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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玩的结局

    此后的日子里,小鸮们精神抖擞,与爸妈及鹊兄妹的联络顺畅,依着鹊哥不断发来的定位,过云雾山,渡铁堂峡,栖墩台嘴,掠尖山顶,夕发晨息,风物美不胜收,一路洒脱至极,心潮愈发澎湃。

    有一夜,已是东方欲晓时,刚好要掠过一座广大无垠的城廓,只见高楼大厦错落有致,奇光异照五彩斑斓,兄妹三个被人间都市的景幻所震撼,或驻足于塔尖楼顶,或翱翔于街红桥绿,赏不完的市景,看不尽的繁华,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太阳也已从远远天际的薄雾中浮出笑脸。糟了,只顾贪玩,还没有找到个栖身之处。大白天阳光普照,兄妹们失去了夜幕下鸮眼的机敏,跌跌撞撞,昏昏沉沉,勉强挣扎到一处楼舍的外平台,挤挤靠靠,竟轻率地呼呼大睡起来,可等从梦中惊醒时,却发现已被高悬在平台上坚固的大鸟笼中,原来是被这家的主人发现,轻易捕获了。回过神来弄清了究竟,小鸮们一下子吃了大惊,算是绝望透顶了。鸮哥摸出手机,发现耗电已尽,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关机了,怎么启动也无济于事。兄妹三个面面相觑,只剩下无尽的慌遽,看来不得不听天由命了。毕竟是孩子家,伤心地垂了一会儿泪,却都一个个困乏得睡了过去。

    正午时分,平台通往屋内的钢门咔嚓而开,将小鸮们一齐惊醒,听着是不止一个人上了平台,有说有笑,前前后后凑了过来。小鸮们只凭敏锐的听觉和模糊的视力进行辩识,大概是这家的男主人、女主人,还有一个小男童,显然是他们的儿子。

    确实是一家三口人。

    男人高声炫耀着:“一大早就被我发现了,三个偎在一起象醉汉一样,呼呼大睡中就被我拿萝框盖住,一只一只地捉入笼中。”

    那妇人一惊一诧,显然是被小鸮们的大脸盘圆眼睛吓着了。

    小男童却异常兴奋,发亮的眼睛放着神彩,仔细地对着小鸮们注视了又注视,观察了又观察,还吹气打哨地挑逗着,见身旁的妈妈十分怯怕,自己反倒很显能、很得意、很有胆气。

    “这东西晦气,听到叫声就不吉利,碰着了更是倒霉,来到我家的平台上能有啥好事?你倒好,还给捉了关了,亏你想得出干得出,难道要养起来不成?”妇人十分惶恐地抱怨着男人。

    不料那男人狡黠地一笑,神秘兮兮地说:“你倒说对了,我正是要养它们些时日,等喂肥了有大用。”

    见女人和儿子很疑虑,便接着神侃起来:“猫头鹰,全身是宝,无论骨骼还是筋肉,自古都是名贵的良药,比方说能根治哮喘,嗯……”

    那男人故意拉长声调,翻动着眼珠子斜瞥着妇人,就见妇人一下子惊喜起来,才刚还又怪怨又恐惧的表情一扫而光,反倒笑盈盈地两步靠前,给小鸮们投去温柔的目光。

    “又比方说能去除眼疾,嗯……”那男人还是故作姿态。

    “噢,他外婆的红眼病也治得了!”妇人扬手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背,心满意足地耍着娇情。

    “还能去头风!”男人大声地补上一句。

    妇人一听,惊喜地直跺脚:“啊哈,我出头风的病这些天正犯着,脑胀目眩,老公,我得想个法子好好地犒劳你一下。你的老毛病也多,也治得吗?”

