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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宛城之战

    是时日已西偏,山风飒飒,斜晖于林中投下万点金光,草木之影,斑驳如锦。道路两旁,密灌丛生,时有竹雀喧喧,呼朋引侣。周抚骑于马上,俊眼打量荀灌,见其骑花骢玉马,英姿卓荦,不禁喋喋问道:“几岁耶?武艺甚了得,哪里学来,师傅谓谁?”荀灌报上芳龄,简单答毕。

    周抚又问道:“坐骑累死,可惜不曾?宛城被围困多久来?”荀灌又简答毕。

    周抚再问道:“既武艺超群,何不较量一番,看谁更熟滑些?”荀灌见周抚越问越多,且上下打量自己,甚似那世家无赖子弟,不觉绯红两靥,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答话。

    陶瞻与身边诸骑,看在眼里,暗地偷笑,忽地对周抚道:“聒噪周抚,要不亦学林中竹雀,闹喧一段,唱曲风流。”其余骑将听了,连哄而起,捧腹而笑。周抚笑骂道:“唱尔个鬼头,看吾不先到姐姐处告状,再罚扭耳根,一个个罚汝等当庖役去。”众人听说,都笑骂起来。只荀灌身系使命,心急如焚,却又做声不得,唯有紧咬皓齿,暗骂周抚。

    众人一路飞骑,又马上笑骂,不时便来到周访军寨。但见大寨之中,营火四照,各营正起灶灸食。陶瞻、周抚之副官,带了众人,提了猎物,自到下边接待荀灌军勇。周抚、陶瞻则引着荀灌及其护身伍长,来见周访。

    周访正和麾下十余将军,围着篝火,灸烤野味。李恒、许朝两将,一人烧灸鹿肉,一人为众将军倒酒浆。是时,许朝先于周访盏中倒上少许浆酒,再为各位将军酌满佳酿。李恒则将老鹿肉,烤得六七分熟,割下布满筋骨处,与了周访,再将肥嫩大块,分与诸将。分罢,李恒、许朝对着篝火跳上一段,引得众人瞩目了,才装声作腔,高喊道:“虽在军中,斯文不可失也,于礼须将军先喝酒吃肉!”众将会意,共和一声,暗暗发笑,都盯着周访了。

    周访见众人要取笑他来,也暗自发笑,连连摇头,便不吃肉,只吃酒,不想碗里唯有三两滴,碰着嘴唇,便见底了。

    李恒见周访尚未动满筋鹿肉,便又高喊道:“众将干完桨酒,须吃肉来。一起吃肉,方是快活。”众将起哄,道声:“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便大口大口吞咽起来,然却仍紧盯周访。许朝见周访还未动手,不禁舞跳到周访一旁,高声喊道:“将军吃肉,怎还未动手。将军不吃,却要饿杀众将军耶。快快吃来,可香,真香了。”

    众将又哄道:“可不,可香,真香呢。”

    周访无计,呵呵作笑,拿起大块鹿肉,用嘴来撕。众将伸直脖子,看到周访门牙大缺,顿时笑得前扑后倒,许朝一口酒浆,喷于旁侧一位将军身上,扶着,大咳起来。李恒笑了会,强自忍住,吐了鹿肉,拍着周访肩膀,高声问道:“将军却是怎了,何为威武仪表,五官正中,起开狗窦来?”众将听到,又滚地大笑。

    周访令诸将大笑过,笑声稍歇,方回答道:“某专为李、许两君从此出入开耳。”诸将听了,复拍着手,转向李恒、许朝两位,仰面大笑。

    李恒、许朝见自个儿未讨着便宜,反与周访共成笑柄,也笑骂起来。周抚听到诸将取乐,边跑过来,边高声问道:“李恒、许朝两位将军,又拿谁人取乐,且说来听听?”李恒、许朝等见周抚、陶瞻等来了,又高声道:“我等请你爹爹吃大块鹿肉,你爹爹却把鹿肉放到狗窦里,糟蹋了,我等正为鹿肉鸣不平,尔小子快帮个手,把鹿肉从狗窦中将出来。”

