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辅兵整训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月下旬，北国，雍州白银郡，练兵场。
雪停了，北风仍在呼啸，整个练兵场的操场都站满了从白银郡各县城抽调而来的辅兵。辅兵们在寒风中凌乱，彼此都还不熟悉，眼神中透露着戒备与迷茫。
白银郡城外驻扎了雍州军的一个营，这练兵场在白银郡城五里外，是专门给这个营训练用的。考虑到白银郡的辅兵要进行五日的培训并在十一月朔日之前需要输送到漉原一线，白银郡的郡守便和该营的中郎将协商，把练兵场暂时腾了出来给辅兵用。
练兵场设立之初是要求容纳一个营使用的，因而对于辅兵来说十分宽敞，毕竟这一次白银郡集结的辅兵不过九百多人，勉勉强强才凑够了一个部。
练兵场的演武台上站着一个瘦如竹竿的将军，左脸颊上拉着一道紫黑色的刀疤，胸前的军衔暗示了他的身份——千夫长，李光先。
各县辅兵昨日夜里已经基本到齐，被安排在练兵场里指定区域歇了一天后，今天大清早便被浑厚的吹角声喊起来听千夫长演讲。
李光先站在台上索然无味地讲了快一刻钟，音调一尘不变，面色古井无波，台下的众多辅兵本就是龙蛇混杂，在冰天雪地里更是没耐性听他老生常谈部队纪律和团队精神。
李光先本是白银郡的骑都尉，沉默寡言，在郡守府里不受重用，不然也不会被郡守丢过来给辅兵带队。
一场宾主尽不欢的演讲总算是临近尾声，“各曲百夫长与二位五百主来我这里开个短会，确立各曲训练内容。其余辅兵回指定位置休息，辰时开始训练！”
一刻钟之后，虞庆脸上满是狐疑地回到会宁辅兵的休息点。嘴里叼着只狗尾巴草的顺子如窜天猴般蹦起来，兴冲冲地问道，“老大老大！咱们上午练啥啊？是劈砍还是射箭？”
虞庆犹豫了一下，也没呵斥顺子的无纪律，只是茫然地宣布，“会宁县的辅兵编成了雍州辅兵大队二营四部四曲，训练结果抽签决定，我们和二曲的上午练习……伐木。”
话音刚落，老八便带着身边的混子开始起哄，“伐木？不就砍树吗?谁不会啊？不会瞧不起咱们会宁人打发咱们吧？”
虞庆听了老八的话正想叫他住嘴，老八便被过来巡视的五百主抽了一鞭子。不理会老八的惨叫，五百主冷冷地看着虞庆，“百夫长，管好你手下的兵！快去训练。”
没办法虞庆只好半强迫半威逼地把会宁来的辅兵赶到练兵场东南角的一片树林。二曲早已经开始拿着斧子练习，一个光头军士笑容憨憨的，坐在一个树墩子上，手边摆了把伐木工惯用的短斧。
一张口便是熟悉的陇西口音“久四曲嗒？拿斧子，砍木头。”
虞庆点点头，心想这可能就是管训练的教官，招呼着身后的辅兵老老实实地按教官说的做。
庄稼汉子雷二磊面容老成，看着有五十多了，没想到有两把子力气，抡起斧头，对准一棵碗口般粗的大树猛砍，斧头立即陷进去四五寸。
光头教官看见了，一个箭步就移到了雷二磊旁边，“久力气蛮大啊！拔斧子。”
雷二磊咬住牙，两手握住斧子的木柄，猛地一拉就摔倒了雪地里，衣领里一时间灌进去不少雪。雷二磊看着手里的一截木柄，又看了看树身里没咋移动的斧头，愣住了。
光头教官哈哈大笑把雷二磊拉起来，“久光有力气，不会用力，像你这样砍树能不累撒？砍树可不光靠力气，斧头平着砍怎么行？一下斜向上，一下斜向上，嘿，那战场上砍树才又快又好。”
……
辅兵的一天便在训练中飞快流逝，当夜幕降临，李光先宣布训练结束，让辅兵开饭。
晚饭没有虞庆说的大锅羊肉、千层饼之类的，不过是两个饽饽加了一碗萝卜羊肉汤，运气好的话汤里能有两块羊肉。
不过路青山已经欣然接受了，毕竟上午刚练完伐木，辅兵的伙食便将他本不高的期待击个粉碎。
会宁的辅兵就分在了一块还比较干燥的草地上，至于为什么没有雪？今天练扫雪的辅兵兄弟已经把整个练兵场的雪扫干净了。
