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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凤西之沉冤

    容晏这才仔细端详了眼前的美人一眼,她身形多少有些富态,却胖瘦适宜,颇具美感,肤白若凝脂,清丽中带着几分贵气。

    他在心中斗胆猜测,窦氏有三女,美貌冠绝云都。窦琳琅他在九曲关已经见过了,眼前的必是长女云璨和三女云嫣,但从年龄上看,也无法分辨她是少妇和少女。

    “咳咳!”

    提灯笼的小丫鬟使劲儿咳嗽了两声,容晏才连忙收回目光,连忙作揖说:“正是,敢问……”

    女子声音不卑不亢:“原氏未亡人云璨。”

    容晏的心中有些失落,果然还是想得太多了,窦家怎么可能让三小姐跟自己碰面,他不过一个破落皇族的子嗣。

    窦云璨毕竟已为人妇,性子比少女活泼,抿嘴笑道:“这个方向通往府中女眷居所,容世子可是迷路了?”

    容晏汗颜不已,连连拱手说道:“的确是迷路了。”

    窦云璨恼哼了一声:“大哥太不晓事,竟然如此对待客人,行,左右我也无事,就多走一程送你出去。”

    “如此,多谢大小姐。”

    侍女引着窦云璨在前面,容晏跟在后面,他此刻怀揣着许多小心思,却不便吐露。

    她们行到一个拐角处,窦云璨忽然侧过身,对他问道:“你适才在莲台亭所念的明日诗,真是那九曲关总镇林祈年,幼年时所作?”

    容晏老实回答:“没错,我俩是发小,这确是他九岁时念出来激励自己的。”

    窦云璨轻点下颌,轻笑说道:“果然如此,世人都说三岁看大,八岁看老,年幼时便有这样的觉悟,十八岁能成为九曲总镇也不觉得稀奇了。”

    她放慢了脚步,略微超越容晏半个肩头,这分明是有话要讲,容晏也凝神竖起了耳朵。

    “我听凤西那边儿的传言说,林祈年残忍好杀,心狠手辣,是不是真的?”

    容晏悚然一惊,连忙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坊间传言吧,也有往来官吏之间的传播。况且他能因为两封奏疏,就把安曲县令钱朗给杀了,怕也不是善茬。”

    窦云璨的声音清冷,细腻又如珠玉,飘逸在草木间的雾气之上。

    容晏心中忐忑,生怕因为兄弟的坏名声,把与窦府之间的关系给弄僵了,急切地出言补救:“传言不可信,我容晏敢用自己的人头担保,他绝非那种大奸大恶之人。”

    “原来如此,”窦云璨高抬起头,淡淡地说道:“我们窦家想与林将军缓和关系,但不能确定他到底品性如何。容世子,汝父安曲王和我父是多年好友,咱们两家关系亲厚,绝非一般人家。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窦云璨停住脚步侧身,眸子沾染月下光华,盯着容晏的脸。

    这让容晏的脸微微涨红,他不能躲避眼神,只好语气坚硬一些:“他虽然不能算是一个好人,但绝非你们想象的那么恶。”

    窦云璨轻吐了一口气,低头嫣然:“这我就放心了。”

    容晏心底又涌起那个念头,如果能通过窦云璨,劝说她哥哥高抬贵手,把工匠给拨下来,那今天他这一趟窦府就算没白来。

    他拉长了声调叹气:“我今天来府上其实是……”

    “我知道,”窦云嫣迅速切过话头:“是我父亲指使他这么做的。”

    “为什么?”容晏觉得不可思议。

    窦云璨的脸面冷了许多,视线望向空中,这才是名门闺秀所具有的矜贵。

    “吾父是堂堂二等武安公,大周的上柱国,就算是屈居于江阉之下,也有他应有的威仪和尊严。”

    窦云璨的鼻尖白如冰霜,话语是从牙缝中挤出,如同冰凌柱坠击在青石上的脆响,听起来是忍了许多怒意。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自己的学生被杀,他就算不能替他讨回公道,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容晏愣了愣,她说的很有道理,如果自己处在窦信的身份上,也必须这么做。

    她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松缓了语气说道:“父亲他学生众多,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如果我们窦家对此事无动于衷,未免寒了学生们的心。”

