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孽缘
戌时。
这座岛原没有名字，但江澈给它起了个，叫做观心岛。取内观本心之意，亦与夜观星象谐音。的确，这里的天气极好，星空总是毫不吝啬地展现在抬头的人眼里，既深邃，又亲密。
在这座岛的最高处，稀疏的林木点缀在一座孤立的山上，原本应是逐渐变尖的山峰顶端，却似被人削平一般，建有一个观星台。台子很大，呈四方形，下面宽，上面窄，每一面都有石阶，石阶共九级。平台边上有石栏围绕，石栏中间刻有祭祀图案，最中心则有一座九层的塔。塔身古朴庄严，似乎足能撑起苍穹之重，江澈的师父此时就伫立在塔的第九层上。
他周身缭绕着极细的深红颜色，鸟蛾虫蚊，皆是远远避开，不敢靠近，那是他情绪波动的表现。虽双眼看着漫天繁星，内心却波澜起伏，远不如平日那种近乎薄情的冰冷。
“此子身世出众，若遇风雷，定当化龙。
“当年那件事……”
想到这里，老者忽然抬眼，只见他目力所及的一座山峰中，所有树木无火自燃，且不论高矮粗细，从树梢烧到树脚，均是一盏茶的功夫。此份功力，委实骇人听闻，通达造化。接着他身影一闪，化为一簇火焰，越缩越小，飞快消失。
沈名的房间里，光华一闪，来了位不速之客。
老者面容冷峻，如万古不化的冰川，正低头看着沈名。他的眼睛此时是异样的火红，宛如凌驾世间的主宰者，又如万千生灵的指引者。不久，只见他手一扬，指尖便吐出一道极细的火线，接着他将手指从指向天上慢慢往下压，而目标赫然便是熟睡中的沈名脖颈。眼中的火红光芒也愈发炽盛，渐渐转为深红，犹如一条怒龙，正在苏醒。
火线并没有让空气温度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这说明操纵它的人掌控力非凡，技进乎道。与他的年龄丝毫不相符，他的手很稳，尤胜盛年之人。
就在火线逐渐加速，即将抵达沈名的脖颈时，隔壁传来了敲门声。
“师父……师父在吗？我今天做了好多桂花糕，味道又香又甜！”江澈轻轻的敲着房门，随后是安静的等待。
老者似乎被击中了心里柔软的部分，手一颤，指尖的火线消失无踪。抬起头来，眼中的深红渐渐退去，只留一抹难以言明的深邃和沧桑。他的身影再次闪烁，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轻轻打开了门。
“澈儿，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老者眼睛中的深邃和沧桑也已消失不见，只是依然冰冷。此时在那冰冷之中，却浮现出一丝丝的温柔。老人定是非常的固执，这份冰冷就仿佛伴随了他一生，无法卸下。
“是吗师父，那我可走了。”江澈眨了眨眼睛，将食盒抬起，从单手提着变为双手抱着，还故意闻了一下，一副陶醉的神情，接着慢慢转身，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
“且慢丫头！如此美味佳肴，岂能独享，莫要发福了！”老者难得显露出稍显急切的神情，江澈微微一笑，有些得意的打开盒子，转过身来。
“师父，快尝一尝！好久没做桂花糕了，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莫急，先进去坐着再吃。”老者有些无奈，自己老成持重，波澜不惊，江澈却从小就有些急性子，也不知怎么养成的。
两人进了房间，各自坐下，江澈将桂花糕拿出，置于桌面。老者低头，凝神细看，只见糕体切的四四方方，共有四层，两层白色，两层淡黄，交错而叠。最上面点缀着少许干桂花，一阵清香流入鼻中，让人胃口大开。食盒边缘早已准备好了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油润不腻，吞咽酥滑，香里带凉。老者频频动筷，赞不绝口。
“师父，你留一点罢，别把公子的份也吃了。”江澈浅浅笑道。
“好。”
老者点头，眼神明灭不定，陷入了思索。
“我之一生，敌手虽强且韧，何曾怕过？他若将来化龙，我亦可少些寂寞。
“然天意难测，澈儿与之相遇，恐是孽缘一桩。”
老者轻叹一声，将食盒盖好，对江澈说道：“你且回去，今日我有些累了。”
江澈虽然疑惑，但她向来很听师父的话，拿起食盒，没有多问，也没有道别，移步而出，将门缓缓带上。