大家围成一团，中间一个正烧着的篝火堆为所有人提供着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热量。没有营帐、没有棉衣，只不过十几床破棉被，五六个人窝一个被窝。
老八那些混混三八两下便把本就不多的晚饭一扫而光，冰冷的风雪没有浇灭他们的热情，混混们剔着牙，骂着下午练他们的老爷子。
下午四曲的训练项目是医疗救援，北国军制里没有专门培训的医疗兵，也很少会有大夫冒着生命危险上战场。于是辅兵训练时便会教授一些简单的医疗手段，比如包扎、止血、抬担架等。
下午的教官是白银郡医馆里的一个老大夫，一直板着个脸。
老八那帮混混又总是嘻嘻哈哈，一个动作不到位便被老爷子用戒尺抽。偏偏老八他们还不敢反抗，一旦闹大了把巡视的五百主吸引过来，那便又少不了一顿打。
虞庆边啃着饽饽边摇着头，很明显对饭菜不太满意。猴精儿的顺子溜了过来，“虞县丞咋啦？饭菜不满意吗？”
顺子是会宁县酒楼厨子的儿子，比路青山还小两岁，据他说是要来体验生活，顺了家里的银子就来当了辅兵。
虞庆扫了顺子一眼，“你小子小心点。你爹要是追过来了，那你回去可就惨喽。”
顺子一听急了眼，当即一脸谄笑对着虞庆肩膀锤了起来，“别啊我的虞大人，你要是捎个消息回去，那我的腿可就不保了”。
虞庆不说话，只是哼哼两声，暗示之意明显。
顺子眼睛一溜，颇有几分野猴子的样子，只见他把手抻进衣服里，缓缓地掏出一个油纸袋子。
虞庆一闻空气中的香味儿，坐不住了，一把把那油纸袋子抢过来，“好小子！猪头肉啊，哪里搞到的？”
顺子嘿嘿直笑，并不明说，“看在猪头肉的份上，麻烦虞大人多多提携了。”
虞庆只是点头，手已经不安分地动了起来，不一下一袋猪头肉就祭了五脏庙，连手上沾的猪油都被吮了一遍。
吃完虞庆便把两只手往顺子的衣服上擦，“想在军队里混啊，就得会看脸色！看长官的脸色，看同袍的脸色。知道北国军队有条鄙视链不？”
顺子茫然地摇头，一边的路青山不自觉地靠了过来，觉得这虞庆可能真要说点真材实料。
虞庆吃饱了呈个“大”字形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这个时代的空气还很干净，刚下了一场大雪，天空中繁星闪烁，北斗星清亮得耀眼。
“北国十二军，兵部分五部。这卫部军，也就北卫军，锦城脚下就是不一样，就连他们的头儿，官儿都比其他军的高半级。北卫军那是谁都瞧不上。
然后边部军又占一档，虽然一直在边境出生入死，可谁叫别人每年军费多呢，那也是自恃功高的主。
山部军虽然没啥油水，可架不住别人还有训练新兵的活啊，战时还能叫来露露脸，就像这回的秦山军。那你说那混吃等死的州部军能进得了山部军的眼吗？
可就这，州部军也不是最惨的，州部军还能鄙视一下影部军。影部两个军，常年在那冰天雪地的长城和冻原上的蛮子打，每年打得那叫一个惨哟。结果呢？还不是爹不疼娘不爱。”
顺子听得起劲，“那咱们辅兵呢？我们辅兵哪一层？”
虞庆爬起来，想看白痴一样看着顺子，“辅兵？辅兵是地下层！辅兵那叫兵吗？那是乌合之众。辅兵能叫军吗？辅兵是辅兵大队。别人瞧都懒得瞧的角色。”
虞庆还准备接着骂，被旁边的老八捅了两下，原来巡营的李光先听见了虞庆的骂声，已经黑这个脸瞪着会宁这边了。
唠了没一会，整个练兵场就安静了。路青山旁边躺着的雷二磊大梦周公，鼾声好似在他耳边打鼓，吵得他压根儿睡不着。
另一边的顺子靠了过来，拍了拍路青山，“兄得，过几天上战场了，你怕吗？”
路青山把头侧过来，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顺子，“你怕吗？”
顺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又嘿嘿笑了起来，“我不怕啊。我怕还跑出来干啥？我就是要上战场给我爹看看，他儿子不是生下来就做厨子的。”
