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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祥瑞(二)

    燕娘抬头看我,眼中闪现出奇异的神情:“冼郎,你当真?”

    “当真!”我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带,对燕娘笑着说:“民重君轻,周师傅在我耳边唠叨了这枚么些年,我总归该认真一次吧。”

    “可这是、这是,”燕娘反倒是有些迟疑,“这是逆龙鳞的大事,一旦获罪,冼郎不怕吗?”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怕,但也总好过看着灾民饿死要好。”

    燕娘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我与燕娘就这么对望着,谁都没有说话。许久,马车停了下来。我便知道已经到了宫城外。我伸手去牵燕娘下车,燕娘却不着急下车,一边帮我整理冠冕,一面对我轻松说道:“贤王入朝,自然要郑重些,冠冕是决计不能马虎的。”

    通道贤王二字,我心中一乐,嘴上便不老实起来:“也不知道三哥会不会介意我去抢夺他贤王的名号。”

    燕娘见我神色逐渐舒缓,也对我笑着说:“你那三哥巴不得你去替他为民伸冤,总归得罪人的事让我们来担就是了。”

    下车后,我捧着匣子携着燕娘前往太极殿。我穿朝服进宫虽说次数少,但也不见得是多么稀奇的事情。但是睦王和睦王妃皆穿着朝服进宫,倒是第一次,且我手中还捧着匣子。宫内的宦官不敢怠慢,忙陪着笑脸问道:“王爷,陛下还在太极殿理政,你是来上朝的?今天可有点晚了。”

    “阿翁呢?”我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去告诉阿翁,就说小王来向陛下献祥瑞了!”

    阿翁即是褚怀良,他应在太极殿内当值。此时大朝会已经开始,京城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已经聚集在殿中。朝会已经开始,我不便贸然入内。燕娘虽是王妃,亦没有女眷入太极殿听政的制度。于是,我与燕娘走到太极殿外的广场上,便双双跪下,等待父皇的接见。

    此时的太极殿外,异常空旷。我抬头望向御阶之上,太极殿如同一只大鹏的头颅,高昂的身姿立于皇宫之上。太极殿两侧的阙楼则如同大鹏的两翅,气势宏大,展翅欲飞。此时我与燕娘跪伏在巨大的殿堂之前,竟如蝼蚁般渺小。这压抑的气氛是我从未有过的。我扭头望向燕娘,燕娘神色如常,似乎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扰乱她的心境。燕娘见我一直盯着她,便也轻声对我和缓道:“殿下莫要心急。”

    不久,我便见褚怀良气喘吁吁地从殿内疾步走了出来。他见我捧着匣子,燕娘又跪在我身侧,陪着笑脸道:“殿下,请恕老奴无礼。这匣子里的祥瑞是何般物件?今日大朝会,陛下与文武皆在,总是不能儿戏的。”说罢,褚怀良便神情严肃地盯着我。

    “阿翁,的确是天大的祥瑞!”我示意褚怀良可以打开匣子查验,“阿翁不妨打开一看,一稻三穗,陛下的五十盛寿亦得上苍感应,大大的吉兆!”

    褚怀良听后瞬间瞳孔一缩,双手颤抖着将匣子启开一缝,旋即抚掌兴奋道:“妙哉!妙哉!殿下,这真是天大的祥瑞!殿下稍待,老奴这就去禀告陛下,宣殿下入殿敬献祥瑞!”言毕,褚怀良便小跑着进殿,向父皇回禀去了。

    按照礼制,燕娘是不便此时入殿的。因此,我低声朝燕娘道:“燕娘,父皇召见,你恐不能入内。”

    “殿下想好如何跟陛下答话了吗?”燕娘明显有些担心。

    如何答话?这确实要仔细斟酌一番,可还没等我想好,便听见褚怀良的声音由远及近——陛下驾到!

    我与燕娘急忙抬头,便发现父皇出现在御阶之上,在父皇身后,满朝文武也鱼贯而出。看得出来,父皇兴奋异常。他拾级而下,众臣则皆远远伫立。待父皇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我身边,对我和燕娘笑道:“冼儿、睦王妃,你们给父皇好大一份厚礼!”

