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风霜客 » 第3章 柳大爷

第3章 柳大爷

    是江澈。她穿着一袭水蓝色的长裙,其间夹杂点点白色,宛如海与浪花。修长又白皙的手轻掩红唇,却也让她弯弯的眉眼更加引人注目。脸上虽未施妆容,依然充盈着淡雅的美,令人难忘。身上绝无一块宝石装饰,一双眼睛却比任何宝石都要迷人。头上依然是那根极为特别,贵重非常的纯白发簪。不论是谁,初次见到江澈,想必都会陷入她的仪态之中,失神刹那。

    沈名再次忘了说话。

    “公子对着空地施礼,不知是为何故?”江澈细细说来,这份温柔足以令人沉醉。

    “方才承蒙前辈指点,有感而发。”沈名不免有些拘束,所幸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在下沈名,多谢姑娘相救之恩。”

    江澈的眼里透出丝丝崇拜说道:“沈公子伤势甚重,江澈无此能耐,全赖师父妙手回春。”

    “前辈功参造化,沈名亦万分景仰。”

    江澈微微点头,转而问道:“不知又为何身负重伤,独自漂流到这观心岛?”

    沈名苦笑一声,答道:“我军与法族作战,不慎中计,将军见大势已去,不得已下令分散突围。我统率百人之众,侥幸突围后已只剩十余骑,又经历一番围追阻截,行至岸边时,便只余我一人独活。我骑马沿岸逃了一段,侥幸寻见一叶小舟,想着葬身鱼腹之中,也好过落入敌手,受尽折磨而死。便将船推离岸边,爬了上去,睡着后便到了此地。”

    江澈有些叹息:“公子这般年纪,已历千百险阻,其间况味,我幽居此岛,已是远远不如。”

    沈名凝视江澈,只见其眸间透出艳羡和向往,如此真切。也让她原本遥远不可及般的出尘模样,变得清晰了少许。

    “经历越多,所背负的债就越多。因为年轻气盛,我做错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何为自负、恐惧、无力还有……奢求。”沈名很是困惑,这般话从未与人说起,如今站在江澈面前,便好似恨不得一下子全部从脑海里倒出来一样。是因为她救了他,如此便产生了一种难明的联系?亦或是她的特别,让他不再能够保留防备?又或是自己早已压抑太久,不吐不快?

    江澈很有耐心,完全没有被沈名的悲观情绪所影响,她轻盈的走到石桌旁坐下,并示意沈名就坐。随后她认真的看着沈名说道:“若非诸般迷茫,你我又如何可称少年?行差踏错,虽为圣贤,亦难免有之,公子倒是不必烦扰。我正想离开此地,好去做错一些事情呢。”江澈说完,眨了眨眼睛,灵动天成,笑容胜似朝霞明艳,光彩照人。

    沈名神色如常,心思却如浪翻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飘飘然。若能与如此佳人结伴而行,纵千山万水,波云诡谲,其喜乐难减,亦可解百忧。只是他情知,二人身份可谓是云泥之别,纵是心里万般情愿,也不过是痴想一场,犹豫再三,唯有说道:“姑娘若是要离开此岛,不知可否劳烦二位捎带沈某至岸边?”

    江澈浅浅一笑,答道:“此事不难。”说完这话,她起身盈盈一礼,回房去了。沈名遥望背影,一时怅然若失。许是少与外人接触的原因,江澈虽然温和客气,却隐隐有一种距离感,将沈名与她隔开,令他不知所措。

    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抛在脑后,沈名继续唰唰的舞起剑来。

    沈名向来刻苦,长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明白,一旦你的心神松懈,敌人便会从四面八方而来,有来自外界的,有来自内心的。而要想不被打败,唯有不断算计,不断突破,不断前行。

    手里已没有一兵一卒,宛如丧家之犬,难道我还没有被打败吗?沈名自嘲的笑了笑,随后想起江澈那般对未来充满期待的眼神,手中剑虽停下,目光却渐渐变得坚定、刚强。

    第二日。

    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吃过午饭后,老者便招呼沈名出发。江澈的眼里闪动着期待和欣喜,今日她却是将头发绾成一束,用一根月白色的绸布绑在背后。海风自远处吹来,将她的不少发丝掠起,拂过沈名的心间,在他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老者和沈名俱是一言不发,老者在想什么沈名不知道,但肯定跟沈名不一样。他的心里是满满的离愁别绪,以及困惑。原因为何?老者和江澈两手空空,什么都不曾携带,竟好似并非远行一般。不过很快,他的这种困惑就消失了,被一种新的困惑所取代。