    “当然,喝了这东西的肉骨汤,就能根治我的噎膈症。”

    妇人立即接应道:“那太好了,交给我,我会把它们精心饲养好,喂得肥嫩肥嫩的,先喂它十天半月,然后每隔一月宰一只,温火慢饨,看来这三只小可爱就是专门寻上门来治我们病的,前世一定欠了我们什么,饨了吃了也是成全它们。过几天我先把他外婆接来。”

    男童听着爸爸妈妈的话,仰起脸来,不停地转动着脑袋,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眼睛睁得怪圆怪圆,显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不等话音落下,就忽然大哭大喊起来,意思是这么可爱的小萌宠,如何忍心杀了吃了,跳着闹着就是不依。男人和妇人无法解劝,暗暗地交流了一下眼神,明显是当着小孩的面假装答应下来,还说“没想到我们的儿子有爱心,既然舍不得,就把这小萌宠喂养起来”,妇人还立即转身奔向屋内,拿来许多吃的喝的来饲喂。男童毕竟稚气,见大人有了承诺,立即破涕为笑,极其欣慰地端详着小鸮们吃吃喝喝的憨态,任凭爸爸妈妈挤眉弄眼地进屋去了。

    男童可真逗,生怕惊吓委曲了小鸮,总是轻手轻脚地,还对着小鸮细声秘语地说了许多心里话,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直到听屋内的妇人连连地催促着午睡,几次三番才慢腾腾地转身进去,临走时还不忘与他的小萌宠摆手作别。

    约莫一小时后,男童又急奔而来,背着双肩的书包,看来是要上学去了,只是心有牵挂,围着鸟笼急急地细瞧一遍,就被妇人催走了。小鸮们听得出,稍后那男人也出了门,只是不知何故,通向平台的钢门并未关上。

    大白天的,按说正是小鸮们沉睡的时候,但身陷囚笼,又要杀又要饨的,怎么能踏实睡去?况且失去了窝巢的庇护,在明刺刺的日光下,总是混身的不自在,至于失迷的牵牵挂挂、憧憬的万水千山、荣耀的朝凤辉煌,都已成了梦中的烟云,也顾不得胡猜乱想,眼目下是囚牢禁锢,随后是生是死,早死还是晚死,都在这家男妇的一念之间。然而困乏总是不时袭来,迷迷瞪瞪,似睡非睡,却总是在睡。

    又是被男主人弄得炸响的开门声和随之而来接讲手机的粗言秽语所惊起,这男人总象是逗留在客厅,电话可真多,又是接又是打,又是训斥又是嘻哈,有时还云里雾里地撒谎诳骗:明明已回到自家屋里,却字正腔圆地胡说什么在外地、在出差、在调研,或者干脆压低嗓门装腔作势地告诉对方正在开会。看来,这人一定是个不大不小有派头的。

    忽然有人敲门,男人也不着急,只静静地不知是站着还是坐着,迟缓了又迟缓,磨蹭了又磨蹭,总算动起身来,还装作边接电话边开门。听声音是来了两三个人,有人一进门就先开腔介绍:

    “老姚,这是程总,这是程总公司的小芹。”

    “噢噢……噢。”

    “打扰您了!”

    “姚叔好!”

    “坐,坐。老介,看看都喝点啥,茶?咖啡?噢,饮料在冰柜里。”

    “姚叔您坐,介叔也不管,我来。”

    “叫什么叔吗?就姚哥,嗯……老介也是哥,哈哈哈……不是亲戚吧?一喊叔就庄重起来了,是不是?哎咳……哎。”

    “嘿嘿嘿,那我就叫哥了,介叔也别怪,从今往后就是介大哥,嘿嘿嘿,总听介叔说姚哥风趣亲和,果然是!你看我又称介叔,下不为例,嘿嘿嘿。”

    “我没说错吧?小芹还老是不相信,这下相信了吧!”

    “嘿嘿嘿,信了信了,眼见为实嘛!”

    听来辨去,这个叫小芹的,声调羞羞答答,笑起来就象银铃一般,是来客中唯一的女性;程总很谦恭,算是小芹的老板;老介象是男人家的熟客。

    谦让了一阵子总算坐定了,就听男人精气实足地开了口:“老介是我发小,现在提倡讲规矩,但发小还是发小嘛!常常见见面、聊聊天、吹吹牛,人之常情嘛!”

    “说得太对了!”

    “就是就是!”

    “也要让领导体察民情嘛!”

