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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姐弟夜话救命恩人

    莫寻制作的素伞能在香河县获得姑娘们的喜爱,关键在于轻巧耐用、素雅美观这几个字上。

    制伞用的材料,小到缝合伞面的丝线,大到支撑伞面的竹骨架,用料虽不是最贵最好的,却是最为合适的。

    普通丝线用秘制溶液浸泡一月,就会变得细滑坚韧,再将其织成伞面,或是用在缝合之处,就算天降冰雹也难砸破;竹柄中会有积水和竹节,一般匠人只会等水干透便好,莫寻却会用精细工具将竹节都掏出,每一根竹片都打磨光滑,这样制成的伞架就会更轻便。

    莫寻的素伞在雨泽村,最多会被称赞结实耐用,跟雅不雅致、美不美观没什么关系。香河县的姑娘们之所以觉得莫寻的伞有一股独特的美,一半跟莫寻的手艺相关,一半却跟姑娘们的见识相关。

    莫寻非常注重使用这把伞的感官,伞的每一处摸起来都要光滑细腻,看起来都要整齐和谐,甚至闻起来都要有股自然清香。香河县的姑娘们见惯了涂红抹绿的油纸伞,虽更能引人注目,却显得娇艳轻浮,见到莫寻的素伞才眼前一亮,觉得这才是安城大户人家做派——低调内敛又主次分明。

    自从搬来香河县后,莫寻不愁没有人买伞,便一心扑到制伞上,每日除了制作十把素伞,闲暇时也会钻研各种特殊材料、古怪机关。莫辞在镇上的书院也混得风声水起,不仅夫子对他青睐有加,夸他性情洒脱、文采斐然,同龄孩子也大多认他做大哥,听他差遣。

    就这样两人在香河县安稳度日,一晃就是七年。莫寻倒是研制出不少新奇的伞具,比如能防火的伞、巴掌大的折叠伞、夜间发亮的荧光伞等等,每日除了做素伞,也有一些安城富商贵族找她做定制的婚伞,订单都排到两年后。但莫寻并未再招人,依旧只有自己和阿婆,阿辞有空便来帮忙一二。

    闻图好几年前就劝她雇一些帮工,再开个铺子,肯定能大赚一笔,但她说自己才疏学浅,只能开个小作坊,做不得大生意。于是在香河县,莫寻也得了个诨名,叫“伞痴”。不仅仅是因为她痴于做伞,还时常走在路上自言自语,高兴起来像个心智未开的孩子。

    至于她为何对制伞如此痴迷,也只有莫辞知道原因。

    某夜莫辞半夜醒来,见阿姐还在院中制伞,就起身劝她早点休息。走近才看到,莫寻正捧着一把大黑伞痴笑。他心中不免咯噔一下,阿姐难道真的如旁人所言,做伞做“痴”了?莫辞赶紧抓住莫寻的手就要往外走,要带她去找莫掌柜好好看看。

    莫寻不解地问道:“大半夜,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莫不是在梦游?”

    莫辞这才停下脚步,听这话的语气,倒像是一个正常人。他又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莫寻摇头。

    “那你刚才为何那样笑?”

    莫寻回想了一下,“我笑了吗?”

    莫辞点头,又觉得她不对劲,继续拉着她往外走,“没事,先让莫掌柜给你看看,吃几副药就好了。”

    莫寻这才明白莫辞突兀的行径,他只是担心自己病了。她松开莫辞的手,把手中的大黑伞交给他,让他打开看看。只见黑色的伞柄连着伞面,竟看不见伞骨架,那伞面虽也是黑色,却泛着丝丝银光,置身其下,不仅感觉丝丝凉爽,还能闻到淡淡幽香。

    然后莫寻便讲起了关于这把伞的儿时记忆。

    六岁时,莫寻被两位丹徒押送至祈雨台,亲眼看着前面的男童被扔进炼丹炉。火堆里冒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扑面而来的焦臭,让她终生难忘。当她站到炼丹炉旁时,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在沸腾,自己却冷得直发抖。透过热气可以看到一张张浮动扭曲的人脸,以及一声声焦灼的呐喊:快!快!推她下去!

    就在那时,她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炉火最好能烧到那阴影处看不见的人群里去,烧到这座到处都是枯树的深山里去,沿着路边的野草和死尸烧到那座权势滔天的安城里去。所有人都死了才好。

    就在下一秒,却发生了奇迹。

    一声惊雷后,密密麻麻的闪电从天际的一边划到另一边。祈雨台上的经幡柱倒了下来,正好砸翻炼丹炉,点燃整个祈雨台。莫寻顺势跳下祈雨台,沿着峭壁滚入早已干涸的雨泽川。等她醒来时,久违了三年的雨水倒灌填满半个雨泽川,她泡在一片血水中,却没有力气往岸上爬。那时她想,被淹死总比被烧死好,便又闭上了眼。

    等她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靠在一棵大树根下,大雨仍未停歇,天也才蒙蒙亮。而她却并非孤身一人,身边多了一位公子,正撑着一把黑伞替她挡雨。

    公子见她醒来,说道:“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少作恶、多行善。”

    莫寻听他如此说,突然心中一酸,眼泪止不住涌上来。公子见小不点哭得伤心,便将她拦在怀中,轻轻拍打着后背安抚她。莫寻哭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抽抽搭搭地说了一句:“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你若不知为何而活,那便不活;若你有想做之事、想爱之人,自会找到活下去的法子。”

    莫寻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琢磨这句话,可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件想做之事、一位想爱之人,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再醒来,天已大亮,雨也稍作停息,公子却不见人影,唯有怀中的暖意和香气仍在。

    小不点跪在树下默默许了一个愿——希望能为公子做一把伞。

    十年后,莫寻仍然记得那把黑伞的所有细节,伞面有银色纹饰,四周悬挂着几只七彩琉璃铃铛。儿时若没有这把伞给她一方喘息之所,怕早就冻死在那个雨夜,若没有那把伞给予她这辈子都未有过的惊艳,也不会在制伞之事上有所进益。

    她一直记得那个卑微的愿望,便希望继承养父的编竹手艺,复刻出公子手中的伞,那样便能离小时候的愿望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