    周抚听了,知是诸位将军拿自己父亲讨伐杜弢之时,为流矢所中,折掉门齿之事取笑。于是也不禁笑道:“不妨事,狗窦漏风,填不得多少。今天到打得许多猎物,明后天再请就罢。”诸将听了,可谓坑爹,又大笑一阵。

    陶瞻则带了荀灌过来。诸将见有事情,立马收住笑声,端坐着。陶瞻先把路上之事禀报了,诸将默默静听。荀灌见众人注视着自己,便把宛城被困,来此求救,路上遭遇之事一一道明。周访听罢,撕了点鹿肉,只道:“饿了,先吃肉。”陶瞻、周抚得令,带着荀灌于末尾坐下。

    吃了一会,荀灌哪里等得,跳起来,禀道:“周将军,宛城生死一线,望快快发兵,大德难忘。”周访将酒一饮而尽,又低沉道:“不急,先休息。”

    许朝俯身将酒酌满,周访低说一声,许朝似无事般,转身去了。又过会,荀灌快急出眼泪了,又要起来。陶瞻见了,不忍,按住荀灌,自己禀道:“将军,我和周抚走一遭……”

    “不急,且先带这位小荀灌,下去休息。”周访只顾吃酒。李恒对周抚看了一眼,周抚不作声,起来,拉着陶瞻,带着荀灌下去。李恒也起来,道声:“我再准备些肉,准备准备……”带两军校下去了。

    陶瞻回到营帐,新婚妻子周氏出来迎接。军营本不收女子,因陶侃近来纳媵妾过频,儿女较多,周访见陶瞻跟了自己,女儿若留在陶家,矛盾难免,且两口儿日夜不见的。又为人父母,总怕女儿吃苦,便让小两口都跟了来。

    周氏见了荀灌很是欢喜,寒暄毕,忙作安排。荀灌只担心会不会救宛城。陶瞻为人,心最是热,道:“小荀灌,你先歇会,我再去为你求求。实不行时,我和周抚小子,带亲随自去,为你解围,但且放心,我绝不袖手旁观。”说着,往周抚扇去,“尔小子,路上倒像竹雀聒噪,这半天里,无句话来!”

    周抚被打得生痛,向周氏申诉道:“救也不救,与我何关,但听将令吧了!姐姐,姐夫老这般打汝弟来,却也不知管教管教,以后还了得,定像其老子,三妻四妾,倒好了。”

    周氏笑道:“他倒不会,你俩再去求求父亲。”荀灌见周抚尚说风凉话语,不觉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数刻之后,夜幕更浓,陶瞻、周抚复来见周访。此时,诸将方用罢膳,团坐着,商量些许军事。陶瞻、周抚又自觉坐于末尾,篝火不时噼噼啪啪,跳动作响。陶瞻等不得,又要起来,周访见了,没让陶瞻开口,道:“不急,且先坐下,养会神来。”周抚裹身躺下,闭目养神。

    又过数刻,黑影处,却见许朝带着值班,押着个探子回来。到众将圈中,许朝只一脚,道声:“快说。”探子跌倒,忙回答:“当时,两位少年将军,救走那小女将之求救骑兵后,便欢乐走了,未到战场周边打扫,更未放哨,杜保随即派了小人,悄悄跟上,观察动静。谓小人道,若有救兵,随即报告。小人伏在营地灌丛边,观察许久。听到里面阵阵笑声,便稍稍放松,不想就背后被这位将军拿着,求将军饶命!”

    陶瞻听明白了,道:“只你一个?”

