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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尔出走

    日月穿梭,昼夜不息,天长日久,雕鸮家与喜鹊家更显亲密。白日里喜鹊家往来奔忙,却总忘不了前去关照几遭夙寐的雕鸮家;到夜晚雕鸮家风风火火,也总记挂着前去关照几遭夜寐的喜鹊家。至于临晨、黄昏,天性所允,出行均无妨碍,两家老小你来我往,每每相聚甚欢。

    近来,喜鹊一家大大小小欢欣雀跃,说是要去参加百鸟朝凤的大典,热火朝天地做着出行前的各项准备,鸮爸鸮妈也抽空前去帮忙打理,小鸮们则被鹊兄妹时刻流露的炫耀所感染,总拿着朝凤的话题纠缠不已,一有空就嘀嘀咕咕,对着鸮爸鸮妈更是喋喋不休:“为啥也不去朝凤?”“喜鹊家能去,咱家为啥就不能去?”鸮爸鸮妈见问得天真,起初只是一笑而过,或者胡乱搪塞一下,后来实在被执拗不过,只好实话实说:“我们鸮辈,被戏称为夜猫子,从来就没有夜猫子朝凤这一说。”“只听说朝凤是要去往凤凰谷的,路途实在太遥远,不知有多少个十万八千里,那倒还罢了,旅途上的不毛之地、冰寒之岭、妖为鬼域,等等等等,实在是险象环生。所以百鸟们只好约成大帮、结成大阵、相勉相携、相呼相应、晓行夜宿、不计其日方可抵达,其间的千难万险难以名状。咱们生性只可夜行,如何能随了百鸟的大阵列?怎么去朝凤?”“况且那朝凤的祥日必然神光耀眼,那凤凰女王想必也是通体的光彩四射,试想想,我们夜猫子,大白天里既使鸟云把太阳严严地遮住也是睁眼瞎,若是果真到了凤凰谷,光怪陆离下还不是有眼无珠,只被视作呆若木鸡罢了,弄不好还会被斥作昏悖,犯下大不敬的错。”

    经爸妈你一言我一语的一通解释,三个小鸮顿时安静下来,流露出十分失意又无可奈何的神情。眼见得儿女们个个垂头丧气,鸮爸鸮妈心里也不是滋味。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当黎明、黄昏,雕鸮家的儿女们总往喜鹊家跑,要么就是喜鹊家的小子、姑娘总来雕鸮家叽咕。知道喜鹊家将要朝凤远行,想到儿女玩伴,依依相惜也在情理之中,鸮爸鸮妈自然未曾多想。

    其实,鸮哥、鸮妹、鸮小妹只是泄了一时的气,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消沉了没几天,鸮哥就有了主意,并偷偷地告诉了两个妹妹。两个妹妹一听,兴奋得跳了起来,从此一言一行只看哥哥的眼色,一动一静只在心照不宣间,一切都在诡秘地筹划着:先是窜通了喜鹊家兄妹,鹊兄妹便千方百计在鹊爸鹊妈以及要好的长辈跟前掏古今,纠缠着让尽量讲一些朝凤的路径和轶趣传闻。其实就鹊爸鹊妈来说,即将踏上的朝凤之旅也是生平第一遭,给儿女传言的也仅仅是听闻的传言而已。长辈们绘声绘色述说的奇闻怪异十分玄幻,拼凑起来有不无神往的美妙,也有不无心虚的胆怯,再就是牢牢刻在心里、据说是有些惊心动魄的名山大川关隘险阻。几个小家伙屡屡碰头细究猜摸,把这些名山大川关隘险阻画在图上,竟然成就了一幅“朝凤路线图”,交由鸮哥密藏起来,算是天字第一号的机密,既使鹊家兄妹,也是对那怕自己的亲爸亲妈都守口如瓶,毕竟替朋友保密是最要紧的义气,绝对不可马虎。