皎白的月光铺在地板，树叶被山风吹得哗哗作响，夏蝉在声嘶力竭的鸣叫。光影纠缠，印在江澈的身上，彷如她此时纷乱的心境。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除了师父之外的人，难免很不习惯。站了一会儿之后，她打开沈名的房间，将食盒放下，随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惬意舒适的床上。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事。生平第一次，她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渴望。以往只是听说，幻想，以及无数次的憧憬。而今真正有一个来自外面的人出现在这里，就好似苦心构建的堤坝，有了一个缺口，而洪水将汹涌而出。亦如星星之火，即将燎原。
少女的心细腻而执着，一念燃起，便好比心魔萦绕。整夜期盼，竟至黎明方沉沉睡去。
翌日。
清晨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窗棂，抚摸着迷迷糊糊的沈名的脸。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睡过懒觉了：放下所有担忧，卸下所有包袱的睡一次懒觉。可他毕竟这些天昏迷太久，所以很快的便清醒了过来。檀香早已燃尽，仍有余味悠悠传来。夜里看不真切，此时方才发现，屋里竟是极为干净，一尘不染。沈名虽对各式家具摆放一窍不通，却也感觉一切东西，都出现在它最合适的地方，说不出的如意。其外观亦是精雅细腻，处处透着匠心。
少年虽对未来充满迷茫，但眼下若稍有顺意，则信心很容易填满。沈名行至屋外，找到井水之后，便进行一番简单的洗漱。可他的手刚触碰到脸，就惊讶的发现那道长长的伤痕已然消失，再往桶里看去，竟是一丝疤痕都未留下，不由再次感叹老者的神妙。
仅仅相隔一天，他便从血火厮杀、行将就木中解脱出来，当真似美梦一场。
诚然如此，若非美梦，怎会如此的虚幻离奇？沈名又如何明白，他这一生，命运给他安排了多少离奇之事？
阳光透过杂乱的树叶照在沈名的身上，似乎在一点一滴地灼烧掉他的不安和迷惘。待到整个身体暖洋洋之后，沈名才回到房间，看到了桌上的食盒。盒子呈褐色，花纹绚丽，式样古朴。
打开一看，第一层是空的，但料想空的食盒不会在夜里送来，继续打开第二层。
一道桂花的香味袭来，沈名这几天本就没有进食，早已腹中空空。何况长年军旅生涯，饮食简促，更难得此般滋味。哪容得拾筷，直接上手，吃的是狼吞虎咽，美的是心旷神怡，怎一个满足了得。
略微充腹，沈名抓起床边的剑，重新来到院子里。
此剑名为隙云剑，取自《世经》“天幕海隙，列雁排云”一句，名字虽大，却不过是一柄普通利剑，只是伴沈名良久，不曾离身。
待静心之后，沈名拔剑出鞘，引出一声轻吟，心神随之翻涌。只见少年眼神逐渐锐利，似欲择猛兽力搏，与壮士斗勇。便是不与少年相识，也能感受到坚毅深藏其心，不可轻易摧折。手捻指诀，迎风送剑，忽而一转，势如奔马，声如裂空，续续然如长河奔月；百转之后，锋锐渐歇，剑意缠绵，情如初荡，心如澄镜，袅袅兮如烟波千里。
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前，望少年舞剑。
少年身影闪动良久，仍不觉疲惫，老者却已感觉疲惫。这是为何？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往事。忽忽几度秋岁，世事不堪回头！于此地沉淀了近二十年，曾经立下的誓言，而今也该去完成了罢！随着忽骤忽慢的剑鸣声，老者轻吟起来。
“一生卷雪行，揽落英，拓剑心。何处寻身，观世镜，灵魄清明。春秋容华负予，朱丝尽，再不思青青。若真轮回生死易，愿复此情上苍惊，枯木难林。”
声音不大，却含着一种直击内心的悲凉，沈名不由自主，随词尽而停下，收剑归鞘，来到老者面前。躬身行礼道：“小子沈名见过前辈，多谢二位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老者审视沈名，待其抬起头来，观其眉宇。少年虽稚气未脱，隐然有沉稳之风。
