管说的,我来见见母后,也是不行吗?谁不知道,我与太子大哥关系亲厚,便是母后也对我关照有加,如同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魏权尴尬一笑,忙赔礼道:“是奴才失言了,不过殿下要是想见皇后娘娘,怕是要在外面等上一等。皇后娘娘在大殿中正在接见外命妇,殿下此时进去怕是不妥。要是殿下不嫌奴才们粗俗,就请殿下先移步执事房坐等,奴才新得了两斤明前新茶,还想请殿下品尝呢!”

    我此来便是想凑个热闹,若是到执事房坐等,这热闹如何瞧见?于是,我便假意朝魏权大度道:“坐等能说明小王觐见母后的诚心吗?小王就在殿门口站一会就好了,不劳魏总管费心。”

    魏权欲言又止,可见我态度坚决,便陪笑道:“睦王殿下如此孝心,老奴也不好说什么,奴才便陪着殿下一起到殿门口等吧。”于是,我与魏权便悄声来到殿门口。殿门此时正紧闭着,这反倒省去了我的麻烦,我与魏权便堂而皇之地站在殿门口,里面的一切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殿内传出了一缕琴声,似缥缈仙音般盈灌耳间,如玉缶相击、群钟相和,既不乏清脆之音,又兼以祥和之气,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天籁之音,就连魏权听得也是不住点头。魏权是宫中的音律行家,能够得他认可,足可见殿中弹琴者功力非凡。须臾,琴声落下,便听到皇后抚掌笑道:“这琴声着实难得,曦儿难得找了个好媳妇,我这个做母后的也安心了。”

    皇后话音刚落,我便听到母亲附和道:“姐姐说的正是,太子能娶到燕娘这样的侧妃,真是天作之合!”

    我心中一笑,母亲这些年来一直顺着皇后,倒也成了长春宫中的常客,连太子娶个侧妃,皇后都要找母亲作陪,可见这对宫中“姐妹”有多么亲善。等母亲顺着皇后的意思说完,便听到一陌生的妇人声音答道:“承蒙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看得起,我家燕娘竟有这么大的福分,能够侍奉太子,这可真是我孙家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听她说完,我捂住嘴偷偷一乐。说话者恐怕是孙友恒的夫人、孙氏女的母亲。太子娶孙氏女为侧妃,明明是太子想借助孙家在军中的势力,可在这孙友恒夫人看来,倒像是孙家有求于太子。我刚想在心中嘲笑这妇人见识短浅一番时,便听到一清脆女声响起。

    “皇后娘娘,臣女不想嫁到太子府!”这是一年轻女子的声音,我猜是孙氏女的声音。

    “燕娘!”那妇人听到自己女儿说这话,连忙劝阻道:“你怎么能这么跟皇后娘娘说话!”

    那女子又抗争道:“女儿不愿嫁给太子!”

    许久,殿内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如我料想得不错,此时殿内端坐的皇后娘娘肯定已经大怒,不过我的这位母后是一个极能克制自己的人,她定不会当场翻脸。果然,过了一会,殿中又想起了皇后低沉的声音:“你为何不愿嫁给太子?”

    那女子清脆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和缓道:“燕娘听闻太子府内美姬如云,燕娘自恃样貌如凡人之姿,恐不能得见于太子,且燕娘长于武人之家,飞扬跋扈惯了,亦恐太子难忍、见诸责罚。总之,是臣女配不上太子!”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燕娘!她明明是说自己姿色平平、性格张扬,可话里话外却抖出了太子喜好女色、性情跋扈的毛病,皇后焉能不气?我料想皇后娘娘肯定会大怒,去不曾料到她听到孙氏女的回答,竟有些叹气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若跟了太子,日后长春宫这位子迟早是你的!”

    皇后娘娘真不愧是是我的母后,她抛出日后长春宫的位置,既是应了那句谶语,也是想向孙氏女抛出一个天大的诱饵。哪个女子不想母仪天下呢?可谁料那孙氏女、那个叫燕娘的丫头竟给怼了回去:“皇后娘娘难道也信了那道士的无稽之谈?家父既不曾识得那个疯言疯语的道士,也未曾让他进得了家门,更不知何人故意声张出去这无稽之谈。况且,太子只是要娶臣女做个侧妃,可皇后娘娘竟许诺臣女长春宫的位置,那置太子妃于何地?燕娘切为太子妃不值!”

    “燕娘!你!”孙友恒的夫人惊呼。

    “你!”皇后娘娘似乎也真的动怒了。

    我听到殿内如此一番对话,险些笑出声来,连忙对魏权道:“魏总管,过会等母妃出来,你就说小王曾来此地寻她,有些脚乏,便先回储秀宫了。”说罢,不等魏权回话,我便一溜烟逃出了长春宫。

    我回到储秀宫时,魏辉禀告说陛下急召外公面圣,所以不在宫内。我也没有在意,只是与魏辉闲聊了几句。不多会,便听到母亲回宫的消息。我不敢托大,连忙走到宫门口,向母亲请安道:“母妃几日来身体可好?”说罢,我便走上前去,握住母亲的手腕。

    谁知母亲并不领情,反倒扭着我的耳朵,生气道:“你现在是越发胆大了!敢到皇后宫中去听门帘子!要不是你母亲在皇后面前还有几分薄面,恐怕你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听到母亲如此说,吓得立马低下头去。母亲见状,叹了口气随我一边进殿一边问道:“你在皇后宫中可曾听到了什么?”