    “只小人一个……”那探子看着对对虎眼,喉咙发干,“还有一个……跟到军营时,先回去报告了……只小人一个。”

    周抚听了,知被人跟踪而没有发现,大怒,睁开眼,腾起身,拔剑在手,要剁了探子。

    “住手。”周访喝住周抚,转向许朝,“许朝,好生准备。不得已之人,不如放其生路,且回去吧。”许朝得令,押探子下去。周抚、陶瞻不解,忙问周访:“敌人间细,如何轻易放得?”周访未答,只命令道:“汝俩自下去,稍作休息,便可来我军帐议事。”周抚、陶瞻听了,纳闷不已。

    是时,月亮高悬,时有云层移动,荀灌在军帐边干着急,见周抚、陶瞻空手而回,大骂起来,口口声声要离了此寨,再请救兵。周氏拦不住,唯笑对陶瞻道:“也不见一小女子家,这般地,男儿比不得。”陶瞻自懊恼,回道:“还须再等数刻,才去议军事。”荀灌听了更气,眼含泪水,也不顾阻拦,带上随从,灰脸回去。

    陶瞻见事情有变,急和周抚来到周访军帐。是时,李恒、许朝等将军已主账之中,静候着,陶瞻、周抚归到队里。周访侧坐胡床,手拿令旗,闭目闲思,见诸将已到,端然立起,道:“许朝、李恒。”许朝得令,出队,报道:“间细已放,并有我军军细暗暗跟随。”李恒得令,出队,报道:“骑队已集于营后,专候将令。”周抚亦出队,报道:“宛城求救军人已回,特来禀报。”刚报完,帐外又报,军间已回。

    周访听罢,将小旗一卷,往手一拍,下令:“许朝听令,汝带先锋,不必迎敌,专截新野杜保;周抚听令,汝带我旗号,专作队主,领队三千,部下不得举旗,逢杜曾,便急击之;李恒听令,汝专做接应,部下人人举旗,一半往来救援,一半只列阵呐喊,不可轻动;陶瞻听令,汝带军中虎狼骑兵,专护送荀崧之女及求救之军人,直入宛城,作城中接应。”四将大声唱诺,各接令旗,同出军帐,来到军队集合处,领上部队,人衔草马衔枚,当着微黄月色,急速进军。

    陶瞻领着彪骑,些时便追上荀灌,问道:“荀灌小将军,方才实在无将令,令你干着急了,现今要到哪里去来?”

    荀灌及其麾下诸骑,人疲马乏,脸色灰黑,正自商量,欲往王敦处求救,但又恐路远难及,见陶瞻追来,回道:“既然周将军不敢发兵,我等只好往王敦大将军处求救来。”

    陶瞻并马而行,赔笑道:“去求王敦大将,路途遥远,岂不误事。周将军业已发兵。现今我等可急回宛城。”荀灌等听得发兵,顿时欢喜,问道:“方才为何不发兵?”

    陶瞻道:“我先前亦未大清楚,后来抓到间细,方明白一二,应是恐敌人知有救兵,早作准备。再者,你等赶来辛苦,故叫先休息,方有气力。这不,未走两步,我便赶上你等,可知欲速则不达,故谚诚不欺人。后来周将军又把间细放了,我未知所以然,其大概乃迷惑敌军,且再看。”说话间,周抚等也到了,未说一句,只是策马飞驰而过。

    “此小子,平日时嘻嘻哈哈,无甚心机,然行军打仗,亦是好手。往后你与其多共处,便知其为人。”陶瞻又说道,“且说回正事,周将军吩咐,交锋之时,由我护送你等回得宛城,须城内外,同时夹攻,方败得杜曾。”荀灌等听说,困意顿消,提起十二分精神,飞马向前。

    天明时分,荀灌引着周抚、陶瞻等救兵来到宛城。此时,杜曾已急攻宛城一昼一夜,城门已破,两军正就门洞间,往来厮杀。

    原来刘愿、王国刚护送荀灌离城,杜曾引兵便到,知走了求救官兵,勃然大怒,要砍王真,众人告免。杜曾虑救兵日夜即到,斥王真领了败军到军后防卫,自个亲到阵前,押着众贼,日攻夜打,敢退者斩。

