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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巾帼不让须眉

    不几日,王导亲信便到镇东大将军王敦府前,从后院门进去,门卫见了,忙叫过典机密王执事,执事听是建康消息,忙引到后院议事厅,问是否要马上见大将军。王导亲信回复,只是送信,不见也行,还要急回建康,不歇,趁现在人少,马上走,不然,再等会街上人多,有些妨碍,若等天黑,恐迟了。执事点头,打发王导亲信去了。王执事藏好信,来找大将军。

    此时正值清晨,大雨初歇,满园狼藉。将军王敦,难得脱去戎服,着着便装,披着鹤氅,在书房前,亭子上,捡一干净地方,斜坐着,看一少年,猿臂狼腰,赤膊上身,拿把寒冰也似吴越古剑,在梅花下,落红中,打杀力气。

    王执事来到王敦边,站着,也看了会少年练功,才低声道:“应少爷越来越长进了。”

    王敦回眼,见是王执事,先微微一笑,又摇摇头,道:“差远了。”

    王执事不等王敦问,拿出了信递给王敦,道:“刚蒙法从建康送来的,人已回去了,说,一者那边还有事,二者,怕等下门前闲人多。”王敦点点头,便拆开信来。王执事见没事,也便退下了。

    那少年练了会,往一合抱梅树击去,振落一地雨花来,收了剑,边往亭子走,边喊:“伯父,怎么样?”这少年便是王含之子王应,因王敦膝下无子,便过继过来。

    王敦将眉头稍舒,转回平常,收好信,道:“差远了。”

    “耶”王应有些失望,“吾不信,却无一星半点之长进。允之怎么还不起来,吾且去拖那懒小子,卧酣许久,尚不起来。”

    “哈哈……我来也。”两人回头,只见王允之脸如朗玉,眼若明星,已学射御,却仍扎两总角,身围一件王敦常披战袍,把整个人藏住,地上还拖着一节,笑嘻嘻从书房跳出来,不顾地上水凼,东倒西歪,飞跑过来。王敦、王应两人见了忍不住大笑起来。王应道:“袍弄脏了!没把汝绊倒!”

    王允之只是笑,把身子飞转一圈,眨大眼睛,喊道:“看,吾像也不像起、翦、颇、牧,汉家飞将!”

    王敦听了,又笑数声,伸手要抓允之到怀里,呵呵道:“吾且仔细看看,像也不像。”

    原来这王允之乃王敦从弟王舒之子。王敦以为其骨相奇俊,秉性聪敏,容貌似己,所以待允之比亲犊更加呵护,常以自随,出则同舆,入则共寝。一者以解自己膝下无子之忧,二者以便戎事外,能时时教导。

    王允之见要抓他,往旁边一闪,把袍一打开,喊声“其谁抓德来,且看!”

    王敦、王应一看,又大笑起来。原来允之里面还穿两层宽大铠甲,整个人像装在铁桶里一般,难为还走得路动。王应手中剑掉到地上,道:“你便疯魔吧,有这般糟践东西。喔,吾已知了……”

    王允之见了那剑,眼睛一闪,努力弯腰,伸出手来,要抢那剑,不想铠甲粗大厚重,顺势跌倒。王应先拿了剑,再扶王允之起来,道:“这可是不得,才几岁,这剑锋利得很,乃杀敌所用,非汝平日习练之剑,不能与你来,小心汝父亲揍你。”

    “你也不比我大几岁,怎么就能,吾又非小家碧玉人,早跟诸将舞过剑了,不信吾俩且比试比试。”王允之反驳王应,仍欲夺剑,且又道,“吾父亲见参镇东军事,助祖士稚北伐,今已克谯、沛等地,怎在意此等芥末小事。且吾听闻,自祖士稚中流击楫之后,其军精勇,同仇敌忾,冠绝淮北。蛮羯石勒、石虎今亦畏其三分,不敢与之交战,真乃大英雄也。见今之世,男儿本该于马背之上,用刀戟取功名耳,如此,才不辜负此生才学。”

    “诺!诺!诺!汝父亲于东边捍守疆域,汝作儿子亦欲于西边开疆扩土来,要当大英雄啊。”王应笑道,“然则,吾之大英雄,汝那小小心思,恰若筒中之豆,休想藏得住我来。想必有巾帼英雄到也,汝须扮出些豪杰气概,方自觉不逊于巾帼来。然则,出生入死之将,岂会在意汝一总角童提,吾说得是也不是?”

    王敦听得王应说到数月之前一件惊绝骇人之事,欲以激允之,乃呵呵笑道:“何事来,能令吾家允之,洁傲之人,怦然心动?恰今无事慌闲,不如说来听听。”

    王应得令,便如亲睹其事,绘声绘影说出,却是段千古奇闻:

    原来蜀郡秀才杜弢聚汝班、蹇硕等于荆湘之境,为寇作乱,王敦、陶侃等奉司马睿之命,数次征讨,将其赶至大江荒野之中,杜弢势力将穷,乃请降。然则,司马睿恰欲借此以作杀鸡儆猴事,镇抚荆、江二洲相聚山林之寇,更者,又可以此事为由,免却北伐,不救西都之围而坐大江东。于是,不许杜弢投诚,反命诸将攻击不已。故而,陶侃部将郑攀剩胜穷追贼寇,杜弢再次大败,只身逃亡江渚之野,不知所踪。逃卒却纷纷投奔杜曾了。

