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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节

    午时刚过,艳阳高照。芣苢苑外围着的众人却好似感觉不到这日头上有多么燥热,黑压压的人头里三层外三层地生生将芣苢苑四周围成个水泄不通,围得芣苢苑这里三层外三层都飘着一股刺鼻的汗臊子味。几个时辰过去,倒是不见人头越来越少,闻风赶来怀揣着一颗看热闹好奇心的下人女使们却越来越多,都是伸长了脖子意欲探个究竟,场面实打实地热闹,煜王府里许久也不见得这样热闹。

    煜王妃领着白珏阁一行人赶到之时,芣苢苑里头正往外传出来些瓷器碎在地上的声音,从里面还丝毫不避讳地传出来一声声的叫骂声,叫骂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粗鄙言语。

    据亭秋口里道听途说来说,自一个时辰酸辣鱼方才摆上安侍仪的膳桌之时到现在,整整过去了一个时辰,安侍仪的怒火却丝毫都没有消上一星半点,喊打喊杀地非要将那小丫头剥皮抽筋泄愤。

    “亭秋,”她走进日头下的芣苢苑:“着些人过来,将这些多事多心的下人都围好了,记下姓甚名谁,均都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邢尘带着几个白珏阁里长得略有些凶悍的侍卫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给她开了一条足以行走过去的路。见煜王妃走进了这芣苢苑,芣苢苑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女使婆子下人们,都纷纷跪在地上,倒是跪得一地齐整。

    “我自管事以来,定下的规矩自认为已经很是严谨。”她站在人前,不疾不徐:“不过王府里最忌讳多事多嘴的人。如此想来,既然各位看上去如此游手好闲,许是上面的人没安排妥帖。既然如此,那全府上下,包括我,全加罚俸三月,以正视听。”

    在场跪在地上的女使下人们自然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顺耳听了这么一桩八卦,顺耳得还惹得自家主母如此动怒,非要罚了全府上下一干人等,全无例外。可今日芣苢苑闹的这么一桩事,大家也是自发围观自发挤着脖子听一听究竟的,堂下众人虽然觉得此事自家主母罚得有些重有些不近人情,然嘴上终究还是不吭一声。

    邢尘和亭秋两个停在芣苢苑屋外计量着惩戒的人数,毕竟今日围在芣苢苑门口围观的人着实不少,统计起来有些费力且耗时。

    芣苢苑外众人皆是默不作声,她带来的好些人马不时便把控了此前乱糟糟的局面。在众人的侧眼旁观之下,她只身一人,不过携了梳茶一个,走进了芣苢苑屋里。

    “来人啊,还不给我拿刑具来?”半掩着的门透出几声哽咽,更甚的是安侍仪那气急败坏的,有些上火的声音,透着一股嚣张的气焰堂而皇之地传出芣苢苑。

    “刑具是没有,我倒是来了。”梳茶拉开外门,她缓步走了进去:“我今日一早进宫,方才回府。甫一回府便听闻你这里闹了不小的动静,惊得全府上上下下的下人婆子都争相赶了过来围观,心里也怀揣着一丝好奇便想着过来看看。”

    “哟,小丫头做了什么天大的祸事惹你不快,怎么让人家跪着。”她作出一副惊讶状,走上了主座:“瞧瞧,脸上还有一两痕巴掌印,也忒吓人了。”

    她坐过去,梳茶很是艰难地给她找来了偌大的芣苢苑上上下下一个完好无损的杯具,并且很是艰难地找来了一壶完好的茶水,意思好似是给她煮茶。

    安侍仪站在堂前,那张面容同她几日前见到的那般精致妩媚,楚楚可怜并无二样。只不过衣衫凌乱了些,妆容脱落了些,连着早间梳好的发样也散落了些。

    安侍仪拖着一身狼狈的形容,倒是也未曾给她行礼:“这毕竟是妾身自己屋里的家事,娘娘何必连妾身屋里的事情也要插上一两句嘴?徒增自个儿心烦?”

    “我倒是也不想插手,也不想徒增心烦,”她啜一口茶,手指沿着杯沿磨蹭着:“不过我听说,此事到底来说事关殿下子嗣,我作为殿下府里的正室娘子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那岂不是失了正室娘子应有的责任?”

