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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节

    “娘娘,奴婢不明白。”练芷殿外,梳茶一路上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垂着头:“娘娘今日来,不是打算要好好地治一治这个闫贤妃的吗?怎么这么容易,便叫她逃脱她应该承担的罪责?”

    午后的艳阳下,日光照得她们主仆两个身后拖了一缕丝丝长长的影子,匀称非常。她一身鹅黄色常服略过花丛簇生之处,面容精致且优雅从容,倒是丝毫都看不出来方才她刚刚办了件大事。

    出宫的一路上有不少宫女内侍们都认出了她来,路过她的人个个都十分恭敬地同她问安,也有个把想要套一套近乎的,捏着担心她迷路或者想要借此机会傍上她这个高官显贵来给她领一领路的心理同她搭上那么一字半句的话。

    不过她虽然认路的本事不佳,可毕竟是宫里的路,来来去去弯弯绕绕也不过那几个花样,何况她方才入宫之时根本没有她同闫贤妃说的那样,什么特意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亦或是去贵妃处同贵妃娘娘唠家常,本就是直接往练芷殿奔来的,丝毫没有在别处耽搁。

    梳茶怂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这日头晒得她又闷又热的:“娘娘莫不是碍于铸蓝公主和襄王殿下同我们煜王府的交情才在此事上给闫贤妃留了些慈悲心肠?”梳茶压低声量,那声量低得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才听得清楚:“可就论此事而言,娘娘顾忌同闫贤妃她们家的交情,那闫贤妃可丝毫没有顾忌咱们煜王府的脸面啊。况且,若是此事被旁的什么人捅了出来,那岂不是又要将咱们煜王府给坑了进去。”

    “你觉得,还会被什么旁的人给捅出来啊?”她轻轻一笑,是真的觉得有些好笑:“煜王行事周全,既然他做过想装聋作哑,放过闫贤妃的打算。那往后收尾的事情,他自然会处理得干净,自然不需要咱们费心。”

    “放过?殿下……可曾说过要放过闫贤妃?”

    “不然你以为?”她说:“若说此事煜王没有想过酌情处理,那依他的性子,又如何能将此事全权交由我一个妇人来定夺。其实细细想来,这毕竟是他们家的家事,虽然邢尘遇险,可到底殿下也受了伤,也折了些人马。我细细想来,论损失,咱们可没有煜王损失多。既然他们都可以安然揭过此事,我若是再不依不饶,岂不显得落人下乘?”

    七夕那夜煜王将她拉入宸榈斋同她讲明了这些重重迷雾下的所谓真相之后,她也的确思索了许久。思索的除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想了个明白之外,也思索了他将此事全数讲给她听的用意。

    单论此事,在未曾牵涉到同铸蓝之间,同襄王赵祈洲之间的手足之情前,闫贤妃筹谋算计的此事若是当真成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会给她的那位英明神武的夫婿一个重重一击。可事情若是堂而皇之地揭发出来,未必也就对煜王有利。

    众所周知,闫贤妃亲子,襄王赵祈洲同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成雨的煜王赵祈洵交情好得跟什么似的,而宫里闫贤妃娘娘的亲生女儿十二公主铸蓝这几日又频频往煜王府上跑也同西夏年初时方才嫁过来的,煜王府的正妃李氏交好。若说襄王母妃亲谋造反之举,襄王自不必说,依照宋帝残忍多疑的脾气秉性,恐怕煜王也难逃罪责。

    这样的大前提下,她那个英明神武的夫婿自然希望此事千千万万能息事宁人,最好便是在牵扯的人为数不多的情形下,能够安抚好闫贤妃一党。眼下,彻底解决此事才是最要紧的事。

    “方才我在练芷殿中,让贤妃娘娘从此削发代首,向父皇自请削去封号,在城外佛寺里吃斋赎罪,以长伴青灯古佛为名,彻底离开汴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她叹了一口气:“铸蓝和襄王殿下,兴许一开始不能接受。可他们兄妹两个性格单纯直率毫无保留,一直被闫贤妃教养着,难免之后会形成威胁煜王殿下的一股势力。”

    “襄王殿下和煜王殿下是亲兄弟,我同铸蓝虽然不是亲人可铸蓝却处处敬重我,信任我。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汴京城中的煜王府和襄王府,日后会是剑拔弩张的形容。”

    梳茶想了想:“可殿下,那闫贤妃如此狡猾歹毒,她可会听娘娘的?”