“名可为有名、微名、盛名、鸿名；亦可为无名、埋名、藏名、隐名；又可为俗名、雅名、污名，清名。不知公子此为何名？”
沈名略微思索，答道：“应为真名。”
“小小年纪，却想着返璞归真，行未达而思境达，未免老气了些！”老者微微皱眉，缓缓说道。
沈名若有所悟，理了下衣服，低头说道：“前辈所言极是。万事纷纭，随波逐流者，如过江之卿，我亦居于其间，难以脱身。”
老者眼神愈发清亮，说道：“人世何其短矣。凡俗压身日久，则再难为雄奇之人！”
沈名望着老者，目光逐渐变得热切，但他依然不敢失礼，恭敬说道：“恳请前辈指点！”
老者并不意外，瞥了沈名一眼，反问道：“你想出人头地？”
沈名有些惶恐：“但求手中剑稳，度世不敢言，愿度一己之身。”
老者眼神一凛，逼视沈名，道：“他日你若乘风而起，可愿度世？”
沈名怔住了，若说以往从军，虽九死一生，艰辛无比，但离度世之说，属实相去甚远。不曾思量过，亦不知从何答起。
“前辈说笑了，度世者需身负大能，任重道远，何其稀少，沈名当不在此列。”
老者收回那直指魂灵的眼神，闭目不语，心里思量道：“此子尘泥裹身，金玉深藏。虽潜力惊人，然行百里者半九十，大千世界，浩瀚无穷。若要现其风采，则坎坷波折，生离死别，重重磨难，一概不少。”想到这里，念及自己年少时何样意气风发，竟是不免一声长叹。
“世上万万年，相逢不过草长之间！沈名，一生短暂，你若想名留千山，当极力向上，寻师觅道，历劫渡险，而后归原求心，意若神照。”
“归原求心，意若神照？”沈名努力思索着这两句话的意思，一时竟难以明白。正想请老者解答，抬起头却发现他早已不知去向。沈名感激的看着老者刚才伫立的地方，虽然他能够察觉到，老者并没有收他为徒的意愿。但是随着年岁渐长，沈名逐渐明白，能够遇到老者这样超尘拔俗之人指点一二，已是极为难得，其余尽皆不敢奢望。
恭敬得朝前行了一礼，沈名正准备转身回到屋里，却听到了一声恰到好处的轻笑，既蕴含了主人的调侃，又不至于令人听了恼火。更要命的时，年轻人反而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乐在其中。
这座岛原没有名字，但江澈给它起了个，叫做观心岛。取内观本心之意，亦与夜观星象谐音。的确，这里的天气极好，星空总是毫不吝啬地展现在抬头的人眼里，既深邃，又亲密。
在这座岛的最高处，稀疏的林木点缀在一座孤立的山上，原本应是逐渐变尖的山峰顶端，却似被人削平一般，建有一个观星台。台子很大，呈四方形，下面宽，上面窄，每一面都有石阶，石阶共九级。平台边上有石栏围绕，石栏中间刻有祭祀图案，最中心则有一座九层的塔。塔身古朴庄严，似乎足能撑起苍穹之重，江澈的师父此时就伫立在塔的第九层上。
他周身缭绕着极细的深红颜色，鸟蛾虫蚊，皆是远远避开，不敢靠近，那是他情绪波动的表现。虽双眼看着漫天繁星，内心却波澜起伏，远不如平日那种近乎薄情的冰冷。
“此子身世出众，若遇风雷，定当化龙。
“当年那件事……”
想到这里，老者忽然抬眼，只见他目力所及的一座山峰中，所有树木无火自燃，且不论高矮粗细，从树梢烧到树脚，均是一盏茶的功夫。此份功力，委实骇人听闻，通达造化。接着他身影一闪，化为一簇火焰，越缩越小，飞快消失。
沈名的房间里，光华一闪，来了位不速之客。
老者面容冷峻，如万古不化的冰川，正低头看着沈名。他的眼睛此时是异样的火红，宛如凌驾世间的主宰者，又如万千生灵的指引者。不久，只见他手一扬，指尖便吐出一道极细的火线，接着他将手指从指向天上慢慢往下压，而目标赫然便是熟睡中的沈名脖颈。眼中的火红光芒也愈发炽盛，渐渐转为深红，犹如一条怒龙，正在苏醒。
火线并没有让空气温度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这说明操纵它的人掌控力非凡，技进乎道。与他的年龄丝毫不相符，他的手很稳，尤胜盛年之人。
就在火线逐渐加速，即将抵达沈名的脖颈时，隔壁传来了敲门声。
“师父……师父在吗？我今天做了好多桂花糕，味道又香又甜！”江澈轻轻的敲着房门，随后是安静的等待。
老者似乎被击中了心里柔软的部分，手一颤，指尖的火线消失无踪。抬起头来，眼中的深红渐渐退去，只留一抹难以言明的深邃和沧桑。他的身影再次闪烁，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轻轻打开了门。