    看来,鸮家兄妹一心一意,果真要背着娘老子,偷偷地飞往凤凰谷去了。

    百鸟们出发的日子越来越临近,鹊家兄妹更频密地前来鸮家嘀咕,还高调地炫耀着各自的手机:那是鹊爸鹊妈专门给购置的,说是既然要去朝凤,就干脆耍个够,回来再说功课学业上的事,况且各人一部手机,沿途拍照一些风景名胜,摄录一些奇见奇趣,也是不枉此行,更要紧的是万一走失,彼此也好联络。鸮家兄妹见了,个个默不作声,明知爸妈断然不会给自己买手机的,也就打消了死缠硬磨的念头,动起了歪脑筋:只见他们忽然变了个样儿,-个个端坐在书桌旁,摊开书本,不是高声朗读就是认真书写,还总是以大教小、手把手地释疑解惑。鸮爸鸮妈看在眼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听孩子说各自要买些教辅资料、更换升级版的学习机、要去参加某个名师的辅导讲座等,便立马询问得花多少钱,生怕掏钱不及时亏了孩子的上进心,给的钱也总是有长无短,只是夫妇俩虽算不上妥妥的大老粗,但对孩子学业上的事却实在不懂,瞧着娃娃都很认真就已十分满足,唯一想的是要舍得在孩子的学业上花钱,至于儿女们具体怎么花的钱概不细究,既便偶尔无心提起,经孩子一番云里雾里的表白也就信以为真了。岂知小鸮们不几天操弄下来,暗中就凑齐了一笔大钱,绰绰地购置了一部手机私藏起来。

    那是个晚霞绚烂的黄昏,成群结队的鸟儿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密密麻麻,五颜六色,落满了漫山遍野的枝头,轻翔在玄远无尘的天际。随着天色渐黑,堆堆篝火陆续燃起,燕舞莺歌,欢声笑语,一派热闹景象。这一切不为别的,只因明日凌晨,方圆一带百鸟朝凤的大阵列就要开拔,今夕算是出发前的一个誓师会,奔放的鸟儿欢天喜地,一下子就把誓师大会变成了狂欢大节。鸮哥、鸮妹、鸮小妹先是随了爸妈去喜鹊家祝颂话别,乘着父母们礼让说话之机,便随同鹊家兄妹一飞而起,加入了百鸟们群舞群唱的海洋,欢快其中,如痴如醉,沉浸忘归。

    激昂的军乐轰然响起,大雁家族全副武装,从老远的天边雄纠纠、气昂昂地严阵而来,旌旗列列,钢枪森森,震撼天地,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行进式。乐转缠绵,杜鹃家族个个恰如嫦娥奔月的打扮,飘渺在天,长袖善舞,婀娜多姿,上演的是如梦如幻的飞天神舞。忽然鼙鼓动地,只见山鹰家族从天而降,先是贴原而飞,惊起一只野兔蹿跳如箭,狂追猛扑之下,兔子被牢牢抓起,忽然又被高高抛脱,山鹰们便俯冲互抢,屡屡凌空夺举,折腾翻滚,恣意戏耍。黄莺家族上演的是展喉歌剧。鸟鸦们竟与白天鹅联袂,出演了一折凄婉苍劲的秦腔大戏《铡美案》。鹊爸鹊妈一来,大小喜鹊便悉数登场,上演的是笑翻全场的多口相声,激动得小鸮们连连鼓掌不断喝彩。