    “这到底是不是殿下的子嗣,娘娘就如此笃定吗?”安侍仪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指着地上抽抽搭搭有一声没一声哽咽的婢女:“说不定是这个小贱蹄子在外面和什么人行了苟且之事,为保自己的性命栽赃煜王殿下,妾身作为芣苢苑的主子,自然忍不了这等事情发酵下去,看我今日非打死这个小贱蹄子不可。”

    此话才刚说完,安侍仪抬起手又要赏那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小丫头一巴掌。她几步走了过去,拦下了那呼之欲下的,丝毫没有留一丝情面的一巴掌:“若这个孩子真是殿下的子嗣,真被你一巴掌拍死了,安侍仪难道可以担下预测有误的罪责吗?你安家,难道可以担下谋害皇嗣的罪名吗?”

    安侍仪的脸色一阵煞白煞白的,被她拦下的巴掌垂了下来。

    “既然想不出来要怎样回我的话,那就先不要说话。”她恶狠狠地瞪了那厢发丝凌乱,目光凶狠的安侍仪一眼,坐回了主座:“既然我在此处,你若从实招来,我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受这等委屈,自会为你做主。”

    “若你遮遮掩掩,说话做事之间支支吾吾不愿同我交代清楚,方才你家主子说得一句话说得很好,左右这也不过是你们芣苢苑自己的家事,我本是做不了主的。”她一顿,一双眼眸明如皓月:“我便将你交由你家主子处置,生死不论,你说呢?”

    “奴婢,奴婢不敢对娘娘有半分欺瞒。”堂下,跪得一张脸纵横着泪痕的小丫头伸手抹了自己的脸颊,颤抖着身子垂着头,一副深受惊吓的形容。

    “那便好。”她点点头:“先说说你吧,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小丫头朝她拜了一拜,颤颤巍巍地开口:“回娘娘的话,奴婢姓梁,闺名芙兰,是,是我家娘子的陪嫁侍女。奴婢家住在梁州,十年前父母双亡,被舅妈卖到汴京城里来为奴为婢的。”

    “可有签了身契?”

    “回娘娘,奴婢是本家大娘子买过来的下人,自是签了身契的。如今做了我家娘子的陪嫁,身契自然在我家娘子的手里。”

    “既然是安侍仪的陪嫁侍女,那想必交情上来讲,同安侍仪的交情也是非常人能比的吧?”她一顿,看向在一旁憋着一肚子气的安氏:“做了天大的祸事,惹得安侍仪你,非要将自己从小玩到大的陪嫁侍女杀之而后快?”

    安氏如今理亏,从她入芣苢苑以来被她噎回去那三两句之后,便一直默不作声在一旁憋着一肚子气,冷言瞧着这想来与她自个儿不大对付的煜王府正妃娘娘,要如何将这一摊子乱糟糟的事收场。自家的陪嫁侍女,从小跟在她身边伴她成长,伴她半生欢喜与悲伤,自己又如何能做到丝毫地不心软?

    可既然是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又如何能与自己的夫君行暗通款曲之举,又先她一步怀上孩子?此时的恨意已然远远大于她们二人自小结下的主仆之情,她现在恨她恨得彻底,恨她恨得入骨髓,恨她恨得咬牙切齿。

    “妾身以为,娘娘若是晓得了这桩事,也定会是站在妾身这一边的。”安侍仪恨恨地望向她:“莫说这小贱蹄子肚子里怀的孽种究竟是不是殿下的,若果真如她口口声声这样讲,她一个贱籍出身的下人,何德何能够得上生下殿下内庭里的第一个子女?”

    “瞧你这样说的,我倒是无所谓。”她啜一口茶,漫不经心:“不过若是照我的话说起来,不如先听听芙兰怎么说。要怀上咱们殿下的孩子,也当有个像样的机遇吧。”

    “芙兰,你说说。”她问:“你这腹中的孩子,是如何得来的?”