    我将匣子高举过头顶,中气十足地向父皇陈述:“陛下,月初睦王妃私邸有一稻三穗,乃陛下敬天爱民之吉兆!陛下御极天下二十九载,四海升平,九州清晏,上天乃赐予我朝祥瑞!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我的声音传至御阶之上,满朝文武纷纷跪下向父皇道贺。父皇则将匣子内的稻穗取出,认真端详。父皇口中也一直喃喃道:“确是祥瑞!确是难得!”须臾,父皇命我和燕娘起身,一面朝燕娘微笑颔首,一面声音低沉地在我耳边道:“冼儿,今年你的寿礼总算口惠实也至了。”

    我听后一阵尴尬,但是燕娘上前一步,对父皇施礼,朗声道:“陛下,臣妾私邸太白岭玉川庄尚有三穗稻百余株,敬请陛下亲临。”

    燕娘的声音不大不小,迅速引起了父皇的注意和尚跪在远处的文武重臣们的骚动。大臣们虽都趴在地上,却都开始交头接耳。一稻三穗本已罕见,玉川庄外尚有百余株,这是何等的祥瑞!尤其是我的太子大哥,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神色中找寻答案。

    “好儿媳!”父皇当着众人的面,不顾忌讳地对燕娘笑道:“好孩子,冼儿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朕即位二十九年,倒是头一次儿子和儿媳给朕送祥瑞!”

    父皇当着众人的面叫我儿子,称燕娘儿媳,从礼法上显然“不妥”。我已经出继外藩,虽然身上流淌的是父皇的血脉,私下里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太子、吴王的兄弟,可在法统上我是父皇的侄子,燕娘是父皇的侄媳妇。

    父皇对于礼法一直推崇尊奉,从不会在众臣面前与我父子相称,即便在我大婚当日,父皇都没有丝毫越礼举动。所以,父皇如此喊我和燕娘,其实是一种失态,一种处于兴奋状态的油然而发。我明白在父皇心中,我还是他的儿子,那个自小不成器而他还一直记在心底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心中闪过一丝惭愧。我不禁有些犹豫,应不应该在这样一个时刻用近乎欺骗的手段,来让父皇在太白岭赈灾。

    父皇显然没有察觉我的异常,他命众朝臣起身,随即宣旨道:“天降祥瑞,自是应该与卿等同乐。朕与卿等同赴玉川庄,观赏祥瑞!”

    众朝臣皆拱手称诺。唯有施永哲面色难堪,他故作从容般走出队列,向父皇和颜进言:“陛下,太白岭距京师尚有二三十里的路程,且沿路迎驾事宜也未准备妥当,不如明日陛下再携臣工前往,更为妥帖。”

    “无妨!无妨!”父皇忙摆了摆手,“只是去孩子家的私邸,不要兴师动众。”

    “若如此,请陛下允臣先行,臣身为京兆尹,理当回京兆府安排随行护驾事宜。”看样子施永哲并不打算妥协。我昨日去京兆府,在施永哲处碰了软钉子。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我竟会闯到御前,用近乎“无耻”的方式诱骗皇帝前往太白岭。施永哲要请先行离开,从情理上讲并无不妥。看样子,他见无法阻止我的骗局,便要抢先一步到太白岭驱赶灾民。

    “父皇,如今天下太平,施相公多虑了。”燕娘显然也明白施永哲的打算,她口称“父皇”,故作恃宠而骄的样子。

    燕娘撒娇般的神情,让父皇十分陶醉。父皇子嗣众多,却没有一个公主。皇家父子之间掺杂了太多的利益纷争,而父女之间则少了很多计较。

    因此,平日里父皇对我几个堂妹宠爱有加,就算是爱屋及乌吧。再加上敬献的祥瑞出自燕娘的庄园,父皇对于路途上的细枝末节毫不在意,转身对施永哲道:“何须惊扰地方?若是担心安全,让大虎调两班卫士即可。”说罢,父皇便招岳丈上前,低声叮嘱了两句。岳丈点了点头,旋即领命而去。

    随后,父皇便伸手一边牵着我,一边牵着燕娘,朝刚刚准备好的舆车走去。能够跟皇帝同乘一车,意味着无上的荣耀。我的太子大哥就从未与父皇同乘一车。临上车前,我瞟了一眼身后的太子,他眼神中尽是落寞神色。

    大哥或许不在意这乘车的荣耀,毕竟他已经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可父皇自小就对他十分严苛,学业、政务无不以最高标准要求太子。这种严父的“慈爱”,大哥是从未接触过的。因此,我心下有些不忍,便在车上对父皇说道:“父皇,让大哥也上来吧。”

    父皇听后,眼神顿时严厉起来:“太子自有车驾。”

    我听后便知父皇不喜,便十分知趣地闭嘴不谈。倒是燕娘轻声细语,一直在逗父皇开心。我心中捏了一把冷汗,真不知车驾抵达太白岭时,父皇会作何感想。我冷眼旁观,父皇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燕娘也毫无紧张神色,仿佛真的只是去太白岭郊游一般。

    待出了宫城,我掀开车帘,看见今日参加早朝的官员皆骑马随行,人数足有数百人之多。这种阵仗一旦出现在太白岭的灾民面前——

    我内心止不住地恐惧起来,早上“为民请命”的豪情顿时消散。并且,随着车驾驶离京城,这种恐惧感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