    如此一家接着一家上演,直到初更时分方才落幕。小鸮们挥别鹊家,赶忙回巢,鸮爸鸮妈正在宅门口翘首以待,要领了他们一同觅食去。

    天刚蒙蒙发亮,正是雕鸮一家回窝的时候,百鸟已经噪动起来,又是隆重的出征大典即将开始了。鸮爸鸮妈急急忙忙领着儿女前去欣赏,也算是对鹊家等要好邻居的特意送别。典礼庄严而短暂,片刻之后,只听得白铃鸟一声山响,就见雁阵打头,百鸟齐飞,浩浩荡荡一队队掠过。正在小鸮们有些怅然若失时,忽然看见喜鹊兄妹唧唧喳喳而来,便立即兴奋起来,腾跃而起,一边伴飞一边密语,似乎只是一瞬之间,就感到明光逼眼,显然已是旭日将升了,只好与鹊兄妹依依惜别,回到家里,发觉爸妈早已回巢入睡,不敢惊动,一个个摸进卧室,静静地卧倒,眯眯地睡去。

    鸮爸鸮妈一觉醒来,已到傍晚,平常这个时候,儿女们撕撕闹闹,床上地下乱乱哄哄,动静很大,今天却很异样,合宅之内没一点响动,鸮妈心里纳闷,下得床去,遍寻各屋,总不见孩子的踪迹,疑心不已,回头告诉鸮爸,鸮爸懒洋洋地说:“娃娃们这两天长了大见识,又唱又跳很兴奋,或者是牵挂喜鹊家的孩子,总之是睡不踏实,必是早早起了床,去外面逛悠去了。”鸮妈一听,觉得有理,也就不在意了。

    星月当空,已到亥时,还是不见儿女踪迹,鸮爸鸮妈开始心虚起来,四处飞奔寻觅,扯着嗓门鸣叫呼唤,总无一丝一毫的应声,便十分不安了。因为其他众鸟都朝凤去了,包括喜鹊家都是一概门窗紧闭,也就少了问询打听之处。前往常来常往的几家巢窝搜找,见都上着锁,根本就没有自家儿女来过的影迹。路过笑鸮家,平时来往本来不多,一向也十分不屑,今天却难为情,不得不叩门而入,急切地打探起来。笑鸮家老少一听来意,个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别见怪,这一家子本来这样,笑是一种礼节,见面就笑,遇事就笑,小礼小笑,大礼大笑,重礼会笑得岔过气去,但雕鸮两口子还是对这种礼节很不适应,感到既尴尬又莫名其妙。老少笑鸮好不容易笑毕了,个个却摇头摆手,异口同声地说“没见来过,没看见过,不知道”。又去鬼鸮家打探,也是一致回说“不曾上门,也不曾瞭见”,情急之下求鬼鸮老爷卜上一课以测吉凶。鬼鸮一家子见求卦,表情都很怪异,鬼鸮老爷更是一下子眯缝起双眼,煞有介事地拿腔作调起来,吩咐雕鸮两口子焚香跪拜完毕,将三枚麻钱交与鸮爸,鸮爸便依次掷钱打卦,得到的每一爻象都经鬼鸮老爷仔细辩识,依次画在白纸上,六爻之后下细一观,却呈巽坤观卦,鬼鸮老爷便摇头不止,拈须思忖良久,掐掐算算好一阵子,又俯下身子再三操笔演绎,然后双唇紧闭,坐而不答。鸮妈瞧着,猛然醒悟,即刻拿出几张钱币,顺手塞给侧旁的鬼鸮老太,说是遇事火急,也顾不得什么就撞上门了,叫给鬼鸮老爷称一斤茶叶喝。鬼鸮老太假意推辞了一下,也就连忙接了装进了裤兜里。鬼鸮老爷一直露着苦思冥想的表情,似乎对两个婆娘刚才的你推我让根本不曾发觉,又象是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似的,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不应该呀!要说有凶,怎么是观国之光呢?”又过了一会儿,好象猛然彻悟了一样,舒气扬声地说道:“对啊!这就是爻辞上所说的‘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了。”

    雕鸮两口子听得一头雾水,求鬼鸮老爷好呆给个明白话。只见鬼鸮老爷得意起来,又是抽烟呷茶,又是咳嗽吐痰,出了好一阵子的洋相,方才开口道:“这古籍上的话语文辞深奥,说成白话就是孩子幼稚,干出些异想天开的事来,没什么好说的,做娘老子的管教上失察,才是应该斥责的。”