    由不得沈名不困惑,一行三人来到岸边,仅仅看到了一艘小船。长约一丈,宽约四尺,莫说出海,便是打渔都嫌吃力,更怪异的是,这艘船连浆都没有,仅有一个船舱。老者和江澈神色如常,入舱就坐,沈名也只能硬着头皮,钻了进去。舱里很稳,稳到就连茶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沈名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云朵飞速后退,海岸竟是已然消失不见。

    沈名紧紧的抓着隙云剑,思潮翻涌如浪。老者默默的喝着茶,依然无话。江澈看出沈名的不自然,却也在她意料之中,并未做些什么解释。

    不多时,三人已抵达岸边,老者手一扬,一个长约五尺,甚是宽大的包袱忽然出现在他手里,接着将手往前略微一递。沈名对老者层出不穷的神奇手段早已习惯,包袱接过之后,果然沉重的很,不知里面是为何物。

    老者注视着沈名,意味深长地说道:“沈名,此物暂借于你,你我后会有期。”

    沈名心中迷惑,却又转为欣喜,既是有借,必然有还,待到还物之日,岂不正是与江澈再见之时?马上俯身拜了一拜,道:“多谢前辈。”

    江澈则伸出手来,手中竟是前两日所佩戴的纯白发簪,她将发簪放在包袱上面,略微欠身,低头一礼,说道:“沈公子,你我相识一场,今日一别,却不知何时再见。奈何身无长物,故将此簪相赠于你,还请收下。”

    老者略微皱眉,道:“丫头,发簪为定情之物,岂可胡乱赠与?”

    沈名看着江澈,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她静静地看着老者道:“若是有情,自然为定情之物,情尚未生,又何来定情之说?”

    此番话她说的甚是清朗明晰,任谁瞧见她这番模样,这般言语,都不会心生一丝杂念和不快。

    却见她又转过身来,欠身一礼,笑道:“沈公子,后会有期。”

    她确是如此优妙奇特之人。若不是如此优妙之人,如何说的出这般优妙的话?若不是如此优妙的话,怎会令沈名忘了言语?

    沈名只是痴痴地看着她,一时竟是忘了回礼,不过已是无关紧要。因为在江澈说完话之后,两人身影一闪,俱已消失不见。

    不过一面之缘,却获得如此慎重的道别,如此厚重的赠礼,如何能不令少年感动?更何况,二人还救了沈名一命。

    恩情和馈赠,足以令少年不知所措。

    悠悠叹息轻吐,沈名将发簪放入前胸的暗袋中,这时他才明白,原来簪身轻盈,是为木制。手指触及那黄色小珠之时,竟有一丝凉意传入指尖,令肌肤轻轻颤动,似乎因它兴奋了不少。沈名吓了一跳,赶紧将指尖抽离木簪。

    收拾情绪,辨认好方向,往西行去。此间并无道路,烈日横空,林木茂密,杂草众多,行来艰难缓慢,甚是辛苦。所幸傍晚时分,沈名寻得一条小路,沿路而行,少倾,见得灯火微茫,似有村落。正欣喜间,忽然闻得一阵腥风,紧接着道旁便冲出一只饿狼,扭头直扑沈名咽喉而来。

    此路常有行人,野狼本是不敢来此,只是饿的极了,便躲到路边草里潜藏着,竟是来了个伏击战术,此狼端的是聪明异常。

    沈名一惊,刚转过身来,狼嘴已竖着来到跟前,自然来不及拔剑。只得将剑鞘往前一顶,架在狼嘴之上,顺手抽出隙云。

    却不知是因背上包袱太重,还是空着肚子走了半天,待他拔出隙云之时,左腿来不及闪避,被掉下来的狼一口咬住。所幸他反应的快,将隙云往狼的咽喉一插,饿狼登时断气,否则沈名定然要被此狼撕下一片肉来。