“澈儿，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老者眼睛中的深邃和沧桑也已消失不见，只是依然冰冷。此时在那冰冷之中，却浮现出一丝丝的温柔。老人定是非常的固执，这份冰冷就仿佛伴随了他一生，无法卸下。
“是吗师父，那我可走了。”江澈眨了眨眼睛，将食盒抬起，从单手提着变为双手抱着，还故意闻了一下，一副陶醉的神情，接着慢慢转身，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
“且慢丫头！如此美味佳肴，岂能独享，莫要发福了！”老者难得显露出稍显急切的神情，江澈微微一笑，有些得意的打开盒子，转过身来。
“师父，快尝一尝！好久没做桂花糕了，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莫急，先进去坐着再吃。”老者有些无奈，自己老成持重，波澜不惊，江澈却从小就有些急性子，也不知怎么养成的。
两人进了房间，各自坐下，江澈将桂花糕拿出，置于桌面。老者低头，凝神细看，只见糕体切的四四方方，共有四层，两层白色，两层淡黄，交错而叠。最上面点缀着少许干桂花，一阵清香流入鼻中，让人胃口大开。食盒边缘早已准备好了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油润不腻，吞咽酥滑，香里带凉。老者频频动筷，赞不绝口。
“师父，你留一点罢，别把公子的份也吃了。”江澈浅浅笑道。
“好。”
老者点头，眼神明灭不定，陷入了思索。
“我之一生，敌手虽强且韧，何曾怕过？他若将来化龙，我亦可少些寂寞。
“然天意难测，澈儿与之相遇，恐是孽缘一桩。”
老者轻叹一声，将食盒盖好，对江澈说道：“你且回去，今日我有些累了。”
江澈虽然疑惑，但她向来很听师父的话，拿起食盒，没有多问，也没有道别，移步而出，将门缓缓带上。
皎白的月光铺在地板，树叶被山风吹得哗哗作响，夏蝉在声嘶力竭的鸣叫。光影纠缠，印在江澈的身上，彷如她此时纷乱的心境。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除了师父之外的人，难免很不习惯。站了一会儿之后，她打开沈名的房间，将食盒放下，随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惬意舒适的床上。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事。生平第一次，她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渴望。以往只是听说，幻想，以及无数次的憧憬。而今真正有一个来自外面的人出现在这里，就好似苦心构建的堤坝，有了一个缺口，而洪水将汹涌而出。亦如星星之火，即将燎原。
少女的心细腻而执着，一念燃起，便好比心魔萦绕。整夜期盼，竟至黎明方沉沉睡去。
翌日。
清晨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窗棂，抚摸着迷迷糊糊的沈名的脸。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睡过懒觉了：放下所有担忧，卸下所有包袱的睡一次懒觉。可他毕竟这些天昏迷太久，所以很快的便清醒了过来。檀香早已燃尽，仍有余味悠悠传来。夜里看不真切，此时方才发现，屋里竟是极为干净，一尘不染。沈名虽对各式家具摆放一窍不通，却也感觉一切东西，都出现在它最合适的地方，说不出的如意。其外观亦是精雅细腻，处处透着匠心。
少年虽对未来充满迷茫，但眼下若稍有顺意，则信心很容易填满。沈名行至屋外，找到井水之后，便进行一番简单的洗漱。可他的手刚触碰到脸，就惊讶的发现那道长长的伤痕已然消失，再往桶里看去，竟是一丝疤痕都未留下，不由再次感叹老者的神妙。
仅仅相隔一天，他便从血火厮杀、行将就木中解脱出来，当真似美梦一场。
诚然如此，若非美梦，怎会如此的虚幻离奇？沈名又如何明白，他这一生，命运给他安排了多少离奇之事？