    对这番话,雕鸮两口子倒听得很明白,只是心想,孩子们要是犯了错,做父母的必然要担责,这还需要说吗?原来那高深的文辞,就是把平常的大白话硬是说得让你不知所云,也不知这是流传下来的啥讲究,总之是不好好说话,其实这一刻火急火燎地就想知道个是吉是凶。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便试探着想进一步细问个究竟,只见鬼鸮老爷显出不耐烦来,两口子只好满腹狐疑地悻悻而出。

    又是一番下死心的寻觅呼唤,找遍了方圆的角角落落,难得的是鬼鸮家、笑鸮家的儿女们也帮忙寻找了大半夜,仍然渺无音讯。天将黎明,鸮爸鸮妈精疲力竭,实在是无法可想了,先是鸮妈情绪失控,放长声地大哭起来,惹得鸮爸也抹泪不止。摇摇晃晃路过自家屋舍,不由自主地在屋外盘旋了片刻,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进到屋去,瞧着家里空空荡荡,两口子更加愁肠,象丢了魂似的瘫软在榻,各自饮泣,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鸮妈看着手机惊叫起来:“老头子,看,快来看!”

    鸮爸翻滚凑前,仔细端详,却是一条由漠生电话发来的信息:

    “妈妈:急坏了吧!实在对不起,我兄妹三个已经踏上朝凤的旅程,怕二老阻挡,所以偷偷地走了;又怕被二老追回,所以信息发得晚了些;再说,远途高飞,不时路过荒蛮之境,信号时断时续。我们鸮辈只走夜路,不能与百鸟同行,但我们手中有‘朝凤路线图’,喜鹊家兄妹也会不时发来手机定位,不会迷失的。孩儿当自强,恳请二老万万放心!这手机是前些天背着二老购置的,孩儿会时常与二老联系。”

    原来,鸮妈一时慌了神,手机忘在家里,瞧那信息是半夜里十二点刚过就发来的。两口子不看则已,一看则吓了一大跳,“啊?朝凤去了?这事也敢想敢做?”一番吃惊过后,又喜又怕:喜的是儿女总算有了下落;怕的是孩子们太冲动,小小年纪竟然异想天开,不明白幼稚固执的后果,那漫漫旅程千凶万险,三个孩子家孤零零地长夜爬涉,日日夜夜不知遇险在何处。鸮爸立即照着发来信息的号码拨去电话,却是不在服务区,看来,小子们确实已涉入荒蛮之境。两口子泪眼相对,出了几声长气,终于抑制不住,又放声大哭起来。还是鸮妈先反应过来,立即又抓起电话,急切地给鹊妈拨过去,幸好电话拨通了,鹊妈显然是在睡梦中被惊醒,听闻鸮妈说的事,吃了大惊,竟然在电话另一头也哭喊起来,千声万诺地答应要重责勾引了鸮兄妹的自家儿女,并要和儿女们一道,必得让鸮兄妹回心转意,早早原路返回。

    其实,鸮哥、鸮妹、鸮小妹,三个肖小胆大包天,谋定而动,早就偷偷地收拾好行装,单等夕阳西下、暮色轻笼、白光敛耀时,乘着爸妈尚在酣睡,便麻利地起床,一个个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振翅而飞了。精神异常亢奋,兴致十分爆满,一口气就飞出百里之遥,天高地阔,星月映照,熟悉的地界不断被抛往身后,未知的前路牵动着无限好奇。

    如果

    目之所及

    囚禁了我

    那就要

    不断奔向天际

    让牢笼放大

    只要

    飞越的梦不被蛊惑

    振展的翅不被束捆

    向我所向

    往我所往

    既使

    险难重重

    死在咫尺

    也是

    穿破了眼界的风景

    固我所愿

    真到了那时那境

    不敢说无惧

    但敢说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