    这杜曾,乃新野人,出生卑微,但骁悍绝人,勇冠三军,被战甲游于水中,如履平地。王敦爱其才,欲招之,每不征讨。

    杜曾趁关中荒残,流民皆不愿归乡,赈济之,取乞活壮勇者为军,故而横行汉水之阳,沔水之北。曾求南郡太守刘务女不得,尽灭其家,使人闻之丧胆。

    近来又迎西都所派安南将军、荆州刺史第五猗于襄阳,再以兄子娶猗女,结为婚姻。陶侃讨杜曾,反为曾所败,幸得周访救了陶侃。陶侃落得个白衣领职。见今杜曾、第五猗合军,势力大增,又有西京诏令,于是有意和王敦争夺荆湘之地盘,故而反成王敦心腹大患。

    杜曾为使第五猗从武关南下,顺利会师,乃欲先攻打宛城。更者欲以之以为聘礼,使兄子尽得第五猗军卒之欢心。

    宛城下临新野,北望长安,东通许昌,南达襄阳,四方辐辏,古有金城之称,为兵家必争之地。是时驻守宛城者,乃荀彧之玄孙荀崧,亦为王敦好友。荀崧当时听到杜曾领大军攻打宛城,吓得魂慙色褫,着实狼狈,急下令婴城固守。方放得近郊之民入宛,放下城门,杜曾骑兵便把宛城围得铁桶也似泄水不通。荀崧忙遣南阳中部尉王国、刘愿两人领军出战,又大败而归。

    是夜,荀崧聚集将校、子侄辈商议对策。刘愿道:“敌众我寡,军食且尽,退敌实难,若杜曾步兵大至,攻具齐集,守城亦不得,现急需往襄城石览处求救。然则,须大人一亲眷同行方可,否则石览必生疑虑,不肯发兵。”荀崧及诸将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向崧之二子荀蕤、荀羡;再观荀崧之二侄荀序、荀廞,但见四人齐头总角,稚气未消。王国看了,回道:“公子辈童稚之人,未曾习武,不可同行也。且路途凶险,事若不成,必害公子性命。”

    荀崧心急如焚,抚掌叹道道:“且说汝四人,这般乱世,生得如此文弱,有甚用来。须知吾之曾祖亦以军勋立业!”

    荀蕤听了,回道:“阿父,谁唤先祖字称‘文若’来,先祖文若能助魏武立天下基业,子孙文弱却皆废物乎?”荀崧一时失言。

    小儿荀羡尚垂髫,然机警过人,知情急,跑于庭前,喊道:“且把我捆绑欲战马之上,犹如一死物,不也完事,我去来!”

    荀崧与众官听了,相对而笑,一时又复转懊恼,回道:“真真乃子弟哥,从未见过生死,不知形势严重。当时王弥入洛,吾与百官奔密,会母亡,吾守母未逃,为贼兵追及,被四创,昏死过去,半夜方得苏醒,现今身上尚有四大戟创。此小子若在,使之杂于乞活之中,饱偿颠沛流离之苦,方知何谓凶险。”说着,荀崧将衣裳提起,果见身上疤痆难消。且众人见提起洛阳沦陷之事,不免皆形容沮丧。

    “与其怅然坐望,不如吾去来!”时只听得厅外传来一刚毅之声,且为年轻女子所叫,众人齐向外面看去,甚是惊异。不知大半夜乱,军议庭前,敢有女子在此乱叫。

    诸将仰首回想,又觉当有一人敢如此这般,只一时又猜不着来。又过半刻,厅外旁侧转出珊瑚一般人物,身披战铠,腰系宝刀,脸若冰霜,柳眉如剑,手里一张泥金鹊画细弓,众人齐看去,乃荀崧小女荀灌也。诸将军一时想起,猛拍掌喊道“是也!”

    背荀灌背后却是其母亲,正欲拦住荀灌,使其不得进军议厅来,却难以拉住。众人见上官夫人来了,皆稍弯腰,低首以表行礼,荀崧夫人还了礼,又欲带荀灌出去。荀灌不做理会,只向父亲喊道:“阿父,不如遣吾去!”

    “休得胡闹。”荀崧回道。

    “阿父,吾不去,其谁去来?汝且问问在席诸将军叔伯,以吾之武艺,去得去不得。”荀灌作男子样,拍着胸膛,向各将军怂恿。

    “却不是反上天了么,一个欲捆于马上。一个女孩子家,却要学男儿烈事。汝若田个猎,射些獐兔,吾自不拦汝。然则,战场之上,立尸之地,岂是女子所能去者。”荀崧忙阻道,且以手加额,长叹不已。

    “依理论来,小郡主武艺确实了得。”旁侧刘愿从诸将中,站出来,回道。

    原来小荀灌虽出荀门,年只十三四,又系女子,然却大不似其先辈及兄弟诸人,只纯守文,骨髓里酷爱武艺,常寻刘愿、王国诸将,弯弓习武。刘愿、王国等将军见了,甚为惊喜奇异,以为一小女子,于习武上,竟有如此天赋,又敢吃常人未敢为之苦。于是军队之中,但有空闲,皆愿教其一二。一来二去,弓马刀枪,荀灌竟无样不会。如今对练,刘愿、王国诸人一时亦难将荀灌放倒,且未注意时,尚遭荀灌之手。是以刘愿才敢出到厅前,回荀崧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