    客人们殷殷地附合着。

    “噢,怎么不抽烟,来,都抽上,我家里没讲究,我带头点上。家里就要有烟火气嘛,小芹你说对不对?也点一支?噢,不会,现在很多女士也抽烟,让烟的时候可不敢疏忽了,得罪不起,这个我有亲身经历,曾被罚过十大杯!”

    男人话音一落便引来大家一片笑声,小芹更是笑到最后,递上的清脆话语也很轻快:“姚哥真会说话,又风趣又实在。”

    “你实在说对了,我实在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实在人,所以就实实在在地跟老介这个实实在在的实在人实实在在地有交情,更实实在在地喜欢程总这样实实在在搞实业的实在人。”

    话音未落,满堂哄笑,满堂喝彩。小芹笑得好象坐不住,咯咯乱转,喘声连连,好象岔了气:“哎哟,嘿嘿,哎哟,一个‘实在’就引出一长串,姚哥,哎哟姚哥,真有你的,段子比春晚上的相声都精彩。”

    “你也是个实在人。”

    “对,姚哥,我也实在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实在人,您当哥的,以后实在要对大妹子多给些实实在在的指教!”

    又是一片爽朗一片会心的大笑。

    “这会子老介总给我吹风,说是程总如何如何打拼的,如何如何不容易又如何如何那啥来……用水浒上的话说就是‘好生了得’!”

    男人腔调浑厚,说话自如也不忘幽默。程总表达着不敢当的话,声音谦逊而低迷。

    “如今公司实力、业务规模,也算一流的了!”

    男人似在询问又似在肯定,只听老介立马接上话头:

    “资质、资产、获得的奖项都名列前茅,养活了过千人的员工。”

    程总却接过话茬谦恭地说:“这几年困难也多,公司改制时,我接手了七、八百个老职工,负担太重。前几年,一些老职工成群结队地上访告状,说是老爷子一手操控着把公司变成了儿子的私产,我们父子经受了好几轮风波,搅得我不能一心扑在业务上,老爷子加气再病也去世了。”

    男人“啊”了一声,插话问起程总的老爷子,经老介一顿提醒,便好象记了起来,大声说道:

    “噢,对上了,工程界的老前辈,是个能人,大名鼎鼎呵!”

    听到这话,程总似乎添了些底气,咳了几声,话语稍微提高了声调:“公司遗留问题多,负担重,加之这几年竞争也激烈,困难还是不小。”

    就这样,四个人东拉西扯地闲聊着,有说有笑,有高有低,郑重其事夹杂着轻言戏语,男人的爽朗和女人的娇羞相映趣,喝茶品饮声、递烟按火声时时起伏。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煽情的话,直笑得小芹跳起身来,脸泛潮红,不好意思地跑到通往平台的门前,故作惊讶却似在掩饰地喊道:

    “呀,姚哥家还有个这么大的平台!”

    男人立即接上喊道:“你上平台去看,还有更惊奇的!”

    这个叫小芹的女士,身量窈窕,妆扮淑嫩,描画精细,形容举止自带风情,听男人那么一喊,便露着疑惑的神情,一步一探,东张西望地走上平台,喃喃自语地搜索起来,却冷不防看见笼中的小鸮,直吓得大叫起来,“妈呀”一声转头直奔屋内。男人哈哈大笑着,领着满脸疑云的老介和程总来到平台欣赏,述说着三只小鸮的由来和他们夫妇的打算以及儿子不依不舍的笑话。那小芹只是勉强蹭到屋舍一侧的钢门边捂脸听着,不肯再踏上平台半步。

    男人说笑了一通,转身招呼老介和程总向屋内踱去,似乎又慢不经心地说着些平常话,但却是客人最想听的话:“程总养活着上千的职工,这就不易,应该支持一下嘛!我只负责一个部门,说了还不完全算,四处得吹吹风,给上面也要说清楚,程总这边得积极些,提振信心,鼓足干劲,争取嘛!嗯?当然了,就这个项目,相信上面还是看重我的意见的。”