阳光透过杂乱的树叶照在沈名的身上，似乎在一点一滴地灼烧掉他的不安和迷惘。待到整个身体暖洋洋之后，沈名才回到房间，看到了桌上的食盒。盒子呈褐色，花纹绚丽，式样古朴。
打开一看，第一层是空的，但料想空的食盒不会在夜里送来，继续打开第二层。
一道桂花的香味袭来，沈名这几天本就没有进食，早已腹中空空。何况长年军旅生涯，饮食简促，更难得此般滋味。哪容得拾筷，直接上手，吃的是狼吞虎咽，美的是心旷神怡，怎一个满足了得。
略微充腹，沈名抓起床边的剑，重新来到院子里。
此剑名为隙云剑，取自《世经》“天幕海隙，列雁排云”一句，名字虽大，却不过是一柄普通利剑，只是伴沈名良久，不曾离身。
待静心之后，沈名拔剑出鞘，引出一声轻吟，心神随之翻涌。只见少年眼神逐渐锐利，似欲择猛兽力搏，与壮士斗勇。便是不与少年相识，也能感受到坚毅深藏其心，不可轻易摧折。手捻指诀，迎风送剑，忽而一转，势如奔马，声如裂空，续续然如长河奔月；百转之后，锋锐渐歇，剑意缠绵，情如初荡，心如澄镜，袅袅兮如烟波千里。
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前，望少年舞剑。
少年身影闪动良久，仍不觉疲惫，老者却已感觉疲惫。这是为何？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往事。忽忽几度秋岁，世事不堪回头！于此地沉淀了近二十年，曾经立下的誓言，而今也该去完成了罢！随着忽骤忽慢的剑鸣声，老者轻吟起来。
“一生卷雪行，揽落英，拓剑心。何处寻身，观世镜，灵魄清明。春秋容华负予，朱丝尽，再不思青青。若真轮回生死易，愿复此情上苍惊，枯木难林。”
声音不大，却含着一种直击内心的悲凉，沈名不由自主，随词尽而停下，收剑归鞘，来到老者面前。躬身行礼道：“小子沈名见过前辈，多谢二位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老者审视沈名，待其抬起头来，观其眉宇。少年虽稚气未脱，隐然有沉稳之风。
“名可为有名、微名、盛名、鸿名；亦可为无名、埋名、藏名、隐名；又可为俗名、雅名、污名，清名。不知公子此为何名？”
沈名略微思索，答道：“应为真名。”
“小小年纪，却想着返璞归真，行未达而思境达，未免老气了些！”老者微微皱眉，缓缓说道。
沈名若有所悟，理了下衣服，低头说道：“前辈所言极是。万事纷纭，随波逐流者，如过江之卿，我亦居于其间，难以脱身。”
老者眼神愈发清亮，说道：“人世何其短矣。凡俗压身日久，则再难为雄奇之人！”
沈名望着老者，目光逐渐变得热切，但他依然不敢失礼，恭敬说道：“恳请前辈指点！”
老者并不意外，瞥了沈名一眼，反问道：“你想出人头地？”
沈名有些惶恐：“但求手中剑稳，度世不敢言，愿度一己之身。”
老者眼神一凛，逼视沈名，道：“他日你若乘风而起，可愿度世？”
沈名怔住了，若说以往从军，虽九死一生，艰辛无比，但离度世之说，属实相去甚远。不曾思量过，亦不知从何答起。
“前辈说笑了，度世者需身负大能，任重道远，何其稀少，沈名当不在此列。”
老者收回那直指魂灵的眼神，闭目不语，心里思量道：“此子尘泥裹身，金玉深藏。虽潜力惊人，然行百里者半九十，大千世界，浩瀚无穷。若要现其风采，则坎坷波折，生离死别，重重磨难，一概不少。”想到这里，念及自己年少时何样意气风发，竟是不免一声长叹。
“世上万万年，相逢不过草长之间！沈名，一生短暂，你若想名留千山，当极力向上，寻师觅道，历劫渡险，而后归原求心，意若神照。”
“归原求心，意若神照？”沈名努力思索着这两句话的意思，一时竟难以明白。正想请老者解答，抬起头却发现他早已不知去向。沈名感激的看着老者刚才伫立的地方，虽然他能够察觉到，老者并没有收他为徒的意愿。但是随着年岁渐长，沈名逐渐明白，能够遇到老者这样超尘拔俗之人指点一二，已是极为难得，其余尽皆不敢奢望。
恭敬得朝前行了一礼，沈名正准备转身回到屋里，却听到了一声恰到好处的轻笑，既蕴含了主人的调侃，又不至于令人听了恼火。更要命的时，年轻人反而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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