    那颤巍巍满身冷汗直流的小婢子芙兰深吸一口气:“回娘娘,是,是煜王殿下两个月前来了咱们芣苢苑。那时,那时我家娘子不巧正来了小日子,无法服侍殿下。彼时娘娘方才嫁入煜王府,娘子从娘家带来的肖婆子瞧见奴婢,觉得这大好的机会,万万不能拱手让给……让给白珏阁的大娘娘。奴婢横竖也是芣苢苑自己人,于是才……才将奴婢给推了出去。”

    这一席话一出,煜王妃脸上倒是波澜不惊,一丝跌宕起伏的形容都未可见得。最先露出一点慌乱神色的,倒是那个那一日来了小日子的安侍仪,脸上的形容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恍然大悟到现下的羞愤难堪,倒是一派精彩得很。

    莫说皇家,只要有些名望的高门显贵普遍上其实都有这么个心照不宣的小心机。府里较为得宠的娘子抑或是小老婆们,为着巩固这得来不易的恩宠,为着往后日子里能够继续享着原有的荣华富贵和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体面风光,便有个将自己最为信任最为贴身的丫鬟婢女推出去承宠的作为。一来这自家的婢女丫鬟知根知底的,身契又牢牢地握在自个儿手里,好摆布。二来这自家的丫头什么时候都可拔掉换人,这府里上下也没人有这个胆子敢置喙一声。

    这些个小心机,她作为从小浸淌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局势下的产物,自然清楚得很。

    既然这事情真相呼之欲出,安侍仪自然羞愤得满脸通红,一张姣好的脸扭曲着说不出半句话来。那原本的罪魁祸首,看起来似乎便是芙兰口中安侍仪陪嫁过来的老嬷嬷肖婆子,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直直给自家的主子磕头认错。

    她细细想来,此事怕是这安侍仪直到现如今才琢磨清楚到底是个怎么一回事。按她往日的性格,若当真知晓此事,指使此事,又如何不想方设法也要弄掉芙兰肚子里尚且未成形的孩子?非要等到如今怀的月份大了,瞒不住了才来动一尸两命的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做无奈状:“既然事情已然到如今这般地步,这……未出生的孩子左右也是殿下的孩子,往后也要在我跟前教导。眼下殿下也不在府里,我作为府里的当家主母,不如就由我做主,将芙兰收了,也好给殿下开枝散叶衍嗣绵延。”

    “安侍仪,以为如何?”她看过去一脸铁青,苍白苍白的脸色。唔,有些清薄的美人风情。

    “收了?”安侍仪难以置信地笑笑:“那不知她一个下人出身的奴婢,应该怎样受封,封了又该赐住何处?”话毕多了一顿:“如今我芣苢苑是容不下她的狼子野心了,难不成娘娘还想好人做到底,直接将人接到自个儿身边照看?娘娘胸襟宽广,能够容得下一个贱籍出身的婢子同咱们二人姐妹相称,妾身可没这个度量。”

    这一句话倒是惹得跪在地上那模样算得上娇滴滴的小丫头一颤:“娘娘,奴婢不求什么名分,也不要用的好住的好穿的好。奴婢只求,只求娘娘允下奴婢,允下奴婢生下这个孩子。只要,只要娘娘应允奴婢所求,要奴婢为娘娘,为我家娘子做牛做马,奴婢都绝无二话!”

    “奴婢跪求娘娘,奴婢跪求娘娘!”小丫头跪在地上,一下下地给她磕头,模样甚是可怜。

    她于心有些不忍,趋身向前将她扶起来:“你如今身子不便,如何能拜我。左右你怀中的孩子是咱们府上的第一个孩子,这孩子的母亲若是无名无分,于礼数本就也不甚合宜。”

    “这样吧,竟然我今日在此,你往后便是煜王府上后庭里的梁侍容了。”她想了想:“我记得,小院子南面有处荒废许久的屋子,梳茶你着人去早日收拾齐整,若是都安置好了,梁侍容你便挑个良辰吉日,住进去吧。”

    “是。”堂下,她的侍女梳茶,同方才新近从一个身别贱籍,终身为奴的下人升迁成这煜王府上排的上名号的侍容梁氏跪了一地:“谨遵娘娘教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