    “就要您这句话了,有了您,我们就有了主心骨!”程总连连点头嘻哈,面庞一下子绽放起来;老介边微笑边附合;小芹笑容可掬,调皮地蹦着碎步,赶向前来轻轻搀起男人,好象这男人只说了刚才的一句话就成了颤巍巍的德高年长者。男人微微摆手,微微发笑,连说“不用,不用”,却也顺从地被按着、被扶着进了屋。

    几个人进到屋内后,又是大声笑小声说的,好一阵子后客人才道别,临别时都显得很愉悦,小芹更是少了先前的拘谨,言语频繁起来,听起来又调皮又绵软。已是客人即将出门时,男人忽然大声说:“哎,箱子落下了,小芹,快来提上。”

    只听小芹说:“嗨,姚哥,初次登门,程总的一点小意思,您若见外,就当我孝敬的,嘿嘿……”

    “这哪儿行呀?”

    “就当我来看了看你,该行了吧!好,我们走了,留步!”老介的话很自信很得体。

    “老介,给操个心!”男人忽然叮嘱了一句。

    老介答应着什么,远远地去了。

    男人回身带上门,死一般地沉寂了片刻,方听得出了一口长气,又抠抠索索地好一阵子,才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过后又好象躺下不动了,出奇地安静。小鸮们即使是笼中囚徒,也已被繁扰了大半天,此时此刻困乏得要死。

    男童是跟他妈妈一同回家的,进门就直奔平台饲弄起小鸮来。小鸮们尽管无精打采,但也乐意那男童前来戏耍,毕竟这孩子童心良善,一举一动都流露着爱心与牵挂。

    又有人敲门进屋,原来是男童的几个要好的同学,听了男童的神密述说,专门约好了来看究竟的。男童眉飞色舞,或真或假地戏说了一番又一番。一帮顽童围来绕去,对着小鸮们叽哩哇啦地指点了好一阵子,直到男童的妈妈前来相劝,才一轰而去。

    晚上,男童早被爸妈禁呵着去做作业,那男人则总是溜到平台上接打电话,小声细语地,从言谈神态到手机里偶尔传出的语调中,小鸮们已经猜出电话那头正是小芹女士,二人话里含情、话里带诮,已然入巷无疑了。

    后来的几天,男童以及那男人和那女人,只要一回到家,总忘不了给小鸮们添饮添食,殷勤饲喂,尤其这男童更是无微不至。那个小芹女士也不时登门,送上些时鲜蔬果或者奇珍异品,总是把程总的心意挂在嘴边,来过几遭后,与女主人也对上了铆,大姐长大姐短地,几次三番约妇人逛商场、做美容,怂恿着妇人总在妆扮上追新潮,衣服鞋包买了不计其数,花钱都是小芹刷卡,说是她有办法在程总那里开销。妇人起初心虚,跟男人说了,见男人说“小芹好意,程总也是厚道朋友,别辜负了,”自然也就很坦然很称心,倒是听着小芹大姐长大姐短地越来越亲切,索性愈发觉得她俩成了亲姊妹了。

    一日凌晨,妇人很早就起了床,梳洗完毕,进东屋出西屋,拾掇这拾掇那,忙里忙外地好一阵子,又对着磨磨唧唧收拾书包的男童和贪懒在床的男人千叮咛万嘱咐。原来,她这是要去外地出公差,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等妇人带了儿子终于出了门,男人顿时来了精神,下床披衣,捣鼓手机播放起激越的劲歌来,又拿着一瓶矿泉水走上平台恍悠了几圈,不时掌起水瓶咕咚咕咚几口,显然是昨夜酒高了的症状,还对着小鸮们做了几个鬼脸,才哼着小曲进屋去,只听得吃喝拉撒漱任其折腾完毕,便不停地接打起电话来。

    蒙胧之间,小鸮们已听得小芹在屋内说话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进的门。一男一女竟然哂笑起出差而去的妇人来,只听小芹戏谑着勾联妇人逛衣店溜大街做美体等等的佚闻,语气上充满了轻鄙和抱怨,总潮笑妇人土得掉渣子。男人似乎讪讪地笑着,不置可否。看来,这二人已是混得很是熟稔,非比寻常了。