    即便如此,沈名的左腿也是剧痛无比,将狼嘴撬开,又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

    待到将左腿包扎完毕,沈名只觉疲倦、虚弱、困乏,种种负面感觉一齐袭来,眼前一黑,竟是昏倒在地上。

    沈名醒来时,首先听到的是木枝燃烧的噼啪声,头下也不知垫了些什么草木枝叶,当真是温暖舒服惬意。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粉色的长裙,花纹繁复,必是出自名家之手。抬起头来,沈名不觉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依然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容颜白净,眉目清雅中带着一丝坚毅。虽不如江澈般出尘,却也令人过目难忘,心生倾慕之情。

    似乎察觉到目光的凝注,少女转过头来,沈名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感觉脖子一凉,低头一看,一把短匕紧贴着肌肤轻轻摩擦。

    “瘦猴,当心你的眼睛!说,来这里干嘛的?”少女眼睛微眯,努力作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奈何双目灵动,反而透出一丝可爱。

    沈名并不慌乱,却也不敢笑出声来。透过匕身可以感受到,少女的手很稳,且浑身上下竟似一把尖刀,气机外露,毫无破绽。显然身手不俗,自己远远不是对手。眼前之人衣着打扮不俗,到此临海荒僻之地,定有缘由。虽不似奸恶之辈,却也难保不会为了藏住秘密,把他给灭了口,那可死得冤枉。

    “这位小姐……”

    沈名刚说几个字,就被少女不悦的目光瞪了回去:“小姐是你能叫的吗?叫柳大爷!”

    少女装的虽凶恶,杀气倒略有不足,沈名强忍着笑意,缓缓说道;“柳……大爷,请问是你救了我吗?”

    少女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自己醒的,本大爷才懒得救人。”话虽如此,但荒郊野外,不免有猛禽野兽,想来少女等沈名醒来,也是怕他昏迷之中被叼走,沦为饱餐之物。火堆在噼啪燃烧,沈名却感觉少女的心,比火焰更要温暖十倍,百倍。

    “那柳大爷觉得我是故意躺在这里,等着套你进局的吗?”沈名笑的很灿烂,可惜没用,少女皱了皱眉,竟然觉得有些道理:“看你穿的有模有样,料想也不是叶家的狗腿子。不过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哼,大爷也不能就这么放你走。前方有个村落,跟本大爷一起过去!”

    说完,少女收回短匕,也不管沈名跟不跟得上,当先而行。沈名只得赶紧拿起包袱和隙云,连火堆也来不及灭,快步赶了过去。

    左腿传来阵阵疼痛,沈名这才想起方才是杀了一头狼来着,却又闻不到血腥味,这时肚子又在叫唤,忍不住道:“柳大爷,那头狼……”

    少女回转过头来,皱眉道:“那头狼闻起来可是臭的很,本大爷才不想跟它待在一块。”

    沈名笑道:“狼是臭的,烤出来却是香的。”

    沈名长年行军,过惯了粗陋的日子,自然不懂。少女肚子当然也是饿的,只是不曾处理过狼肉,又不想弄得满手血腥,烤出来既无盐,又无香料,更不知如何下嘴,倒不如饿着的好。

    少女撇了撇嘴,转头继续往前行去,道:“本大爷既不吃狼肉,也不信世上会有香的狼肉。”

    沈名摇摇头,捂了捂肚子,也不知它还要饿上多久。

    堪堪在进村之前赶上少女,并肩而行,沈名这才发现少女身材高挑,竟与他不相上下。没等他看几眼,胸口已被棍状物挡住,是一把剑鞘,而少女已走到前面去了。

    “不许跟本大爷走在一块,当心你的皮。”夜已深了,附近又有人家,少女自然不会像之前那般大声说话。此番言语细腻软糯,便是威胁恫吓,也变得像微风拂面,不觉刺耳。

    行至最大的一座屋前,少女拿出一块银子正准备敲门,咬了咬牙,又把手收了回去,换成一块碎银。随后相中一间稍小些的,过去敲了敲门。沈名识趣的跟在身后,不敢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