雪停了，北风仍在呼啸，整个练兵场的操场都站满了从白银郡各县城抽调而来的辅兵。辅兵们在寒风中凌乱，彼此都还不熟悉，眼神中透露着戒备与迷茫。
白银郡城外驻扎了雍州军的一个营，这练兵场在白银郡城五里外，是专门给这个营训练用的。考虑到白银郡的辅兵要进行五日的培训并在十一月朔日之前需要输送到漉原一线，白银郡的郡守便和该营的中郎将协商，把练兵场暂时腾了出来给辅兵用。
练兵场设立之初是要求容纳一个营使用的，因而对于辅兵来说十分宽敞，毕竟这一次白银郡集结的辅兵不过九百多人，勉勉强强才凑够了一个部。
练兵场的演武台上站着一个瘦如竹竿的将军，左脸颊上拉着一道紫黑色的刀疤，胸前的军衔暗示了他的身份——千夫长，李光先。
各县辅兵昨日夜里已经基本到齐，被安排在练兵场里指定区域歇了一天后，今天大清早便被浑厚的吹角声喊起来听千夫长演讲。
李光先站在台上索然无味地讲了快一刻钟，音调一尘不变，面色古井无波，台下的众多辅兵本就是龙蛇混杂，在冰天雪地里更是没耐性听他老生常谈部队纪律和团队精神。
李光先本是白银郡的骑都尉，沉默寡言，在郡守府里不受重用，不然也不会被郡守丢过来给辅兵带队。
一场宾主尽不欢的演讲总算是临近尾声，“各曲百夫长与二位五百主来我这里开个短会，确立各曲训练内容。其余辅兵回指定位置休息，辰时开始训练！”
一刻钟之后，虞庆脸上满是狐疑地回到会宁辅兵的休息点。嘴里叼着只狗尾巴草的顺子如窜天猴般蹦起来，兴冲冲地问道，“老大老大！咱们上午练啥啊？是劈砍还是射箭？”
虞庆犹豫了一下，也没呵斥顺子的无纪律，只是茫然地宣布，“会宁县的辅兵编成了雍州辅兵大队二营四部四曲，训练结果抽签决定，我们和二曲的上午练习……伐木。”
话音刚落，老八便带着身边的混子开始起哄，“伐木？不就砍树吗?谁不会啊？不会瞧不起咱们会宁人打发咱们吧？”
虞庆听了老八的话正想叫他住嘴，老八便被过来巡视的五百主抽了一鞭子。不理会老八的惨叫，五百主冷冷地看着虞庆，“百夫长，管好你手下的兵！快去训练。”
没办法虞庆只好半强迫半威逼地把会宁来的辅兵赶到练兵场东南角的一片树林。二曲早已经开始拿着斧子练习，一个光头军士笑容憨憨的，坐在一个树墩子上，手边摆了把伐木工惯用的短斧。
一张口便是熟悉的陇西口音“久四曲嗒？拿斧子，砍木头。”
虞庆点点头，心想这可能就是管训练的教官，招呼着身后的辅兵老老实实地按教官说的做。
庄稼汉子雷二磊面容老成，看着有五十多了，没想到有两把子力气，抡起斧头，对准一棵碗口般粗的大树猛砍，斧头立即陷进去四五寸。
光头教官看见了，一个箭步就移到了雷二磊旁边，“久力气蛮大啊！拔斧子。”
雷二磊咬住牙，两手握住斧子的木柄，猛地一拉就摔倒了雪地里，衣领里一时间灌进去不少雪。雷二磊看着手里的一截木柄，又看了看树身里没咋移动的斧头，愣住了。
光头教官哈哈大笑把雷二磊拉起来，“久光有力气，不会用力，像你这样砍树能不累撒？砍树可不光靠力气，斧头平着砍怎么行？一下斜向上，一下斜向上，嘿，那战场上砍树才又快又好。”
……
辅兵的一天便在训练中飞快流逝，当夜幕降临，李光先宣布训练结束，让辅兵开饭。
晚饭没有虞庆说的大锅羊肉、千层饼之类的，不过是两个饽饽加了一碗萝卜羊肉汤，运气好的话汤里能有两块羊肉。
不过路青山已经欣然接受了，毕竟上午刚练完伐木，辅兵的伙食便将他本不高的期待击个粉碎。
会宁的辅兵就分在了一块还比较干燥的草地上，至于为什么没有雪？今天练扫雪的辅兵兄弟已经把整个练兵场的雪扫干净了。
大家围成一团，中间一个正烧着的篝火堆为所有人提供着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热量。没有营帐、没有棉衣，只不过十几床破棉被，五六个人窝一个被窝。