    “那天去转雅爱(商场名),她非要拉我看女仕坊(店铺名)的化妆包,导购做着细心介绍,象是看上了几款,可一听报价就直摇头。我颠颠地攥着银行卡,让她看上哪个牌子哪个款式的就拿上,她硬是把我拽出店外,悄悄地说没看上的,总没有我送她的好,只是纳闷怎么就没碰上同牌子同款式的,她想知道个价钱,猜着一定是花了大钱的。哎,这话倒说得憨厚。我就笑着说:‘你找不见的,那是个性化订做,正经的绝版。’她听了这话很不解,反倒没完没了地追问起来,幸亏我口齿还算伶俐,好不容易解说通了,就又对我说:‘别再花那没意思的钱了,拿上个绝版,人见了也不知道个贵贱,有啥意思?’你听听,你听听,弄得我哭笑不得,真是受够了!”小芹以极快的语速述说着,一定是亲身经历不带掺假的,男人一直尬笑不已。

    女人娇嗔起来:“笑,你就知道个笑,是笑我还是笑你的宝贝?就你家这块宝,我说土得掉渣,难道错了?”

    男人动了性,频频传来不堪之声,还吃劲憋气地说:“句句在理,句句在理,你才是我连心的宝贝!”

    辗转多时,二人又先后到了客厅,说一些程总项目上的事,听着也是机关算尽、全是道道,大约已有了眉目。

    “这事就算十拿九稳了。不过,那边要尽快去,说好的事立马办,免得节外生枝。再说,下次有事也好说话。”男人在安顿着什么。

    “前几天我也催程总来,他说倒腾的一笔现金马上到手了,正焦急着。程总有时也缺心眼,我知道他无非就是想在小舅子的公司倒一把,但他那小舅子一向只是揩他的,总是嘴上答应得好,就是迟迟不兑现,程总也不给漏个底,只想着没有他的帮衬哪有小舅子的今天,倒点现金能算什么?就不想他那小舅子得有多少个心眼多少个转肠?我着了急,就将这边即将拿下这个项目的事给那边的人透了个风,你试猜,他那小舅子昨晚已追着问:‘要的那个数目够不够?要是不够,一次取来,免得再在别处张口!’还不是听得项目大,能好好地蹭一下甜头。”小芹绘声绘色地说完,听得男人只是冷笑。

    小芹要告辞了,提醒着男人别忘了按时去接孩子,只听男人说已托付孩子的外婆接送,儿子这几天就在他外婆家暂住,周末才回来,还说要不是牵挂着猫头鹰,儿子才乐意在他外婆家长住呢。于是二人又缠绵闲扯了些时候,约言晚上见,原来今晚是程总宴请。

    自从午休后出门,直到入夜,男人就没有再着家。夜已深,灯光散照,平台之上格外寂静,小鸮们的心里却格外焦灼,该怎么办啊?好多个日日夜夜了,失了音讯,爸妈会急成啥样子?鹊兄鹊妹、鹊爸鹊妈、重明大哥都会急成啥样子?说不定百鸟们都听说了,大家一定也在牵挂提心,可都是手足无措,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心境?哎,这下可好,命已倒悬,还扫了大家的兴。这些天来,鸮妹和鸮小妹总在睡着的时候哭醒、醒着的时候抹泪,鸮哥勉强哄慰着、哄慰着,其实自己也早已乱了方寸,只是偷偷地垂泪,生怕被妹妹瞧见。

    确实,自从小鸮们失联,鸮爸鸮妈以及日日行进中的百鸟们起初还不太介意,想必是进入了信号盲区,或者一时找不到称心的投宿处,手机无法充电的缘故。不料好几天过去仍杳无音讯,大家便不安起来,倒是鸮爸总在电话那头安慰着鹊爸鹊妈他们,叫别过于担心,更别误了大家的行程,说是那三个总不是省油的灯,保不定轻佻时摔碎了手机也未可知。很显然,鸮爸这是在强打精神给百鸟们提气,自己却与鸮妈一道心急如焚地硬着头皮受煎熬。又过了几天,还是音讯全无,大家真的着急起来,心想既使手机摔坏了,路过的投宿地可以用座机或者借个电话通通音讯;就算在信号盲区,这一路走来的盲区还没有大到好几天都飞不出的。于是大家断定肯定是出了意外,并且凶多吉少。重明家的公子们不辞劳苦,分头在几个可能的路径上折返了好几趟,没有觅得蛛丝马迹,十分失意。百鸟们虽然还在前行,却都是心有纠结情绪沮丧,每日一歇脚便纷纷打听纷纷议论,也不再莺歌燕舞,停办了一切旅途的娱乐。

