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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暗流(一)

    太子失踪的事件并没有引起京城的轩然大波,这件事被施永哲刻意地隐藏了起来。我把大哥送回太子府后,施永哲曾单独找到我,希望我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佯作不知。我自然明白施永哲的心意,监国太子失踪不仅是天家的丑闻,也是留守京师众官员的罪过。无论出于何种考虑,太子失踪这件事情都不应该广而告之。

    我也知道其中深浅厉害,便答应了施永哲,随后便不再耽搁,出城返回太白岭。天色阴沉,我催马急行,好歹在天黑之前到了太白岭下。燕娘见我久久未归,此刻正满是忧虑地站在山脚下观望。我隔着几十丈远,便看到了远处的燕娘。

    我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催马赶到燕娘面前,跳下马对燕娘笑道:“等急了吧?城里事情耽搁了一些。”

    燕娘伸手去擦拭我额头上的汗,满是关心道:“这么晚便在府里歇下就是了,晚上十几里山路可是难行。”

    我将马鞭随手扔给一旁的魏运德,自然地环住燕娘的腰间,贴脸轻谑道:“娇妻在此,小王一刻也离不开呢。”

    燕娘脸色一红,狠狠扭了一下我的胳膊,低声笑道:“这般纨绔,让人耻笑。”

    “让谁耻笑?”我双眉一挑,“你我夫妻还不能这般说话啦?再说,运德,你刚才听见我与王妃说什么了吗?”

    魏运德佯装不知,反倒“心有灵犀”般的问我:“殿下,你刚才叫奴才了吗?”

    燕娘见状,只好低头轻笑了句:“你们这对主仆,便总也长不大。”

    我转过身朝魏运德做了一个鬼脸,魏运德见状连忙低下头。我顿感无趣,便问燕娘:“燕娘,你怎么不好奇太子找到了没有?施永哲来太白岭禀告的时候,我记得你也很焦急呀。见我回来,怎么反倒不问我了?”

    燕娘听我这么一问,倒是停下了脚步,略一思索,便对我有些调侃道:“这还用猜,殿下出马,必然马到成功。”

    我“哦”了一声,觉得有些无聊,便故作神秘道:“你知道是谁最早发现太子的踪迹?”

    “谁?”燕娘看了我一眼,“总不会是冼郎你吧?”

    我一脸兴奋道:“就是我!”

    燕娘明显一愣,但很快恢复神态,点了点头:“或许太子遇到大事,心情郁结,便躲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冼郎与太子自幼亲厚,被你找出来也不算怪事。”

    燕娘说出“亲厚”二字,我不知怎地,突然心中有些压抑,联想到太子在太庙中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语气上倒有些沉重:“太子确实遇到难事了。”

    燕娘神色未改,只是低声问道:“难事?父皇对他降旨申斥了?”

    我叹了口气:“要是降旨申斥,大哥也不会躲在太庙里偷偷哭了。昨日洛邑邸报传来,父皇携文武百官去泰山行封禅大典,父皇声称皇后病了,让吴王的生母德妃娘娘带领内外命妇举行亚献,太子被废或许近在眼前了。”

    燕娘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异常震惊。我能感觉到她手中满是冷汗,行走的步伐也慢了起来。我担心燕娘害怕我们会卷入这场废储风暴中,便轻声安慰她:“没事没事,再过两月,我们便去睦州了。这京城的是是非非与我们没有干系。”

    燕娘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口问我:“太子失踪是谁报给施相公的?冼郎又是怎么找到太子的?”

    我见燕娘对这事似乎又起了兴趣,便将我与施永哲见面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讲给了燕娘听。我也告诉燕娘,施永哲让我不要声张此事。

    燕娘听我细细讲完后,竟一言不发,只是携手与我同行。我轻唤了两声“燕娘”,她似乎也充耳不闻。我想燕娘必是有些烦虑,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孰料仅仅走了十余步,燕娘便长舒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我轻声道:“冼郎,我们回府吧。”

    回府?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连十几日我与燕娘都食宿在太白岭上,不曾进城。现在眼见天黑,燕娘却一反常态。我有些不解,忙关切道:“燕娘,你是怎么了?有些不舒服吗?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看看?”