老八那些混混三八两下便把本就不多的晚饭一扫而光，冰冷的风雪没有浇灭他们的热情，混混们剔着牙，骂着下午练他们的老爷子。
下午四曲的训练项目是医疗救援，北国军制里没有专门培训的医疗兵，也很少会有大夫冒着生命危险上战场。于是辅兵训练时便会教授一些简单的医疗手段，比如包扎、止血、抬担架等。
下午的教官是白银郡医馆里的一个老大夫，一直板着个脸。
老八那帮混混又总是嘻嘻哈哈，一个动作不到位便被老爷子用戒尺抽。偏偏老八他们还不敢反抗，一旦闹大了把巡视的五百主吸引过来，那便又少不了一顿打。
虞庆边啃着饽饽边摇着头，很明显对饭菜不太满意。猴精儿的顺子溜了过来，“虞县丞咋啦？饭菜不满意吗？”
顺子是会宁县酒楼厨子的儿子，比路青山还小两岁，据他说是要来体验生活，顺了家里的银子就来当了辅兵。
虞庆扫了顺子一眼，“你小子小心点。你爹要是追过来了，那你回去可就惨喽。”
顺子一听急了眼，当即一脸谄笑对着虞庆肩膀锤了起来，“别啊我的虞大人，你要是捎个消息回去，那我的腿可就不保了”。
虞庆不说话，只是哼哼两声，暗示之意明显。
顺子眼睛一溜，颇有几分野猴子的样子，只见他把手抻进衣服里，缓缓地掏出一个油纸袋子。
虞庆一闻空气中的香味儿，坐不住了，一把把那油纸袋子抢过来，“好小子！猪头肉啊，哪里搞到的？”
顺子嘿嘿直笑，并不明说，“看在猪头肉的份上，麻烦虞大人多多提携了。”
虞庆只是点头，手已经不安分地动了起来，不一下一袋猪头肉就祭了五脏庙，连手上沾的猪油都被吮了一遍。
吃完虞庆便把两只手往顺子的衣服上擦，“想在军队里混啊，就得会看脸色！看长官的脸色，看同袍的脸色。知道北国军队有条鄙视链不？”
顺子茫然地摇头，一边的路青山不自觉地靠了过来，觉得这虞庆可能真要说点真材实料。
虞庆吃饱了呈个“大”字形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这个时代的空气还很干净，刚下了一场大雪，天空中繁星闪烁，北斗星清亮得耀眼。
“北国十二军，兵部分五部。这卫部军，也就北卫军，锦城脚下就是不一样，就连他们的头儿，官儿都比其他军的高半级。北卫军那是谁都瞧不上。
然后边部军又占一档，虽然一直在边境出生入死，可谁叫别人每年军费多呢，那也是自恃功高的主。
山部军虽然没啥油水，可架不住别人还有训练新兵的活啊，战时还能叫来露露脸，就像这回的秦山军。那你说那混吃等死的州部军能进得了山部军的眼吗？
可就这，州部军也不是最惨的，州部军还能鄙视一下影部军。影部两个军，常年在那冰天雪地的长城和冻原上的蛮子打，每年打得那叫一个惨哟。结果呢？还不是爹不疼娘不爱。”
顺子听得起劲，“那咱们辅兵呢？我们辅兵哪一层？”
虞庆爬起来，想看白痴一样看着顺子，“辅兵？辅兵是地下层！辅兵那叫兵吗？那是乌合之众。辅兵能叫军吗？辅兵是辅兵大队。别人瞧都懒得瞧的角色。”
虞庆还准备接着骂，被旁边的老八捅了两下，原来巡营的李光先听见了虞庆的骂声，已经黑这个脸瞪着会宁这边了。
唠了没一会，整个练兵场就安静了。路青山旁边躺着的雷二磊大梦周公，鼾声好似在他耳边打鼓，吵得他压根儿睡不着。
另一边的顺子靠了过来，拍了拍路青山，“兄得，过几天上战场了，你怕吗？”
路青山把头侧过来，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顺子，“你怕吗？”
顺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又嘿嘿笑了起来，“我不怕啊。我怕还跑出来干啥？我就是要上战场给我爹看看，他儿子不是生下来就做厨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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