    小鸮们毕竟年幼,今夜天一黑就愁苦了好一阵子,这一刻却被仰头所见的满天繁星和映入眼睑的一角市景听吸引,个个指指点点比划不已,还在笼子中扑闪着闹腾起来,一时忘了所有的忧愁。忽然传来怪异的响动,兄妹三个不约而同地匍匐下来,竖耳静听,暗察形迹。

    还真有了情况,只见两个黑衣人,不知用啥法子,身手利索地爬上平台,越栏而入,不啃一声,只用个什么灵巧的机关,一下子就打开了通往屋内的钢门,也不开灯,大约只借着屋外透进的散光,不慌不忙地在几个屋内来回搜索,包啊箱啊的陆续转上平台,又拿绳索一件件垂吊下去,看来楼下也有接应的。一切都妥帖后,黑衣人从容地锁上钢门,彼此竖了一下大拇指,然后又是矫捷地跨出栏杆,利索地攀附而下,对高高悬挂的鸟笼及其囚在宠中的鸮兄妹,根本就没有留神,或者干脆就视而不见。鸮兄妹被唬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不敢喘,心里很清楚:亲眼所见,这家里算是被强贼洗劫了。

    直到第二天午后,才听到男人回家的响声。钢门打开了,男人气宇轩昂地跨进平台,神气飞扬地看了几眼小鸮们,转身进屋,听声音是躺沙发上了,大约在翻看手机,一会儿又起身走动,象是进了卧室。稍迟一刻,忽然惊叫一声,东屋西屋地奔蹿着翻倒起箱柜来,越翻越气喘,终于气急败坏地拨通了报警电话,说是家中被盗,接着就详报着住宅地址和自己的姓名等等。报警完毕,电话挂断,似在若有所思地沉吟着,猛然间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便立即又拨通电话解释起来,说是实在对不起,东西找到了,刚才报警算是误报,再三告诉警方撤回报案,今后一定注意!电话一挂断就飞奔到平台,急急地走了几圈,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脸色煞白,烦燥不已。踌躇了一大阵子,看来已是十分无奈了,又拨了一个电话,听起来是小芹,也不说别的,只叫小芹赶快来家里一趟。

    不到半个小时,小芹就到了,听男人一说失窃的事,显得大惊失色,立马就要报警,被男人急忙制止住。

    “你想,一旦报警,警察上门就要问丢了些啥,该说还是不该说?现金那么多,顺走的东西也名贵,咋来的,敢说吗?传出去会有好果子吃?要是把不该说的瞒下来,万一破了案,起了脏或是让贼供出来,会有啥后果?影响会是个啥?”

    男人气急败坏地给小芹透了一番玄机,小芹才象一下子恍然大悟似的,语带感佩地说:“不亏是当领导的,遇事不乱,知前知后,打死我也想不到,只是这也太便宜做贼的了!你是说,程总送来的那一箱也没了?”

    男人苦笑着说:“不但那一箱,原先厨柜里、床底下放的都没了,更不说几件古玩意儿了。这贼也不赖,连烟酒都拿。”

    “怎么把现金都放家里?”