    容晏沉默地低下了头,心中愧疚不已,就好像这事儿是自己干的一样。

    “工部调拨工匠的事,你不必忧心,再耐心等个十几天。兄长他很快就会调至兵部任右侍郎,到时候分管工匠的郎中会换成江门的人,自然会调拨给你。”

    “这也算是父亲良苦用心,不得已而为之的运作。”

    容世子的情绪随着窦云嫣的话语起伏,此刻也欣喜感激,心中对窦公的好感无限扩大。

    窦云璨的声调却逐渐伤感起来,抑制不住的话语溜到了嘴边:“你们现在看到我父亲的诚意了吧,他堂堂上柱国能在钱朗的事情上妥协,不是因为那林祈年如何如何人才,如何如何优秀。是因为凤西,也是因为窦氏一脉的冤仇。”

    她眼波中湿润如水,把喉咙中的哽咽硬生生地按耐下去:“世人都言我窦门武将贪生怕死,畏战脱逃丢掉了凤西!他们哪里知道背后的真相!”

    “江阉老贼派出暗使,以重金收买陈国国相吕荃,说使陈军从严州攻入凤西。九曲关之殇,凤西郡沦陷皆来自一场阴谋,目的是要戕害我窦门凤西诸将!”

    “我夫君原骁在城头上拼死鏖战二十多个昼夜,身边只剩下十六名亲兵,最终全军覆没才不得已逃脱!我窦家要忍受丢失城地的不白之冤,背负这丧亲之仇恨!”

    窦云璨的泪滴儿挂在脸颊。

    容晏心想,这个女子真的挺坚强,情绪悲愤到这个地步都没有哭出来。

    她从长袖中拽出罗帕,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痕。提灯的小鬟也一边用袖子拭泪一边怒视着容晏,好像是在责怪他勾起了小姐的伤痛。

    容晏不知该说什么,他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如果林祈年在这儿,他懂得该如何安慰女人吧。

    好在窦小姐的情绪恢复能力也挺强,很快便俏脸如常,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请容世子回去转告林将军,如今阉贼势大,我窦家并不期望他全然倒向我们,但也请不要沦为阉贼党羽,只要他能稍微倾向我们。我可以代我父亲向你保证,窦家会暗中支持林将军。毕竟我们窦家在朝堂上,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这个容晏相信,窦公毕竟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

    他不免受窦云璨刚才的悲伤情绪感染,用力点头笃定地说道:“窦小姐请放心,林祈年其实他也是……”

    “他是什么?”窦云璨拭着泪痕关切地问道。

    “他……”他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咬进嘴里,换了另外一番说辞:“他是祖籍广元唐州,当年一家人南逃至岭南,对阉贼当年怂恿先帝迁都,也是极为痛恨,绝不会倒向阉党。”

    窦云璨嫣然笑道:“这样便好,我父也能安心。”

    三人不知不觉走到了窦府的后门,门房管事赶紧迎了出来,有些话遂不便再说。

    容晏回头拱手说:“窦小姐莫要再送,刚才的话容晏都记在心里了,一定为你带到。”

    窦云璨微笑颔首,示意丫鬟送上灯笼:“夜深了,行路多有不便,你把这灯笼提着。”

    容晏再次作揖:“多谢。”

    “再有十多天就要过年了,容世子难道不回安曲和王爷团聚?”

    容晏苦笑道:“我有林将军的使命在身,暂时不能回去,也许大年三十就在这云都城过了。”

    窦云璨看似不经意地说:“林将军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容晏也不反驳,淡淡地笑着:“林将军如今正率领麾下兵卒在凤西浴血剿匪,容晏与他相比,实在是太轻松。”

    窦云璨颔首,笑容更显嫣然,目送着容晏走出窦府后门。

    随着门板吱呀一声合上,幽静的小巷顿时静谧下来,远处有更夫打着油灯敲着梆子,声音悠长通透。

    容晏提着油灯看着窦府墙内阴翳茂盛的树冠,内笑了一声自言道:“窦府阴盛阳衰呐。”

    林祈年指派接触窦家的差事算是完成了,只能没能见到窦公,估计他老人家也不会见他。

    容晏提着灯笼慢慢地走着,突然想通了关节,没想到杀一个钱朗,竟能试探出窦府真正的态度和决心,林祈年这混球杀人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