    “你啊。”她转身,瞧了瞧梳茶那腐朽的榆木脑袋:“纵使人心大不相同,可世间父母爱子之心大致相同。闫贤妃一心为襄王殿下着想,才摆了那么大个戏台子,就连自己的身价性命也搭了进去。她宁愿卸掉自己一条胳膊赔我,也不愿我怪罪于襄王殿下和铸蓝,足见其爱子深切之情。她既然这样爱她的孩子,自然也会懂得我说的这一套办法,是如今唯一可行之法。”

    “奴婢明白了,娘娘本就没打算管闫贤妃怎么样。她虽然伤了邢尘,可也是被逼无奈。”梳茶了然地点头:“既然煜王殿下不打算追究此事,娘娘也没道理咬着不放。”

    “你明白便好。”她也笑笑:“你跟着我跟了最久,可最没长进的也是你,也忒没出息了。”

    梳茶憨憨样地笑笑,见四周没有什么人便靠了过来:“奴婢不过只是娘娘身边一个奴婢,奴婢要什么出息啊。我家娘娘最有出息,那奴婢跟在最有出息的主子身边,沾一沾主子的光也是很有出息的。”

    梳茶一脸乖巧状地跟在她身边,她一路看着自家娘娘如何爬到今日这番地位和又是如何有今日这般万夫莫敌的气势和名望。在她心里,自家娘娘的的确确便是这世上最是有出息的人物,娘娘千里迢迢嫁过来做一国皇妃,倒是折了娘娘的身份,委屈了自家娘娘。

    “油嘴滑舌。”她又被这小丫头片子逗乐:“话说回来,你主子你娘娘我,今日早些时候方才吃了一两块糕果吃食,现下,呃,有些饿了。待会儿回去便让小厨房送几个辣子鸡,清蒸螃蟹来给你主子你娘娘我尝一尝。”

    “好嘞,谨遵娘娘教令。”

    今日解决了一桩她自认为十分了不得的大事,心里有些满意,自然喜形于色得多。要说她怎样将此事解决得面面俱到,丝毫没有落人口舌的余地,便是一来彻底将此事从闫贤妃处了解,也丝毫不连累煜王府上上下下。最重要的,便是还保全了练芷殿同煜王府的情分,也保住了铸蓝和襄王殿下。

    软轿落地,她喜滋滋地进了府。果然心情一好了起来,倒是见什么都看得十分喜气洋洋一片。

    “娘娘,你可回来了。”前脚方才踏进白珏阁,她站得远处的时候本就瞧见亭秋那一来一回踱步又不安的形容,还未曾细想,那厢亭秋果然瞧见了她,皱着一双好看的眉迎了过来。

    “虽然我是一大清早便出了府,可你也不用那么兴奋地迎我回来。都教导你们要沉住气沉住气,多大的喜事都要憋在心里将它想成个不悲不喜的消息,才能练就一身从容不迫的样子来。”她几步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窝在凉亭里了。

    今日阳光的确大,可所幸今日的风吹得倒也算是凉快。她窝在凉亭里,见着小院子荷塘里的几只锦鲤正欢快地扑腾着一跃一跃的,大热天的倒也算是很有活力,是几只刻苦的锦鲤。

    正赏着白珏阁小院子里的景色,亭秋握着茶壶给她添茶的手一抖,大半壶茶水就如此不慎地洒了出来。

    亭秋好歹跟着她跟了许久,亭秋到底不似梳茶那般毛躁又禁不住事,如此慌里慌张的形容倒很是难得。她自然心中察觉有异样,正要开口问。那厢洒了茶水,眉眼里仓皇失措形容的亭秋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在她跟前,还不等她这个做主子的说上三两句话客套客套关怀关怀,亭秋倒是一鼓作气全招了。