    我有些漫不经心道:“无非是孙氏女拆台的话罢了。”

    “我问你可曾听见了什么!”母亲有些恼怒,不禁重复道:“你想明白再说!”

    我盯着母亲的眼睛,察觉到母亲眼光中的严厉之色,便立时明白了母亲的本意,连忙向母亲回禀道:“儿臣什么也没有听见!”

    母亲叹了口气,这才神情舒缓下来。来到殿中,母亲似乎有些困乏,便斜倚在贵妃榻上,又将一干宦官、宫女全部遣出殿外,对我温言道:“宫里的事你是一件都不知道才好。我叫你半个月进宫一次,怎么隔了八九日便又来了?”

    我搬个矮凳坐于母亲榻前,一边给母亲捶腿一边给笑着说道:“自然是想念母亲了,所以才进宫的。”

    母亲微微一笑,摸着我的头说道:“这自古以来都是娘亲想孩儿,哪有孩儿想娘亲的?你的脾气秉性,为娘还不知吗?是不是周师傅让你来的?”

    我见瞒不过母亲的眼睛,便和盘托出道:“聪慧无过母亲!是周师傅硬拉着儿臣进宫的。周师傅原本是防着儿臣去凤池看热闹的。”

    母亲听后点头道:“凤池?今日是三月三吧?周师傅做得对,你不该今天去凤池的。你三哥吴王今天带了一帮文人雅士去了望江楼,你要是去了,难免会让皇后和太子吃心。咱们娘俩素来是亲近太子一系的。”

    听到母亲说亲近太子,我顿时努了努嘴,有些不满道:“母亲身为贵妃,在这后宫中也只低于皇后一人而已,不必事事小心谨慎。”

    母亲见我口出狂言,立时严厉道:“你小小年纪懂些什么?”

    我见母亲真的生气了,连忙赔罪道:“都是儿臣失言,惹母妃生气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不再与我对话。我便没话找话道:“母妃,那个叫燕娘的孙氏女,面貌如何?”

    见我如此发问,母亲颇为吃惊地盯着我,旋即摇头笑道:“难怪你父皇昨日说要给你寻个王妃,我当还早,如今看来倒是迟的了。我儿何时打听过女孩的样貌?今日母妃我可是开眼了!哈哈!”

    我让母亲说得两腮通红,急忙辩解道:“一码归一码,儿臣问得是孙氏女的相貌,跟王妃不王妃有什么关系!”

    母亲笑道:“那个燕娘相貌虽不算倾城之色,可也是美人的坯子。不过,她似与皇室无缘了。”

    那个孙氏女胆敢在宫中顶撞皇后,自然与皇室再无瓜葛可言。我虽明了其中缘故,却仍叹道:“嫁入皇家未必是她的福分,远离皇家也未必是她的憾事。”

    母亲听了点点头,旋即转了话题,朝我神秘笑道:“你父皇这次准你自己挑选王妃,你可有喜欢的姑娘,说给母亲听听!”

    我一脸恼怒神色,大叫道:“母妃!”

    就这样,我与母亲说说笑笑,不知觉便过了晌午。母亲留我在宫中用了午膳,又害怕我寻个机会出宫再去凤池,便又留我扯了一通闲话。约么着凤池边的祈愿大会已经人流散去,母亲才放我出宫。即便如此,我还是出宫后快马加鞭地去城南碰碰运气。等我赶到凤池边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人群早已散去。

    偌大的湖面此时显得极为静谧,湖岸四周的垂柳则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虽与白天风光迥异,可仍有一番滋味可以品尝。我正要寻个地方,在湖边一坐,却突然听见不远处有琴声响起。我抬头望向湖边,看见一白衣身影在岸边抚琴。那琴声像极了今早我在宫中所听。那不成是那个叫燕娘的姑娘独自来到湖边了?带着几分好奇,我走到那人身后,抱拳笑问道:“这位姑、这位兄台为何独自一人在湖边抚琴啊?”

    那人听到背后有人,便起身转过身来,朝我打量了两眼。借着这个机会,我才看清他的面目。那人身着一袭白衣,却是京城太学中正宗的儒生打扮。不过这人面相清秀、肤色白****黛下,朱唇微启。我将目光下移,望向胸前,便已然心中明了,定是哪家的姑娘男扮女装,出来偷玩。加上那琴声像极了宫中所听,我便断定这定是孙友恒的女儿燕娘。不等那人回话,我便接着发问道:“姑娘可是左武卫大将军孙友恒之女,燕娘?”

    孰料我话音刚落,那人登时便大怒,指着我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一个贪图虚荣的浪荡纨绔子!难道会奏琴音的皆是他孙家的女儿?!我李家的女儿那里比不得她?”