    “就怪这死婆娘,我成天忙里忙外的,她也不操个心。哎,你不知道,现在藏个现金可真难,我刚正为这事发着愁,不成想已丢得无影无踪了。”男人叹着气,实在是真心地痛楚,只差拿脑袋撞墙了。忽然又话锋一转,不无歹意地说:“无事不来夜猫子,来了三只猫头鹰,果然就没好事。”说着话就跄上平台,冲着小鸮们瞪眼睛。

    小芹跟上几步,靠着钢门一侧立着,对着男人的后背掠过一丝吊诡的笑,等男人转身时,早已改作一脸的戚苦相。这可真是一场好戏,看来一切的一切无非是小芹的套路,或者是一个小芹还掩饰着更大的幕后也未可知,难道这男人竟无一点觉察?

    “这事我要告诉程总,虽然不关他什么,但总归是给他办了那么大的事,项目一实施,他得再出点血。再说,忍了不报案,是为大家好,真出了事也牵连着他。”小芹好象在设身处地地为这个男人着想,听得这男人更是满眼泪花,走上前去紧抱了小芹,不停地抖动着肩膀,连带整个身子都震颤起来。

    接下来,男人无精打彩地过了几天,虽听得程总连着设宴压惊,但每当在家时总象泄了气的皮球,踱到平台上也是发愣了又发愣,烟不离手,狂吸不止,直呛得连声咳嗽、大口咳痰,扔得满地的烟头,一片狼藉。

    女人终于出差回来了,见了男人的景况,吃了一惊,急问出了什么事,男人便将失窃的事以及报案又撤案的经过如何等情地述说了一遍,直听得妇人魂飞天外,半晌才回过味来,于是大哭起来,泪奔如泻,亲手又满屋子翻腾了一遍,已是痛彻心扉、无以复加了。

    听男人说程总答应再送一笔聊作补偿,妇人的涕泣便稍稍收了点,不无幽怨地说道:“我倒怀疑,这事就是程总他们使的坏。他请你吃饭,先灌翻你,让你醉生梦死不归家,又知道家里再无人,刚好就是那一晚出的事,这也太奇了,没个操盘的,能这么巧?还有那个小芹,就是个专门打发来的妖精,三番五次地上门来,明着是哄我,其实是为着迷你,当我看不出来?点踩熟了,路探好了,时机瞅准了,可不就下手了?又料定咱们不敢声张不敢报案,看多精彩!你老实说,我走后她登了几次门?”

    男人听得直皱眉。妇人虽然是猜着说,但也八九不离十。其实,男人何尝没有怀疑过,但既便如此,又能如何?可见江湖之大、套路之深,排场之下不觉已沦为木偶,缺了提线的,叫你动弹不得!况且自己与小芹的那点苟且已被妇人猜了个正着,这是无论如何都要严加掩饰的。略加思索了一下,便正告妇人:“不要一遇上事就象塌了天,程总那么阴毒还能答应再给一笔?这事也怪你,我顾不上,你也不早点想个法子把东西转移了?至于小芹,你倒亲热得象亲姊妹一样,我又能说啥呢?以后,这屋里还会有这有那的,早点想个转藏的法子是正事。”

    一席话毕,妇人不再言传。

    傍晚,男童被他外婆送回来了,一进门就上了平台,冲着小鸮们傻傻地笑,任凭外婆和爸妈在屋内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直到妈妈象忽然记起似的厉声喝喊着去写作业,才十分不舍地跑进屋去。

    第二天凌晨,那外婆很是起早,不时来到平台上对着小鸮们又是龇牙又是发笑。男童起床如厕时,发现外婆逗留在平台上端详着他的萌宠,显然心有所疑,顾虑重重地追问外婆为何昨夜晚竟住在了自己家?今天回去不?只听外婆说,非但昨夜晚住下了,还要好好地住几天。男童一听,显然很是吃惊。

    其实,男童是联想到自己打回家见到爸妈,就感到他们神色不大对劲,对自己也恶声恨语的,目下又将外婆留住在家,想必那天话语里对猫头鹰流露的杀机又泛起了,萌宠可谓命悬一线。想到此,便追问起外婆来:“你害了啥病,吃了它们就能治好吗?”