    从亭秋语气里支支吾吾的形容来看,这其实不算一桩大事,亭秋有些夸张了些。亭秋说的是今日一早,这小丫头的主子她便急急忙忙地进了宫去会一会闫贤妃娘娘了。紧接着公事缠身朝中事务繁杂的煜王自然也去了南郊大营理事,不在府中。

    本来也是好好的,毕竟煜王不在府中的时日多了,女使下人们也心里清楚,不敢出什么大乱子来惹顶头上司烦心。说到底,若是惹了什么乱子闹到府里主子跟前来,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原本一切如旧,就好似这之前许许多多天一样。可自午时过了,芣苢苑那边却彻底热闹了起来,女使下人们都纷纷自主地围在芣苢苑周围伸长脖子拼命往芣苢苑里头瞧一瞧听一听。煜王原本便是个严肃冷情之人,煜王妃她还没嫁过来之前不说门风严谨,也是井井有条丝毫不曾见过纷乱景象的。自从她当家做主这煜王府内庭里的事情之后更是雷霆手段,丝毫不见有任何不轨之处。

    可今日午后芣苢苑的景象倒是煜王府这些年来最为热闹最为落人口实之景。说的是芣苢苑一个侍奉端茶倒水布菜的小婢女,不知何故今日给安侍仪午膳布菜之时,也不知做了什么,突然惹得芣苢苑做主的安侍仪大怒,口口声声要取了这个小婢女的小命。

    “她们还说……”亭秋跪在地上,踌躇了一阵:“她们还说,今日安侍仪的午膳里有一道酸辣水煮鱼,那小丫头见了鱼腥味便一阵阵干呕,许是,许是有孕的症状。”

    “有孕?”梳茶站在她身后,冷笑了一声:“哼,她安侍仪自己不看好自己的婢女,任由她随意与外男苟且,怀上了孽种,也是他们芣苢苑自个儿的事情,同咱们娘娘又有什么干系?”

    亭秋依旧跪在她跟前,先抬头看了看她的脸色:“奴婢听说,奴婢听说,那孩子,许是,许是咱们殿下的。”

    “啪”一声,她手里原本稳稳当当握着的茶杯突然碎在地上,摔个面目全非,茶杯里的茶水洒在她的脚边,她一愣,全然没留意到脚底湿了一片。

    梳茶和亭秋忐忑不安地抬眼瞧了瞧自家娘娘,只见自家娘娘原本一张似雪的脸色原本被午后的烈日晒得有些红润,难得地有且气色透了出来。可随着青瓷做的茶杯碎落在地上,她的脸色渐渐地又是苍白如白纸的一番形容。凉亭里一片诡异的气氛,原本炎炎烈日当空,却丝毫不见暖意。

    在她的印象里,煜王绝不是个流连于女色的一号人物。自她入府以来,除去大婚那一夜,他待她如何,她以为她看在眼里看得一清二楚。她以为,他从未对她表露过真心,可他信任她,他了解她,他对她一向真诚。

    他们两个正经的夫妻,尚且也不过拼了个貌合神离的模样。可他却同芣苢苑的一个婢女有了孩子?这么大一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可打的实在响亮。

    现在看来,也仅仅不过如此罢了。想必是他将她视做他的王妃,煜王府的女主人,却从未将她视做他的妻子。

    等了半晌,凉亭里诸人依然怂拉着脑袋,自家娘娘这样一副明显有些受伤的模样,谁又能受得住?谁又敢做那个最先发声的人?凉亭靠栏边,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领着一行人直往芣苢苑的方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