    被人识破女儿身也不在意,反倒是提到燕娘两字大怒。这等怪事我还是头一次碰到。我立时大囧,忙赔礼道:“姑娘海涵,在下唐突了。”

    那女子便不再理我,我倒也没有立马离开,反倒是原地盘腿坐下来。我这一坐,那女子倒也没有在意,反倒要起身另寻他处。我一时兴起,脱口便道:“我是睦王!”我想睦王的身份能让她有所顾忌吧?

    那女子头也不回,朗声笑道:“陛下在广化元年、广化三年、六年、十一年,几番明诏天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的族弟东平郡王赵绵不过是当街聚众赌博,就被陛下革去王爵。你在此调戏民女,即便真的是皇亲国戚,也不怕我去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告你吗?”

    我自知理亏,便收了脾性,起身道:“罢了!罢了!你赢了,我走便是。”

    “且慢!”那女子有些迟疑,最终转过身来朝我笑道:“你来湖边做什么?难不成是被我的琴声所吸引?”

    我心中纳闷这是哪家的女子,竟这般不惧礼法,独自一人来湖边也就罢了,竟还敢跟陌生男子说话?心中虽是这样想,可我嘴上却不能流露半分,只好郑重道:“今日进宫,在长春宫听到的琴声与此相像,小王原本是来听琴声的,可姑娘是一人独处。罢了,我遣人送你回家吧。”说罢,我便朝远处的睦王府管事太监魏运德挥挥手,示意他前来。

    可那女子并不领情,反倒是讥笑道:“我与燕娘原是闺中姐妹,从小一处长大,可她现在便是受了你们皇家的夹板气。你是不是睦王,原本也不打紧,可终究不能拿皇家的权势压我一头!”

    “你!”我气得有些好笑,“本王好心,你却这般,罢了!”说罢我便转身离开。那女子倒也没有阻拦。我走了没几步,便遇到魏运德。他连忙低声道:“殿下唤奴才何事?”

    我一时心烦,摆手道:“没事!回府!”走了两步,还是回头望了湖边一眼,却见那女子却重新坐在湖边,如我未去时一样。我叹了口气,对魏运德道:“留下两个人,暗中看护湖边的女子,直到目送她回府后,再向我禀明。”

    魏运德领命,便命令随行的两个便装护卫留在湖边,我则与其他人赶回府邸。在赶回府邸的路上,我脑中始终萦绕着那女子的样貌。平心而论,那女子容貌清秀,一笑一怒间皆有股英气围绕其中。虽身影婀娜,却不似一般脂粉那般侬语温婉,实在是一个让我有些猜不透的女子。我骑在马上,不知是不是奔驰太快,心中竟有些发慌。

    回到府邸,我便径直来到书房。周师傅曾教我心不静时,可以自己与自己对弈一盘。自己既为攻方,又为守方。攻守之间,内心自然能静下来。今日,我似乎觉得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有些心浮气躁,便在书房中摆下一局。可刚摆下棋局没多久,吴清便闯了进来。吴清见我满脸沉思,盯着棋盘,顿时神秘笑道:“殿下,可是心不静了?”

    我没空搭理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他见我关注于棋局,便满脸不屑道:“殿下,周师傅这一套可是诳你呢。周师傅指望着出将入相,却没想成自己被困在这睦王府内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便只好拿棋子撒气。俗语道一两人做千军万马,三五步海角天涯。周师傅盯着棋盘才能暂解心中的不平嘛!”

    我听到吴清如此编排周师傅,便一边下棋一边朝他笑道:“是吗?我怎么觉得周师傅的这一套颇有效呢。”

    “咦?有效?”吴清一脸贱兮兮地看着我,大发感慨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殿下也觉得心中有万千抱负施展不开,才来拿棋子出气?”

    我听了立马朝吴清扔了几枚棋子,笑骂道:“好你个吴子明!你是来找本王不痛快的吧!”

    吴清嬉笑着向我作揖赔礼道:“殿下,我吴清是什么人,你还不知?要不是有大事,我能这时候来找殿下?”

    我把手里捏住的棋子扔到棋盘上,站起来笑道:“说罢,什么事比本王的千军万马还重要?”

    吴清刚欲开口,魏运德便进来朝我回禀道:“王爷,那湖边女子已护送到家。”

    我问道:“家是何处?”

    魏运德垂手道:“那女子进了东明坊如意巷李尚书家。”

    原来是刑部尚书李况的女儿,她自小耳濡目染,所以才会对父皇的明诏了如指掌吧?我点点头示意魏运德退下。等魏运德出了书房,吴清一脸紧张道:“殿下,眼看要到了您大婚择妃的节骨眼上,可千万别惹出些风流韵事!更何况是刑部尚书李况的女儿!他们家可是吴王船上的人!”

    三哥的人?我现在无心去想这些,便朝吴清笑道:“哪有什么风流韵事,快说,你有什么大消息?”

    吴清一脸郑重地朝我说道:“周师傅让我带话给殿下,明日的早朝务必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