    燕娘见我一脸关心的样子,笑容便不自觉多了几分:“你呀,真是被周师傅和父皇惯坏了,现在真成了一个糊涂王爷了。”

    糊涂王爷?我不是一直是糊涂王爷吗?燕娘现在这么说,我也觉得平常,有些不屑一顾道:“糊涂怎么了?我觉得当个糊涂王爷挺好的。”

    燕娘叹了口气,轻拍我的手背道:“冼郎,你我以后想糊涂也不能了。”

    燕娘说罢,便看着我。夕阳已落,太白岭这时漆黑一片,偶尔有雀鸟飞过,除了偶尔的振翅声,整座山林仿佛静止了一般。魏运德识趣地点燃了火把,但见燕娘神色凝重,也刻意与我们保持了两丈的距离。因此,我除了能看清燕娘的脸庞外,山林中一切仿佛被黑暗吞噬。我内心竟有些压抑,便伸手拂过燕娘的脸庞:“什么糊涂不糊涂,你我在一起便好。”

    燕娘伸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我一时吃痛,眉心紧锁就低声叫了一声。燕娘笑着用手帮我舒展额头,对我低声道:“冼郎,我有时觉得你不是真的糊涂,只是乐得糊涂,以为糊涂就能躲过一切烦恼。”

    我听燕娘这么说,并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握住她的手。燕娘只好慰声道:“冼郎,施永哲为什么会留在京城和你一起辅佐太子监国?那是父皇不相信太子,施相公是父皇留在京中监视太子的棋子。这次太子失踪,施永哲定然会向父皇密奏。你说太子看过邸报后就意志消沉,躲在无人的地方暗自悲伤。他怕是演戏给你和施相公看呢!”

    “演戏?”我有些不解。

    “对,就是演戏!”燕娘沉着道:“施相公将封禅的邸报呈给太子,也说不定就是父皇的意思,他要看太子会不会狗急跳墙,干出什么傻事。冼郎我问你,你是在何处见到的施永哲?”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是在宫内中书省的政事堂见到的施相公,说来也奇怪。施永哲兼着京兆尹的差事,父皇也一直让他在京兆尹衙门办公。今天不知怎么,施永哲竟在政事堂处理政事了。”

    燕娘叹了口气,对我缓缓说道:“这就对了,施永哲知道太子失踪的第一反应就是到宫中坐镇,他是害怕宫中生变!现在来看,施永哲当时来人请殿下赶赴宫中,不是担心太子失踪,反倒是害怕太子举兵叛乱。施永哲害怕殿下被太子裹挟,所以才急召你入宫。施永哲手握京城关防,说不定今早已经调遣军队,准备全城戒严了。”

    听到燕娘如此说,我心中也惊出一身冷汗。军旅之事,我实在是不懂,但听到燕娘如此分析,还是觉得阵阵后怕。

    燕娘见我有些紧张,也对我轻谑道:“冼郎是怕了吗?”

    “我怕什么!”我挺直了腰背,对燕娘笑道:“岳丈久居军旅,你耳濡目染,自然懂得比我多,可你说的未必就对。”

    燕娘笑着说:“当然不一定对,要是我真说对了,冼郎这时候就回不来了。太子的詹事高勋果然计谋非凡,他是反其道而行之,借施永哲之口,向父皇示弱!”

    示弱?我有些不解。燕娘见状又解释道:“冼郎你想,太子手里只有太子府的亲军,不过一两千人,他若铤而走险,施永哲平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太子和高勋便自导自演了失踪的妙计,让大家觉得太子委屈却又窝囊,不会行不轨之事。他们还害怕施永哲不信,就偏找了一个只有你能找到的地方,不由不得施永哲不信!”

    大哥在骗我?!我有些难以置信,口中舌头便像打结了一般:“不、不会、不会的——”

    燕娘这时竟毫不顾及我的神情,接着说道:“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高勋是在教太子向父皇示弱!要是我猜得不错,施永哲会立即把今天的情况飞马传给父皇。至于父皇信与不信,会不会念及舐犊之情,那就要看太子的造化了。”

    我一脸震惊地盯着燕娘,觉得今日的燕娘与往日不同,那是一种不属于燕娘但我却又十分熟悉的感觉。恰在此刻,几声闷雷在天际炸响,暴雨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