    荀崧等守了一昼一夜,城门已破。石览又被王真牵制着,救兵无望,幸得军民夜间倒下火油,拆掉房板,才挨到天明。

    杜曾夜间虽攻破城门,却终少攻城之器,行动不便,猛打不下。昼夜之间,知石览救兵无能为,清晨,也不修整,更抽来大部后卫军队,放开手脚,猛扑宛城,务要入城中作早饭。

    荀灌刚到,见如此情急,也不顾众人,大喊一声,杀奔过去。周抚、陶瞻、李恒等知情形有变,只稍作调整。周抚引了队伍往城门兵最厚处,猛击去。

    李恒终是久经战阵,看出情势严峻,非同平常,乃将部队一分为二,自领一半接住石览,与石览夹击王真;陶瞻唤心腹急去许朝处招一半兵马过来,令军骑急跟上荀灌,将李恒半支部队再一分为二,从战场两边急包剿开去。许朝在新野半道上接到情报,知机不可失,留下副官领兵一半尽树旌旗虚逼新野,自领半军也杀奔宛城来。

    杜曾军被三路夹攻,登时大乱,好在其部卒,皆为流民、亡命之徒,见利则聚,不谐则散,又久经阵仗,此刻都博了性命,各自为斗。

    杜曾见救兵大至,宛城利物,似入围之兽,突牢而出,煮熟之禽,再生飞走。无明业火直冒三丈。且于军中,看到最先冲击本阵之人,乃两乳臭竖子,更觉颅顶浇油,急唤兄子杜野,令其直取周抚,又唤心腹之将挚瞻,令其直取荀灌。荀崧在城楼上见了,恐小女有失,急唤王国、刘愿两将出城夹杀挚瞻。

    荀灌飞骑而来,看到王国、刘愿两将已夹杀挚瞻。自个得空了,乃躲开厮杀之阵,悄悄闪到一旁,将马一横,暗取一箭,觑杜曾面门便射。

    杜曾正自督阵,忽闻飞镝之声,眼见镝到,猛用大砍刀一拨,拨开羽箭。看到敢有人暗算,浑身炭火顿时齐着,怒睁狼眼,自冲出中阵,骤马而来,要生吞荀灌。

    荀灌见不是势头,拍马便走。陶瞻见荀灌被追,撇开乱斗,挺枪斜取杜曾。荀灌就势,冲击杜野。周抚见陶瞻难敌杜曾,撇下杜野,舞起双戟,夹攻杜曾。刘愿恐荀灌有失,弃了挚瞻,来攻杜野。于是数对厮杀往来冲杀,战场之上,烟尘滚滚,敌我难便。

    荀灌又得空,再闪到一旁,取出一箭,轻扣雕弓,箭若流星,正中杜野坐骑,将杜野放倒。杜曾见侄儿倒地,杀开陶瞻、周抚,骤马来砍刘愿,刘愿急躲。杜曾救起杜野。

    此时,许朝引军又到,杜曾知败势已定,护着杜野,向武关退却。挚瞻见主帅已走,向王国虚晃一刀,来接王真,走了。

    荀崧见第五猗未曾出现,恐有埋伏,急唤众将休追。诸将虽得胜,亦恐兵少难敌,不敢穷追。且派出斥候,探听第五猗究竟伏于何处。

    杜曾来到第五猗处,见第五猗兵少粮缺,大怒,欲砍了第五猗。原来第五猗虽得西京使命,封为荆州刺史,然则所聚之众多为乞活,杂而无整,且粮食仰人。明知王敦已然控有荆州,乃不敢与之明争,唯游弋汉、沔之北。杜曾诸人奉其为主将,只欲以王命自保耳。是时虽知探知宛城大战,且与杜曾有约,本该驰援,然则,第五猗终怕王敦之兵,故而逡巡不进。忽杜曾大败而来,脸有怒色,欲生吞人样,不禁回道:“本已与将军结为刎颈之交,不意将军以一败,望愚何深!愚唯作陈馀,弃此军,隐于河泽中,渔猎聊余生耳,将军且自图富贵!”杜曾欲得乞活之众,且妨于第五猗安南将军、荆州刺史名号。仍让兄子杜野娶了第五猗之女。