    外婆一听,瞪了他一眼,还反唇相讥,一点都没有平日的温情:“这娃娃都胡说些啥?我能有啥病还要吃猫头鹰?你又爱着个猫头鹰做啥?还不学好?猫头鹰不是啥好鸟,以后不许说不许看!”一番训斥后,被强逼着进了屋。

    在妈妈冷脸冷言的催促下,男童草草吃完早点,就被拉扯着上学去了。

    小鸮们不知道,男童来到学校,总是满腹狐疑心神不宁,想到爸妈的冷漠、外婆的冷语以及种种反常,一定是商量好了要宰杀猫头鹰的,只因自己护着,便都密而不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包藏着大祸心。见几个同学还打听萌宠可怎么样,便将心事合盘托出,同学们一听也很挂心,纷纷议论起来,传来传去引起了老师的注意,老师专门找男童了解,说是猫头鹰属珍稀飞禽,得设法解救,况且万一遭到残害,法不留情。于是便商量起解救的法子来。

    自从男童被拽去上学,妇人不多时又回来了,老太婆因为小外孙已不在当面,说起话来也就毫无顾忌,对女儿女婿好一顿数说:“你们也太不讲究了,竟然把不祥之物养在家里,不出凶祸才怪呢!让贼偷上门来就是明证。既然这妖物是治病的良药,今日我先念声佛,叫可怜兮兮地早点归天去,不如现在就宰了,一并饨上,去了人的恶病也是它们的功德。你俩个年轻胆怯,也免得晦气,我一个老太婆,干脆豁出去了。”说着就拿起菜刀,在磨刀石上砥砺起来。

    看来,小鸮们确实大祸临头了,他们战战兢兢地听着菜刀在磨石上发出的刺耳声,等终于停歇了,却见老太婆端来一个大盆,还提来一大壶冒着蒸汽的开水,看来是准备烫毛的,简直不敢直视。正在魂飞魄散之间,又见这老妖精已经操着明晃晃的菜刀走来,拿拇指轻轻地在刀刃上掠了几下以验试锋利,然后就解下鸟宠,正要用干瘪的枯手打开笼门,却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惊扰,触电似的又将爆满青筋的瘪爪缩了回去。

    是妇人开的门,不料一下子拥进几名身着制服的执法者,一边亮明身份,一边自称是接到举报,这里涉嫌拘捕野生珍禽,专门前来查验,话语未了就已冲上平台,铁证如山,连鸟带笼一齐起获……

    也不知最后是怎么结卷的,反正小鸮们是被带到了一个很温馨的地方,好吃好喝一整天,还做了体检,大概身体还都算可以,到了黄昏时分便放归自然了。

    经过了好些日子的囚禁,死神索命时却骤然获救,大悲大喜接踵而至,命运竟在一瞬间翻转,造化就这样愚弄得小鸮们似乎还在梦幻中迷惑,老是回不过神来,展翅起飞时就很不自信,直到跃上半空才完全醒煞,于是都激动得滚下泪来,屡次三番地打着回旋,对着解救自己又放飞自己的大贵人再三示谢。那些人侃侃而谈,一再招手挥别。

    兄妹三个你一言我一语,总念叨着那个友善可爱的小男童,猜想一定是他设法报的警,否则不会有这出奇幻的解救。已经高飞了好一段时间,却仍然对小男童念念不忘,想起他可爱的小眼神,就令小鸮们心颤不已;又说起他成天晚上繁重的作业,不禁同时感叹:唉,夜深了,小男孩,你可睡了?!

    最终,还是鸮小妹的提议好,他们要回过头去,与男童作一个告别。

    其实,此刻的男童,满心里都牵挂着小鸮们,听老师传来的消息是已经放飞,因而宽慰了许多,但相处多日,总是萦怀不已,不时跑到平台上,傻傻地遥望着夜空。奇怪,猛然听见身后连连传来扑楞声,急急地扭头去看,大喜过望,原来萌宠们已飞落平台,正对着他频频点头。男童俯下身去,笑脸盈盈地低语起来,句句都是贴心的悄悄话。小鸮们在他的肩上、背上跳上跳下,亲热多时。忽然屋内有了响动,男童即刻起身,示意萌宠们上路,小鸮们便个个展翅,打旋而去,他们还急着一件事:得赶快找个歇脚的旅店,先给手机充上电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